迎面扑来寒风,他脸颊被冻得生疼,打开香囊,黄色护身符跃然而现。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不远处见到一道道火光,李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拖着陆七的身体大声呼喊。
“是王爷,王爷还活着!”
“快去通知王妃!”
李珹的意志力在见到云韶的那一刻瞬间消散。
他捏着香囊低头靠在她的肩头:“我回来了......”
云韶抱着他冰冷的身体,眼泪决堤般流出:“不能睡!你给我好好活着,我们说好一起回长安的。”
“你死了我就去找蒙其,再不济还有重则......”
滚烫的泪水滴在李珹身上,他艰难睁开眼,语调喑哑:“你还真是知道怎么刺激我。”
李珹抹去了她的眼泪:“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苦等这么久。”
“这一世,换我来找你......”
*
陆七背上的伤势较重,整日只能趴在床上,形容狼狈。
他可算是知晓这天山雪莲为何如此名贵,这般艰难采摘,差些连小命都丢了,捂在怀里旁人连看一眼都不给。待身子能下床走动就开始继续钻研他那“起死回生之药”。
李珹整个人清减了一圈,又因在病中,脸色不太好看。好在身体底子不错,回到王府休养几日便恢复如常,很快添了些许生气。
云韶依旧觉得他大病未愈,眼中满是担忧,生怕他再度病倒。整日亲手为他喂饭,温柔擦拭他的身体。
李珹被她照顾的舒服,便没有坦白的意思,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
自打他回来,从长安来的信件多到数不胜数,朝中大臣心思活泛,隐约有试探他是否有夺嫡之意。
以张首辅为首的文臣多次进言劝阻李珏修建烽火台,可均被李珏一一驳回,甚至当众斥责。
李珏不知听信何人谗言,如今迷上了天象,从宫外请来一批“天师”入宫,准备在烽火台竣工之后修建一座极乐宫。
云韶点灯熬油替他将那些信件一一回复,手腕累的十分酸痛。
李婳来信,她得知梁公公的真实身份后便连夜入宫,不料被禁卫军拦在昭和殿门前不准任何人进去。
据她所言,李珏已经多日未理朝政,全然不是往日的作风,如今更是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拒之门外。
李婳怀疑,李珏很可能已经被梁公公控制。
二月初一的接风宴,多半是鸿门宴。
李珹觉得有些躺着有些僵硬,站起来想活动一下,被云韶一掌按回床上:“别动。”
一股奇怪的药味传来,云韶端着一碗黑乎乎看不出什么的汤药喂到他嘴边:“先把这个喝了。”
汤药的味道实在有些难以下咽,李珹不禁皱了眉头:“这是何药......”
“阿胶啊,女人补气血的,想来男人也可以用。”云韶低头闻了闻,许是她喝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李珹面色瞬间精彩万分。
他觉得自己倒是也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正欲开口拒绝,就见云韶直勾勾盯着他。那眼神好似在说,若是不喝就要了他的命。
李珹身形一顿,在夫人生气和自己喝药之间选择后者,咬牙将药汁一饮而尽。
实在是难喝。
云韶又塞给他一块蜜饯果子笑道:“吃这个就不苦了......小时候我生病喝完药都会吃这个。”
李珹想起那个前世梦,神色动容,握住她的手打开那枚白鹤香囊:“这是当初静慧师太送你的护身符,为何......出现在我身上?”
见他终于发现了,云韶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你整日打打杀杀的,比我危险多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夫人十分贴心?”
李珹望着她的笑容喉结滚动,目光游离在她脸上,跟记忆里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娘子重合在一起。
“蜜饯......不够甜.”
云韶歪头疑惑:“怎么会?”她随手拿起一个蜜饯放入口中,嘴角含着几分调皮的笑意:“很甜啊……唔……”
话音未落,蜜饯的甜味在她舌尖蔓延,随着细密的话音被吞入腹中。
许久没有这样动情的深吻,两人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脸颊上都泛起淡淡的红晕。
李珹垂下眼睫,将她搂入怀中:“能有此生,倍感幸福。”
云韶失笑,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笑道:“你我二人都成婚多久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些?”
心跳在怀抱中交融,李珹手臂蓦然又收紧了一些,缓缓开口:“长安的春天快到了,我们回去看梨花吧。”
【📢作者有话说】
注: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出自辛弃疾的《鹧鸪天·代人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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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鸿门
◎杀了他,你心爱的女子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长安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明日就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家家户户门前大红灯笼高挂,商贩推着车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
明王率领军队班师回朝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沿途百姓纷纷夹道欢迎,欢呼喝彩,场面壮观热烈。
这场战事打的尤为漂亮,不仅成功收复了突厥更是让南诏国俯首称臣。
南诏更名为宁州,正式划入大越版图。重则被封为晋国公,世代驻守在宁州。
前几日安插在邓府的眼线来报,邓绥在李珹一行人抵达凉州当夜便悄无声息地出城,行踪成谜。
邓绥为人阴险狡诈,嗅觉极为敏锐。一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踪,他便立刻改变方向,灵巧甩掉了那些探子。
云韶坐在马车里,视线在欢呼的人群中游移,望着这些热情的百姓,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即便李珹在百姓心中声望颇高,也未必会有这样声势浩大,其中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她放下了帘子,余光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卖糖葫芦的商贩身后。当她再次朝那个方向看去,人早已消失不见。
不远处华丽的宫殿映入眼帘,雕梁画栋,气吞山河。
李珏负手站在城楼上,眺望城内发生的一切。
福安神色慌张盯着这位年轻的帝王,指尖渗出细密的汗水,他胡乱在衣摆上抹了一把,用力攥紧了掌心中的毒针。
梁公公叫他今日将毒针插在皇上脖颈后,以此控制皇上的心脉,让他与明王兄弟残杀。这样一来,邓将军就会名正言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进来。
皇城已经被他们二人控制,自己马上就可以靠着他们一飞冲天。
为了筹钱给母亲治病,他八岁被人牙子骗来处以宫刑,受尽折磨。直到遇见梁公公,才勉强在这阴暗的宫廷中寻得一丝生存的希望。
梁公公不在乎他身份卑微,还给自己撑腰,教训了那些欺负人的大太监,他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想到自己悲惨的遭遇,福安下定了决心。他咬紧嘴唇,向前迈了一步,耳边一道柔柔的女声传来:“阿珏。”
李珏回头,见到李婳满目悲凄的神色,有些不解。
“城楼风大,皇姐怎么来了?”
李婳眼尾泛红:“这些时日入宫你都避而不见,不知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姐姐?”
福安见状收起毒针,悄然离开去找梁公公通风报信,不料刚走至角门,被裴行之带人一把擒拿。
李珏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语气冷淡:“皇姐前段时日去凉州为老三加冠,也没见皇姐心里有几分朕这个弟弟。”
李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将一个纸团塞进他掌心:“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这世上只有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我不希望见到你与阿珹兄弟反目。”
李珏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立刻转变为一副阴鸷狠厉的脸孔:“不需要长公主多加费心,身为公主就应该在后宅安分守己,休得妄议朝政!”
众人跟着李珏离开的脚步一同退下。李婳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他的背影驻足良久。
裴行之将手里的暖炉递给她:“一切准备妥当。”
“是时候结束了。”
*
宴席设立在太和殿,静默庄严,宫人们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丝毫看不出异样。
众人皆已落座,唯独李珏迟迟未出现。
梁公公今日气色极好,白皙的脸上像是涂了层胭脂。语调阴柔说道:“皇上还有一些政事需要处理,劳烦王爷王妃久等。”
李珹笑容温和却不达眼底:“无妨,国事要紧。”
梁公公环顾四周,发现不见福安的踪影,余光瞥向刚落座的长公主的身上。见李婳依旧神态自若,丝毫不见慌乱。思忖一会开口:“奴婢先行告退。”
行至门前,梁公公回头望向殿内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邓绥的人已经在城门外恭候多时,只待一个信号就攻进皇城。
酒里下了会令人神志不清的毒,这些人今日都会死在这太和殿为他们温家陪葬。
思及至此,梁公公笑意更深,眼角的皱纹也堆积到一起,形容诡异。
李珏踏步而来,冷峻凌厉的脸庞比平日多了些疲态。
眼神落在云韶身上停留了片刻,被李珹刻意地挡了回去。
云韶微微侧身,左手搭在右臂上,摩挲着怀里的梅花袖箭。冬日衣衫厚重,将她的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倒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老三英勇神武,不费吹灰之力就降服两座小国,可谓是大越功臣。”李珏举起酒杯,语气中透着一丝讽刺。
李珹注意到他目光涣散,心中存疑,面上却不显:“皇兄过奖了。”他端起酒杯示意,却并未喝下去。
“难不成老三还怀疑我下毒?”李珏目光一瞥,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将酒水一饮而尽。
“别喝!”
“阿珏!”
李珹跟李婳异口同声开口,声音中带着紧张与不安。
就在此时,大殿外布满了禁卫军,沉重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响。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云韶下意识地打量四周,宫人们早已消失无踪,大殿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一阵爆鸣声响起,李珹将云韶护到身后:“他们到了。”
李珏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像是听不懂一般歪头看着下首坐着的几人。
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父皇抱着李珹批奏章,而自己拿着课业站在一旁无人理睬。
恍惚间,耳边萦绕一道阴柔的嗓音对他说:“杀了他,杀了他你的父皇就会只爱你一人......”
“杀了他,你心爱的女子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他捏碎了瓷盏,双目猩红拔出了手里的长剑朝李珹刺去。
李珹一个箭步躲开,将云韶推到李婳所在的位置。
“李珹,你看他耳后!”
李珹闻言朝着李珏的耳后望去,一根银针深深刺在上面,梁公公大概就是用这点来控制他的心智。
还真是狠毒。
李珏发了疯般扑过来,胡乱地砍。嘴里不停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疼爱老三......”
“我想多得到一些注意有错吗?”
他近乎自嘲般惨笑:“你们都说我错了,可身为一国之君,我想开疆扩土有错吗?”
“当然没错。”
梁公公从偏殿走出,拍手称赞:“自古以来,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错的是其他人罢了。”
他走至李珏身后,依附在他耳边道:“杀了他,再不会有人跟你抢。”
禁卫军从偏殿内鱼贯而出,瞬间将几人层层包围。
云韶一手捏紧袖箭的开关,一手拉着李婳,见机行事。
李珏似乎是收到了蛊惑,手指微微颤抖将长剑再一次提起。
梁公公笑的阴险,却没注意李珏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不断重复着:“皇上,杀了他,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
梁公公捂着脖颈温热的鲜血,指着神色如常的李珏一脸震惊道:“你没疯?”
“你觉得朕应该疯吗?温良。”
李珹看懂了李珏传达给他的眼神,从怀里掏出当年渭洲大火的卷宗丢在梁公公的脚下:“温良,害死你亲人的不是先帝,而是你母亲。”
“那场大火,是她亲自放的。”
梁公公放声大笑:“不可能!我温家上下十几口人,她怎么会弃之不顾!”
云韶实在看不下去冷声道:“为何你们兄弟两皆是先天不足,连男人都称不上,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她紧张的手心有些出汗,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母亲当年是被你父亲抢过来的!温千山见她一双蓝色的眼睛,有着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美丽,便强迫她生下了你们兄弟两个。她怨恨你父亲的兽性大发,又不忍杀了自己的孩子。她不愿意她身下诞生的生命将来也有祸害其他女子的那天,便亲手了结了你们兄弟!”
梁公公目眦尽裂:“你胡说!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杀了!”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犹豫不敢上前。
他们以为皇上迷失了心智,这才一时糊涂听信了梁公公的谗言。可如今皇上已然清醒,又有明王殿下在场,谋反是诛九族的重罪,眼下只怕占据了下风。
李珏显然也被这些消息震惊到,视线紧紧落在云韶身上,眸光晦暗。
李婳交给他的纸条他铭记于心,也知晓他们今日的布局,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将叛党一网打尽。
可这样有勇有谋的小娘子,杀了李珹,她就是他的了。
禁卫军里突然出现一人,朝着云韶所在的方向砍去。
李珹甩开押着他的禁军,将云韶扑在身后,手臂拦住落下来的长剑,留下一道蜿蜒的剑伤。
云韶趁机按住袖箭开关朝那人射去,那人应声倒地,鲜血浸染了大殿内的地毯。
殿内一片混乱,厮杀声尖叫声不断涌出。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裴行之领着公主府的私兵及时赶来,一眼就见到了发髻凌乱的李婳,连忙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李珹流了很多血,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依旧强硬:“恨了十年,到头来发现自己恨错了人,报错了仇。温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梁公公伤口处依旧在流血,失去了所有力气摊在地上:“哈哈哈哈,你们赢不了的,河西军已经打进了长安,明王殿下不是骁勇善战吗?不知刀剑能否对准这天下百姓呢?”
话音刚落,梁公公便断了气。
【📢作者有话说】
关于内斗这部分还有一章,后面就要登基了~
快结局了,还有几章正文完结,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是第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