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从值畛隼词保远远看到她踏着斜阳大步流星地走来,身上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如同降世的神女,让他愣在原地出神地看着她走来。
段曦宁过来叫了他一声:“愣着干什么,真变成书呆子了?”
他回过神来,见她一个人,问:“陛下来寻我?”
“不然呢?朕又不爱看书。”段曦宁反问,“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朕以为你要在书堆里泡到天荒地老呢!”
沈渊道:“我正有意求见陛下。”
还以为他是有别的事才急着回去,没想到是来找她,段曦宁诧异:“何事?”
第83章 直来直往
沈渊神色极为郑重, 眸中带有忧色地询问:“日蚀之时,陛下可有大碍?”
这一下子将段曦宁问懵了,月亮将太阳挡了一下,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能有什么事?
又不是她让挡住的!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他为何作此想法。
在天下人眼中,日者,乃人君之相也。
天狗蚀日, 人君有灾, 大凶之象。
大概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之后, 她哭笑不得:“臻宜说, 那只是日行途中为月所挡, 与凡人可没有干系,你这是在哪儿听了旁人胡说八道?”
“果真如此吗?”向来对玄学鬼神之说深信不疑的沈渊, 听了她的话之后将信将疑,“我听人说,日蚀则天降灾于君,以为陛下会出事。”
今日日蚀之后, 担心她出什么事, 他早早地就从学宫赶回来,打算去看看她。
见有大臣在乾阳宫议事, 才来值罘看那些与天象有关的书,想找破解之法。可这些书各有各的说法, 让他都不知该听谁的。
段曦宁听了以后, 却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揶揄道:“亏你是个读书人,居然信这种无稽之谈。”
沈渊却一板一眼道:“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事关她的安康,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说着还拿出了两枚护身符, 道:“陛下,我在道观求了一枚,在佛寺求了一枚,陛下喜欢哪个,便带在身边,佑您安康。”
他今天还专门跑去云归寺求了枚平安符,之后又想到大桓之人多信道,担心她不想要佛寺求来的,就又去了一趟城郊最大的道观,想着让她自己选一个。
见此,段曦宁止住了笑意,变成了明显的惊讶。
虽说她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但见他如此郑重担心她安康的模样,内心还是颇为触动。
听他如是说,她一把将他手上的两个都拿了过来:“管他哪儿来的,既是给朕的,那便都要了!”
沈渊正要制止,就见她已经挂在了腰间,只好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提醒道:“两个一起,恐不灵验。”
段曦宁拨了拨挂好的平安符,振振有词道:“没事,道是保佑人的,佛也是保佑人的,都是神仙,总不能没点儿容人之量。”
“也好。”沈渊点点头,觉得她这话有些道理。
若能求得两边神仙都保佑她,最好不过。
且她都挂好了,他总不能去她腰间扯下来。
段曦宁拨弄了两下腰间的平安符,问:“若无要事,不如同朕上九州池转转?”
平日里,理政之余,她最喜欢到九州池边散心,正好离得值畈辉叮平时少有人来往,是个清净散心的好去处。
沈渊自是欣然同意:“好。”
两人踏着夕阳,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在远处被越拉越近,几乎要交汇在一处。
段曦宁迈着悠闲的步子,随口问:“今日去四门学如何?”
“学子并无顽劣之徒,同仁亦颇为有礼,很好。”谈起在学宫见闻,沈渊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眼神较先前也坚定不少。
他一向除了读书练剑都没找到过什么正事干,平日里也无欲无求,今日去了四门学才忽然生出些雄心壮志。
为人师表,传道授业,桃李满园,是多少读书人的心愿,亦是他如今之愿。
他也想做一代名师,教出能为国为民的大才。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能达其一,则不枉此生。
段曦宁侧过身来,看他背着手一本正经的模样,调侃道:“这就有先生的样子了!”
沈渊被她说得有几分赧然,笑意深了几分,顺着她的话谦逊道:“我还差得远。”
段曦宁笑得豪爽:“朕等你以后做我大桓的万世师表。”
她总能对什么事都生出寻常人不会有的凌云之志,带动着旁人也豪气干云。
沈渊没有反驳,踌躇满志:“愿不负陛下宏愿。”
“上午臻宜来找朕。”段曦宁话锋一转,提起梁臻宜来的事,“你那日在太傅府上同她说什么了?惹得她专门跑进宫来哭。”
“我同她说,”沈渊未曾想到她会提及此事,神情顿了顿,似在思虑着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她的眼睛,踌躇许久,一字一句道,“说,我心有所属,自此终年,非卿不娶。”
他着重强调了“非卿不娶”几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周遭在他话音落下时变得极静,似乎连最聒噪的鸣虫都屏住了呼吸。
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两人相视片刻,段曦宁率先打破了宁静,玩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扯谎了?这坏毛病可不好啊!”
“我没有胡诌。”沈渊依旧一脸认真,“句句皆乃肺腑之言。”
段曦宁愕然,在这之前,她一直都觉得那话是骗梁臻宜的。
毕竟他从来了大桓就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若真与什么女子过从甚密,不至于她会不知道。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谁啊?”
“是一位英姿飒爽,豁达随心,飞扬恣意,爽朗大方,不拘小节,且睥睨天下的女子。”
沈渊说得极其郑重,语调中情意绵绵,眸中的恋慕几乎要让人完全沉溺进去,尾音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心底。
听他这样说,段曦宁一开始还在脑子里飞快地想,这人是谁?
是哪里人士?
她认不认识?
可是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听着像她?
不得不说,还得是读书人会夸人。
瞧这小词整的,一套一套的,不像有的人,只会说个陛下英明神武。
不对,关键不是这个。
他什么意思?
一下恍然大悟,段曦宁满眼愕然,难以置信,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手将手背贴着他的额头,歪头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渊见她当他是发烧说胡话,将头往后仰了仰,神情坚定而又郑重。
他本只想将心思掩藏,决不轻易表露,可如今既然话已说开,便不藏着掖着瞻前顾后了。
正打算有话直说,就听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劈头盖脸问:“你是不是想说你倾慕我,对我情根深种,非我不娶?”
沈渊正要开口,被她直接捂嘴:“打住,想都别想!你要是发烧了就赶紧请太医来治,别烧成傻子,要是没发烧就老老实实教你的书,别想这些乱七八糟没谱的事!”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四周一下又静了下来,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彼此心跳。
沈渊专注地望着她,将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把捂着他嘴的手收了回来,移开了目光,道:“我说完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沈渊的语调温柔而又沉稳,“我倾慕陛下乃一己之所愿,从未想过要强求什么。惟愿如山中月,长伴君闲。”
这话说得极动人心弦,偏偏段曦宁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白地问:“你可知,你若无名无分地跟着我,世人会如何议论?”
“无非是……佞幸之辈、面首、男宠之类的话,还有更不堪入耳的。”沈渊淡然一笑,并不在乎,“人嘴两张皮,刻薄起来确实叫人难以招架。”
这些他早已想到过,先时常戚戚,可是比起与她长久相伴,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所谓了。
旁人、后世人骂他又如何,只要她身边的人是他就好。
段曦宁又问:“读书人最重清名,你才刚进四门学授业,便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名声尽毁不成?”
沈渊丝毫不在意,豁达道:“世人所求各有不同。有人求青史留名,然,虚名于我如浮云,我只求能一世称心。”
“若是轻易便为虚名所累,为偏见所阻,这样的真心如何配得上陛下?”
“我不能让陛下觉得,所谓真情,不过如此。”
这些发自肺腑剖白心意的话让段曦宁发懵,甚至有些无措,向来妙语连珠的她此刻竟讷讷无言,直愣愣地看着他。
见她呆愣,沈渊以为她被自己的话惊到了,不免有些担忧她会不悦,想要解释:“陛下,我……”
“停!”段曦宁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挤出一抹带着咬牙切齿意味的笑来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言善辩?”
“陛下以后可慢慢发觉。”沈渊温柔浅笑道,“人生路远,有人相伴,并非坏事。”
段曦宁怔了怔,并未多言,只收回了手,转身负手徐徐地在长街上踱步,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无人知晓,她心中乱得很。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叫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又像是有什么费解的事,让她怎么都想不通。
沈渊默默地跟在她身边,陪着她散步。
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远方交织起来。
走了许久,眼见暮色四合,段曦宁才转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似他们今日未曾说过那些话,只是并肩散过步而已。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忙你的,朕还有要事。”
说完便飞身远去,如同直冲九霄在天际翱翔的飞鹰。
素筠见段曦宁好久都未曾回来,在门口守着,正打算派宫人去寻她,却没想到又看见了她飞身落下的模样。
素筠无奈摇头笑道:“陛下若是总在宫中这样,迟早要将期门军都吓出个好歹来。”
“嗯。”段曦宁抿唇朝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径直进了寝殿。
这反倒让素筠觉得有几分古怪。
若是寻常她这般与陛下玩笑,陛下怎么也得与她斗两句嘴,将嘴上便宜讨回来,今日这是怎的了?
“素筠。”段曦宁叫了她一声,顿了许久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他们都是咋想的?”
看着她满是不解的眼神,素筠先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缘何如此,仔细觑着她的神情,忽然有了个猜测:“是沈公子同陛下说什么了吗?”
段曦宁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沈渊?”
问完便有些懊恼,只觉得自己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第84章 使美人计
难得见自家陛下这个样子, 素筠忍俊不禁,带着笑意温柔地问:“陛下心里作何想?”
“朕有些想不通。”段曦宁虎着脸道,“你说他为什么呢?难道想使美人计?”
素筠被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意有所指道:“陛下,若论美人计,沈公子的美人计看起来可不大管用, 反倒是您的‘美人计’好使得很。”
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荒唐离谱, 段曦宁抿了抿唇, 并未出声反驳, 单手支颐, 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筠明白,有些事, 到底是陛下私事,旁人过多置喙总归不好,劝道:“陛下若有不得其解之处,不若先放上一放, 遵从自己的本心, 或许便迎刃而解了。”
段曦宁眉头一挑道:“那便不说了。”
她说着趴在了软榻上道:“你给朕按按,每日伏案, 总脖颈酸痛。”
素筠闻言,浅浅倚在榻边, 柔声道:“好, 容臣僭越。”
她特意同太医学了些推拿手法,常为段曦宁解乏,让她极为受用。
舒服地眯着眼享受着素筠为她舒缓筋骨, 段曦宁又想到了什么,道:“险些忘了正事。”
趴得久了, 脖子有些酸,她将脑袋转了个方向,接着道:“英鸣上书道,想在锦绣堂设个学堂,教那些女子读书识字。恰好收留的那些梁国女子大都识字,若是稍加教导,做个教人开蒙的女夫子不成问题。若先让这些本就识字的女子受教,再由她们教导其他学子,如此一来,不愁寻不到夫子了。”
“此事极好。”素筠听了连连赞同,手上推按力道不减,“若能多读些书,有机会多学些本事,安身立命不成问题。陛下意下如何?”
段曦宁若有所思道:“朕想着,锦绣堂到底不是个读书的地方,不如趁着学宫百废待兴,干脆在其中专设女学。”
素筠有些顾虑:“设女学,总要有个有些威望的女先生镇场,英鸣姑娘到底年轻了些。否则,恐要门庭冷落。”
“这不难。”段曦宁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借长乐郡主之名,加封英鸣为县主,授女学博士,身份上去了,总是能镇镇场子的。”
“李妁,朕眼馋许久了。有才学,有见识,医术极佳,这般人才,合该为朕所用,只去太医署挂个虚职太屈才了。届时召她进宫问问是否有意入女学授业。”
“还有臻宜,她虽年轻,读书亦不差的,做个女先生应是可以的。”
说到兴奋处,她猛地坐了起来,看向素筠:“若论资历,你亦可去太学挂个司业虚职。有你们几人在,总不至于无人问津。”
素筠忙摇头:“臣哪里懂传道授业之事?怕是有负陛下所托!”
段曦宁安抚道:“放心,不叫你真的去教书,借你名声一用。”
闻此,素筠也不好推拒,无奈地在心中叹气。
陛下总是这样将她赶鸭子上架。
她明明记得,当初她只是想要做个悉心照顾陛下的嬷嬷来着。
先前大桓学宫门庭冷落得很,先生与学子加起来还没有段曦宁每日小朝会的人多,惟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教导着几个武德充沛的学子。
老头陆续有谢世的,学子也有不少投笔从戎的,一副马上就能关门大吉的样子。
段曦宁掌政之后,三天两头地整顿学宫,也不过使此地焕发了些许生机而已。
此番她又变革学宫,哪怕是设女学这样未曾有过的学堂,众人也见怪不怪了。
这些年陛下没少在学宫设乱七八糟的学堂,可学宫依旧萧瑟,除了讲兵法的学堂及免束的四门学,其他学堂的学子一双手就数得过来,这女学能揽来几个人还真难说。
当初她特设四门学招收天下贫寒子弟,为贫家子弟免除束,这才让四门学招来大批学子,不至于太过冷清。
沈渊初入四门学时,因学堂内鱼龙混杂,司业担心他应付不过来,便提议他暂且旁听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