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礼送出京
各国朝觐之后, 诸使臣又在鸿胪寺议罢各项事宜,便不宜在云京久留,理当返程, 沈鸿自然也不例外。
来时这些使臣是陆续到的,归去时,段曦宁图省事, 命礼部和鸿胪寺一同给各使臣赐了回礼, 同一日将他们礼送出京。
众使团共同离京的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叶青锋询问过后, 那些被抓到玉钤卫的女子竟都愿意留在大桓。
她们本就是被家里嫌弃多余而卖掉的, 四处飘零, 孤苦无依,在梁国早已无牵无挂。
听说在大桓有地方能收留女子做些正经活计以供糊口, 她们自然愿意留下,不愿回去过那种不知何时就被上头的贵人磋磨死的日子。
云京的锦绣堂如今是郑英鸣在管事,她自然十分痛快地收留了这些女子,并依据她们各自的长处分配了活计。
少了这些女子, 连副使也被弃市, 梁国使团显得有几分萧瑟。
不论如何,沈鸿是他唯一还算亲近的至亲了, 沈渊到底还是有些不舍的。
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不免叫人多生惆怅。
沈鸿出京时, 他依依不舍,一路送出城外十几里。
最后还是负责护送各国使臣的贺兰辛相劝,他才停下了步伐。
“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望着天际在晚霞中翱翔的飞鹰,沈渊轻叹一声, “兄长,一路保重。”
沈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多加珍重。”
沈渊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望着他渐渐远去的马车,直到完全看不见,才终于收回视线,准备回京。
还未动身,不远处传来顾聿衡欢快的声音:“哟!沈公子也在?来送令兄啊?”
他刚护送H使臣回来,终于了却一趟差事,正是觉着无事一身轻,神清气爽之时。
这些天因为使臣的事可把他累够呛,等回去说什么也要想法子调去做武将。
文臣的活儿又累又繁琐,真不是人干的!
“顾公子。”沈渊直觉遇上他不会有好事,并不太想理他,但还是客气地朝他微微颔首,不失礼数。
顾聿衡跃跃欲试道:“天色还早,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朱雀门?”
上回赛马的事他后来也回过味儿来了,分明是沈渊借机忽悠他帮忙去值罡苫睿
这次说什么他也要让这小子败在他手下涨涨教训!
沈渊立即拒绝:“我没有坐骑。”
“没事,我有啊。”顾聿衡笑得阳光灿烂,说着他就朝身后的护卫挥手,让他们让出一匹马来。
“顾公子,万物皆有灵,如骏马这样的坐骑更是认主。”沈渊振振有词道,“莫说旁人的爱驹是否愿意让在下骑。即便愿意,也难以真正尽其所能。如此,阁下岂非胜之不武?”
担心再被他绕进去,顾聿衡蛮横道:“你少巧言令色!就说比不比吧?”
这次沈渊倒痛快了些,温和而坚决道:“不比。”
一旁原本还担心沈渊会吃眼前亏,打算为他解围的贺兰辛听他当真如此直接,不由地会心一笑。
“不行!”顾聿衡颇为霸道,抽出了护卫的剑,不讲理道,“不比骑马,那就与我过招。”
沈渊料想他大庭广众之下不敢真的乱来,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反而有些纳闷儿:“顾公子,我未有一较高下之心,你为何非要与我比试?”
“哪儿那么多废话?”一下被戳破心事,顾聿衡不免有些恼怒,“亮出你的武器,今日我必然赢你。”
“在下认输便是。”沈渊干脆负手而立,坦然道,“骑射也好,剑术也罢,顾公子原先便是武将,自然专擅此道,与我比试这些,不过是以尔之长攻吾之短,想赢也是信手拈来,何足称道?”
顾聿衡不满:“那你说比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本公子也未必会输给你!”
沈渊反问:“处处赢了在下,又能如何?”
顾聿衡愣了一下,声调陡然高了几分:“反,反正能证明我比你强就是了!”
闻言,沈渊不由地错愕,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明白了什么,意有所指道:“顾公子,倘若症结不在我,你就算处处胜我一筹又能如何呢?”
他说得极为隐晦,顾聿衡却似乎听懂了,重重哼了一声,将佩剑还给了护卫,扬鞭远去,只留下一句语气别扭的:“谁稀罕!”
这倒叫贺兰辛有些莫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免摇头:“这小子,一阵一阵的,这又闹的哪一出?”
“这位顾公子……”沈渊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才问,“一向如此争强好胜吗?”
“非也。”贺兰辛与他一同慢悠悠地回京,一边道,“他从小极喜欢与陛下别苗头,自从那年先皇……”
他止住了话头,只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也是冤孽。不知他是否那年在九州池把脑袋给泡坏了,寻常与陛下暗暗较量得愈发起劲儿。今朝又找上了你,以后躲着他些吧。”
那次在马场遇见,又听伏虎提了一嘴之后,沈渊倒是私下里打听到了这位顾公子不少事。知道他当年很受先皇赏识,本是要招为东床快婿的,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有父母之命,当初若成,他们或许会成为一段佳话。
在世人眼里,这位顾公子也许是最能配得上陛下的人。
只是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沈渊?”见他出神,贺兰辛唤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沈渊回过神来,从杂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轻轻摇摇头,感慨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如旁人远甚。”
“人各有所长,只要能各尽其才,何必妄自菲薄?”贺兰辛听了宽慰道,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话不似虚言,干脆将段曦宁搬了出来,“陛下可从来不养闲人,你若当真一无是处,她何必留你在云京?”
宣政殿内,“不养闲人”的段曦宁合上一本账册,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叫贴身大宫女过来给自己捏肩,转头问素筠:“什么时辰了?”
一旁伏案的素筠抬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道:“约莫近申时了,今日所有使臣一同离京,此刻至少已出了云京地界。”
闻言,段曦宁嘴角微扬,挑了挑眉梢,眸中满是狡黠:“那现在去追沈鸿定是追不上了?”
“是。”不知她想做什么,素筠犹疑,“陛下若是想,可派人快马加鞭……”
“不,朕不想。”段曦宁笑意愈深,“只是,有人今晚要睡不着了。”
素筠略一思索便知她是指沈渊,道:“难得见故人,沈公子只怕心绪难平。”
“朕给他找点事做,他就没工夫想乱七八糟的了。”段曦宁挑眉吩咐道,“派人去找沈渊,要他画过的所有舆图。明日早朝之后送到宣政殿来。”
“这……”素筠诧异,“您不是都知道……”
段曦宁唇角微弯:“可沈渊不知道啊,朕得让他知道知道。”
素筠一愣,忍俊不禁:“您心眼儿忒坏了。”
段曦宁眉梢轻扬:“要不要打赌?”
素筠笑问:“陛下想赌什么?”
段曦宁若有所思一番,道:“就赌沈渊是否会实话实说。”
依沈渊的性子,向来是不会扯谎的。可云京舆图非同小可,若是拿不出来决不可善了,便有些说不准了。
“臣觉着沈公子并非欺上瞒下之人。”素筠思索良久,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陛下觉着呢?”
段曦宁笑道:“那便拭目以待。”
沈渊并未在怀远驿逗留,当日便回了承明殿,像是急切归巢的倦鸟,回到了最愿意驻足的地方。
进门还未来得及喝杯热茶,宣政殿的大宫女朝雨便上门了,直言要他去送所有舆图。
沈渊心中疑惑,他先前担心出什么差池,所有舆图都未在自己这里留底,一律呈交给了段曦宁,手里哪里有什么舆图?
细一深想,他立即想起先前画云京舆图时,因除了南市之外的其他地方他都没怎么去过,画出来有失偏颇,错漏百出。呈交时段曦宁只要了那张完好的图,未曾要那副练笔之作,他便自行留存了。
舆图毕竟事关重大,他妥善保存,从不让人随意进他书房。
想起之后,他赶紧亲自去书房中寻找,却见放置舆图的锦盒空空如也,不由地心头一跳。
不死心地又将整个书房翻找了一番,却仍旧什么都找不见。
这让他暗叫不好。
怎会如此?
难不成宫中进贼了?
这该如何是好?
他心慌不已,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到底怎么回事。
宫中向来宫规森严,应当不是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宫人。
好好的舆图却不翼而飞,又会是谁做的呢?
平日里他一向不许旁人随意进出书房的,只除了……
“商陆!”他唤了一声守在门外的人,语调听不出喜怒,“进来!”
商陆从他进书房起便惴惴不安,听他叫他,愈加忐忑,小心地进去,问:“公子,有何吩咐?”
沈渊不与他兜圈子,直接问:“我的舆图呢?”
商陆装傻充愣道:“什么舆图?奴婢不知啊!近来内外诸事皆是空青负责打理,不如您问问他?”
沈渊不悦质问:“那天你突然去怀远驿,根本不是打听家人,而是为兄长送这舆图,是也不是?”
“公子,我,我……”商陆心虚不敢看他,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沈渊皱眉呵斥,“我警告过你,莫要自寻死路!”
眼见自家公子发怒,商陆吓得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辩解:“公子,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世子捏着奴婢一家老小,奴婢若是不让世子觉着还有几分用,只怕家里二老和幼妹都没法儿活啊!”
沈渊本想反驳他兄长不会如此,话到嘴边却无端想起,他的兄长本就是个视仆役如草芥的人。
无奈的情绪划过,他依旧厉声道:“有何难处你尽可与我讲,为何要做这等自取灭亡之事?”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商陆一味叩首,声泪俱下地乞求,“此事若让陛下知道定叫奴婢不得好死,求公子救奴婢一命!”
沈渊本就是心软之人,何况商陆又是一直在他跟前伺候,陪着他一路从梁国到大桓的人,他自然难以狠下心真要了他的命,只道:“你自去奚官局领六十板子,小惩大诫!倘若陛下真要杀你,你自求多福。”
听他似乎有饶他一命的意思,商陆连连以头触地,一派感激涕零:“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第81章 界限分明
事已至此, 沈渊已无心思再待在书房中,便大步出了承明殿,朝乾阳宫而去。
临到乾阳宫门外, 他却踟蹰起来,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一直徘徊着, 思绪万千, 既不离去, 也不进去。
他内心极为煎熬, 既不愿说谎骗她, 又担心她知道了事情之后会大怒,满是彷徨。
眼看日暮西沉, 不知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往宣政殿求见。
段曦宁正埋头成堆的奏章之中,听闻宫人通报, 放下手中朱批, 活动了一下垂头久了有些酸痛的脖颈,转头看向一旁打理奏章的素筠:“竟这么早就来了。”
素筠胸有成竹地笑道:“陛下待会儿可要愿赌服输, 不要耍赖。”
段曦宁一面叫人宣沈渊进来,一面不服气道:“莫高兴得太早,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片刻之后, 待沈渊进来,她又调侃:“沈公子,怎么空手来啊?”
沈渊行礼过后, 斟酌许久,询问:“那舆图乃我当初练手之作, 不知陛下要来可有大用?”
段曦宁瞥了素筠一眼,又看向沈渊:“图呢?”
沈渊深深一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道来,随即请求:“陛下,是我御下不严,出此差错,甘愿领罚,但求陛下饶商陆一命!”
段曦宁轻嗤一句:“罚你又有何用?倘若他拿的是我大桓的边关布防图,大错已经酿成,将他挫骨扬灰都难解朕心头之恨。”
沈渊底气不足地恳求:“还请陛下看在此次并未有大碍,且那图错漏百出的份上,高抬贵手。”
段曦宁绷着脸,状似若有所思,实则在心中已骂骂咧咧。
他亲娘二舅爷的,啥实话都往外吐,不说实话能死啊!
就你有嘴,就你实诚!
“算了,谁叫朕宽宏大量呢?”许久,等在心里骂痛快了,她才道,“你既愿领罚,每日便不该如此清闲,自己去太傅那里领命,准备去学宫授业吧。届时罚你一年俸禄,如何?”
听她如此处置,沈渊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急忙应道:“谢陛下。”
“退下吧,朕自有计较。”她佯装不耐地摆摆手,并未多言。
待沈渊出去,素筠脸上的笑意也藏不住了:“陛下,愿赌服输。”
段曦宁无赖地问:“你说,是不是你派去的大宫女私下里与他通气了?”
“臣怎敢欺君?”一听她想耍赖皮,素筠忙为自己辩解,“再说,陛下既想试探沈公子,此番应当心满意足才是。”
段曦宁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十分抗拒:“我不要打耳洞!”
素筠有些惋惜:“臣命人打的那几副坠子都极衬趁陛下的。”
“你喜欢就自己戴,不要给我戴!”段曦宁撇撇嘴,依旧死死捂着双耳,仿佛下一刻素筠就会硬按着她将坠子穿她耳垂上似的。
“好。”素筠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那臣给陛下挑几幅好看的头面?”
见自家陛下遄帕晨垂来,素筠觉着这样的陛下才生动得像一个风华正茂又活泼的姑娘,而不是总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原本沈渊便打算诸国朝贡之后去学宫授业,而今诸事已了,他自然应诺,隔日就去了太傅府上拜见。
他许久未曾来过府上,难得再来,梁太傅自然十分开心,一股脑地将自己最近得的孤本、字画皆拿出来与他品鉴,恨不能将自己这段时日的读书心得全都倒出来。
谈论起这些,无论是学子还是家中子孙,都不及沈渊能叫他称心。
这让沈渊颇为愧疚,与太傅说了许久的话,还将自己寻来的颜真卿真迹作礼相送。
两人论了许久的书法真迹、锦绣文章,沈渊才终于道明来意。
得知他打算正式去学宫授业,梁太傅思量良久,提议道:“小沈,传道授业并非易事,你年纪尚轻,纵使学富五车,只怕也轻易不能服众,贸然入太学反倒是害了你。不如先从四门学历练起,老夫自会同陛下说明缘由。”
大桓官学中的四门学、国子学、太学之间是有严格限制的。
四门学所有白身皆可就读,国子学必得是童生才能入学,太学则惟有秀才方可入学。
此外,入不了太学的也可入律学、算学、百工学、兵法、礼学、政论。此六学直接同六部对应,若是能通过六部的部试,亦可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