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孟枝枝满腔恨意,“在你心中,只要生而为妖,便是错的。”
蓝倾从旁边走了过来,冷着一张脸,对云庭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云庭避而不谈:“蓝倾,此次你有功劳,千霄宫承你这份恩情,不日之后,会有弟子送灵药宝剑上玉坤山。”
蓝倾伸出两指,摇着手腕,两指在半空中颤了颤,“云庭,你可真他妈的狗。爷爷不陪你玩了!你们千霄宫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敢让人上山,爷爷就把他们全部吃掉。”他露出狐牙呲了一下,愤然挥袖,不一会儿飞不见影了。
云庭撇了撇眉头。
他对孟枝枝道:“你如果想和水夜叉做交易换回那只小狗妖,我可以告诉你,这选择并不明智。你也是修道中人,该知道鬼族没有造物的能力。”
孟枝枝讥讽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璧水珠选择了我,你也不会这么被动,想劝我不要用它。”
她将小桃仙轻轻推开。
小桃仙焦急道:“枝枝……”
孟枝枝站在云庭跟前,仰头看着他,眼神不让偏毫,道:“我知道小五不会再回来了。但你的傲慢,你对妖怪的偏见……你毫无悔意。妖有好妖、坏妖,人也一样。万物生灵,各有尊严,不容践踏。云庭,你当真以为不会有报应?”
云庭看了她许久,冷道:“我只信自己。”
孟枝枝便知和这人完全无法沟通,她转过头,对小桃仙道:“我们走。”
小桃仙立马上前搀扶起她。
后面传来云庭的声音,“留下你的名字。”
孟枝枝顿了脚步,“南元国皇都女官,孟枝枝。”
她转过头对他,目光斩钉截铁。
“云庭,你要记得我。我会亲眼见证你后悔的那天。”
说罢,她便开始猛烈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似的,整个胸腔都痛得厉害。
小桃仙急道:“傻狍子,你快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去养伤!”
她抱住孟枝枝,两个人飞远去了。
白玉城中,一派繁荣复苏景象。大批仙门弟子帮助恢复城中秩序,他们所到之处,皆有百姓列队欢迎。
在这仙衣飘飘的弟子中,樊盈绣也在其中,她牵着一匹红枣骏马,头戴白色幕离,今日也穿着素色衣衫,只是素衫之下还用银线绣了大朵牡丹模样,远看上去竟与仙门弟子无二。
“看看我们当铺,这修补得那叫一个焕然一新啊,都是仙长们修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各位仙长赶快来我家饮口水解解渴吧!”
“我家还有上好的普洱茶!劳烦仙长也来我家看看,我家的猪圈塌了,跑了大半出去,剩下的都被压死了,仙长帮帮我寻一寻跑出去的猪,要是我的猪找不到,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啊。”
“还有我们!我们准备了酒,还有下酒菜,仙长来我们家看看,我们家也损了不少东西。”
“……”
几个千霄宫辈分低的弟子饱受热情对待,平日私下嬉戏玩闹之态也收了起来,显现出几分端庄自持。
其中一位弟子道:“为民做事是应该的,诸位客气了。还请各家各户先回家商量好清单,家中哪里需要修缮,需要帮助,一并写了交给我,到时候我们自会去修。”
“多谢啊,多谢各位仙长。”百姓们声音此起彼伏。
又是好一阵谢,才遣散了人群。
几个弟子背过身又道:“你刚刚怎么都应承下来了!我们哪有这个功夫去修他们那些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还不是云大师兄下令,让我们一定要把这些凡人们安顿好,要帮助白玉州恢复民生。你说云大师兄的令,谁敢不从?”
“但是我们人手不够啊,还要去收拾那些恶妖的尸体,好多弟子的法剑都坏了得去修,还得去采药给伤重的弟子治病,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哪有闲心管他们凡人啊?”
“他们玉坤山的人呢。都走了?”
“早就走了,收拾完他们的东西就回去了。他们妖修恢复力强,我瞅见好几个伤重的,没几天都全好了,哪像我们,不得躺个十天半个月。”
“这群妖修,都是同道中人,也不知分担一些。亏他们还是大宗,一点大宗气度都没,还说什么修仙之人不应和凡人牵扯太深,都是鬼扯。要我说还是我们千霄宫太实诚,管邪管妖,连凡人也要管。这可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怎么去管这城中上千上万人……”
几个弟子都沉默了下去。
“各位师兄别急,我已唤人前来相助。此地有我,各位师兄放宽心去做更重要的事。”樊盈绣脸上的白色幕离轻轻晃动,隐约露出半张脸。
几个千霄宫弟子脸上一喜。
一位师兄不自信道:“县主……此事当真?”
樊盈绣道:“自然,各位师兄也知我好歹也是个县主,手中尚有余人余钱。我已同城主说好,到时候便有各种物资直接送进白玉州,城主还会派来千位小吏差遣,以供城中百姓休养生息,重建家园。”
几个弟子纷纷抱拳,其中一人道:“多谢县主,此恩情我们记住了。”
樊盈绣颔首浅笑,道:“说恩情太过严重了,我也是南元国的人,自当尽一份力。”
“那我们先行一步。”
樊盈绣点头,“诸位师兄一路顺风。”
一瞬间,那几人御剑而走。城中百姓见仙人飞走,不由地惊慌起来,当下议论纷纷。
樊盈绣安抚道:“各位请稍安勿躁,我千霄宫绝非不信守承诺,接下来由我来全权负责此事,你们有任何事皆可找我。”
“那要是你跑了怎么办?”
“对啊,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
樊盈绣掀开白色幕离,露出一张秀美的脸,额前红痣鲜艳动人。
“南元国县主樊盈绣,各位可认清了我?”
第37章
白玉城中,平安客栈。
一个坐在栏杆上的翘腿白衣少年,看着楼下被众人包围的樊盈绣道:“这个樊盈绣上赶着卖力,千霄宫的人都走干净了,也不知道她图什么呢。”
突然,他的头被猛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便怂道:“小师姐。”
小桃仙手里正小心捧着一碗药,怒气冲冲道:“白桃,我是让你来护法的,不是叫你来看热闹。”
话音刚落,只听房间里闹出动静,小桃仙连忙推门而入,手中的汤药泼到皮肤上也不觉得烫。
孟枝枝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嘴角弥留着血渍,看样子刚猛吐完鲜血后,昏迷不醒。
“她的伤势太重了。小桃仙,我不行了,救不了了。”为孟枝枝疗伤的是一个穿着黄衣的小姑娘,只见她脸上浮着虚汗,化形回一颗黄色的果实。
小桃仙捡起地上的那颗黄色果实,白桃心事重重道:“黄桃那么擅长治疗之术,都变回原形了,这怎么办?”
小桃仙将药塞到了白桃怀里,道:“拿着。”
白桃拉住她的胳膊,道:“你想自己来?你身上也有伤呢。”
小桃仙道:“我是妖精,没那么容易死。”
小桃仙上前,将孟枝枝扶直了之后,正对着她。她双手积聚灵气,捏成莲花状,轻轻拍放在孟枝枝的双手上。房间四周灵气波动,空气顿时扭曲了起来。
“白桃,给我护法。”
白桃立马施展结界,将整个房间冻住,不让他人感觉到房间的异常之处。
小桃仙紧皱着眉头,灵力在双手之间疯狂涌动,她长出长长的红色眼睫,棕色的头发越来越长,妖形毕现。
孟枝枝的脸上骤现痛苦。
白桃见她印堂中有一道黄印隐隐作现,道:“她堕入生死线了。生死线一跨越,死生既定。”
小桃仙立马加大法力输出,豆大的汗珠在额头滴落,道:“枝枝,挺住啊。”
孟枝枝不知现实,她又乘着小舟,来到了那一片仙境之中。
泛蓝的湖水,小彩鱼跳跃,远在东方霓虹之下青龙在盘旋。
仙乐在耳边响起,她能感受到风与莲花清香拂过脸庞。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地方。
一低头,指尖被金色的灵气缠绕,灵气飞旋,洒在她黑色的长发上。她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披着长发,这次她清楚地看见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气色红润,不似伤重之人。
她站起身来,踏进湖水之中,她竟然能站在水上不倒,彩色的小鱼儿一直围在她脚边跳跃。
她好奇道:“你们是精灵吗?”
彩色小鱼朝一个方向不断跳跃。
“是让我往这个方向走吗?”孟枝枝跟着它们走去。
白桃道:“她快死了。她额前方印一旦成形,就说明跨越了生死线。”
“逼逼叨叨没完了,”小桃仙换了个势手,气喘吁吁,声音低沉,“我知道。”
白桃忧心忡忡道:“小桃仙,你想怎么做?”
小桃仙目光落在孟枝枝脖子上的幽绿色珠子,她嘴角都是白汗,道:“你也不想枝枝死吧?告诉我,该怎么救她。”
璧水珠乍然折射出幽绿色的珠光,珠光弥漫在空气里,逐渐形成了带状,冲破窗户,一直朝一个方向蜿蜒盘旋而去。
小桃仙的瞳孔中倒映着光芒,“好。我信你一次。”
大街之上。
云庭脸冷如冰,道:“你怎么在此处,其他人呢?”
樊盈绣牵着枣红马,道:“大师兄,因我更了解此地,就前来自告奋勇助各位师兄姐重建白玉城。师兄姐们见我做事可靠,便将此事先托付于我,这会儿正忙着去运送百姓们需要的物资了。”
云庭虽然脸依然冷着,但明显感到他周身气场舒展了几分。
他道:“共有多少人伤亡?”
樊盈绣道:“一共七十八人死亡,两百六十九人受伤。大师兄放心,我已经优先派人去帮这部分百姓,银钱、住所、吃食都有专人看顾。”
云庭道:“有多少所需要修缮的房屋?”
樊盈绣掏出一张长长的卷轴,上面写满了文字。她查阅了一眼,道:“一共九百零十所。”
云庭道:“把卷轴给我,我去。”
樊盈绣脸上愕然,“此事怎好劳烦大师兄亲自去?”
云庭将手伸了出来。
樊盈绣不好多说什么,将卷轴递了过去,道:“让我也跟着大师兄一起去吧,我对此地更为熟悉,能为师兄带路。”
云庭将卷轴收入袖中,表示默认。
他忽而抬起眼眸,樊盈绣顺着他的目光冲天空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大师兄?”
云庭注视了天边许久,回过头来。
“走吧。”
夜露繁重。
少年皇帝穿着一身白衣,他头枕着额头,撑在桌上,两眼闭着,黑色的长睫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正在假寐。
屋外传来小太监的低语,“大总管,已过了子时,今夜要为陛下掌灯吗?”
钱喜默了一会儿。
小太监急道:“樊大人说这里阴气重招、招鬼,让我们过了子时便走。大总管……”
钱喜翘起兰花指狠狠弹了小太监的额头,骂道:“蠢货,吵醒了陛下,杂家把你舌头割了。”
小太监连忙捂住嘴,一脸惊恐。
钱喜看了一眼屋内,万般纠结。
前些日子,他再度回来侍奉,一进门就被赢破用拂尘勒住脖子,要不是樊大人及时赶到,一番威胁,他差点就死在小陛下手下了。这些日子他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唯恐哪点服侍不周。
钱喜弓着腰抵着门道:“陛下,奴才先带这小的回去了。”
门内之人毫无动静。
钱喜毕恭毕敬对着门行完了礼,对着身后压低了声音道:“给杂家小点声,别惊扰了陛下。”
一行人刚迈进院落,一阵阴风刮动,四处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
钱喜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脸色大惊,尖嗓催促道:“快走,快走。”
小太监赶紧扶着钱喜,二人跌跌撞撞过了桥,头也不回。
那阴风狂刮,一下将房门撞破。风将赢破的白色衣袍吹起,那垂地的长发和白色发带宛如柳条似地乱舞。
赢破依然紧闭着双眼,脸上一片阴翳。
细听,他嘴里正念叨着。
“……孟芷。”
“……孟芷。”
“孟芷,别过去!”
他陡然睁开眼睛,惊地站了起来。
他四处走动,来到庭院之中,看皎月高挂,脸色阴沉。当他目光投向孟枝枝之前住过的西厢房,见里面烛光晃动,脸上愕然一片。
下一刻,他拔腿而跑,奔向西厢房。
推门而至,见那轻纱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走近细看,见孟枝枝安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面色安宁,就像睡着了似的。她额头之中隐隐有一道黄印,不知为何,那黄印令他心中顿生不喜。
他用手去碰那黄印,低声道:“孟芷,醒醒。”
小皇帝较劲般地一遍又一遍地喊。
那黄印一亮一隐,就像孱弱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