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四周是空荡荡一片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产生了漫无边际的恐惧,她什么也抓不住,焦虑和恐慌使得她不得不镇定下来。
她紧闭上眼,心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醒过来,我要醒过来。
耳旁一道声音浮出水面,“哪怕她以后成为一个不生不灭的不死人,等你死后,她终生孤苦无依,你也愿意吗?”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身形黯淡的师父正跪在一道模糊的影子前。
师父脸色忍痛决绝,“只要能救她,我愿意。”
孟枝枝冲到师父身前蹲下,道:“师父,你在说什么?你要救谁?”
但师父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继续埋着头跪着。
那道模糊的影子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看见了你的未来,这孩子跟你的缘分不深,你有你的路,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们之间只有短短几年的缘分,我言尽于此。”
师父睁着红红的双眸,一言不发。
是在说她和师父吗?这难道又是她一段被忘掉的记忆?
孟枝枝觉得头疼欲裂,她冲着那道模糊的影子喊道:“你究竟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道模糊的影子转而对她,道:“孟枝枝,你想要什么?”
孟枝枝急道:“我要回家,我要见师父。”
那道影子似乎早有预料,轻飘飘道:“去吧。”
孟枝枝整个身体乍现出金光,她被包裹住,一道暖洋似的水光流淌在她身体里。她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不断收缩、呼吸,整个人像被洗涤一般,破损的奇经八脉被修复,魂魄像吸了日月精华,大量的灵力涌入,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使得身体战栗,这股滔天的天地力量正无形地滋养着她。
她望着那道模糊的影子,疑惑道:“我见过你?”
她胸口一疼,额前出现一道双尾蛇纹,她陡然大呵一声。
那道模糊的影子又开口道:“你的选择只有一次,这一次一定要好好选。”
孟枝枝难以承受这样的威压,脑子被塞得鼓鼓胀胀。她充满了疑惑,关于她的过去、师父的过去。
师父曾经为她选一条路?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而她的选择……选择只有一次?难道和她的前一世有什么关系?
她的大脑都要炸裂开了。
孟枝枝喊道:“告诉我,我师父现在在哪儿?是不是你带走了她?”
那道虚晃的影子周身散发出七彩霓色,“皆来过往,是聚是散,全部在你。”
孟枝枝道:“你……”
她的身体被一道刺眼白光打中,整个人弹了出去。
当她猛地睁开眼,就见天空大亮,一只山麻雀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它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孟枝枝立马坐起身来,山麻雀受到惊吓,展开翅膀飞走。
孟枝枝这才注意到自己身穿一件干净的新衣,正躺在……小皇帝的房间里?
她不是被鬼重伤了吗?
她运起功,检查自己的脉搏,灵气在交杂错乱的气脉之中流窜,十分通顺。
她双眸一惊。
她……她怎么全好了?
刚刚做的梦……那是……
这时,门口一开,风顺着吹了进来。
一道踉跄人影出现在门口。
小皇帝满脸乌烟烟渍,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粥,走进来时,正对上孟枝枝的目光。
他呆滞的眼神一愣,忽而眼神渐亮。
他急迫地直奔过来。
孟枝枝看他的动作慌乱急切,连忙道:“小心粥烫手。”
没想到小皇帝动作又快又稳,将热粥置在一旁,只溅出一些,他上前一把抱住孟枝枝。
他下巴压着她的肩头,声音喑哑道:“你醒了。”
第48章
孟枝枝想推开他,手刚要触及他的臂膀,又渐渐放下,道:“恩,我全都好了。谢谢你,赢破。”
“我等了很久。”小皇帝声音听起来莫名有种委屈。
孟枝枝道:“对不起。”
赢破道:“没有下次。”
孟枝枝心跳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眸,微张双唇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又道:“我伤了两次,都是你救了我。你是不是又血喂给我血了?我替你看看。”
赢破却突然向后撤离,他将身体侧到一边去,露出的半张精致的脸冷淡到极致,道:“孤没事。”
孟枝枝十分不解。
她伤了神魂,极难治好。想起上次水夜叉之事,赢破划破手用自己的血救了她。大战之后,小桃仙将她送了回来,也是他救了她。虽然小桃仙他们瞒着她,但她早已知晓赢破体质的蹊跷。只是令她没想到,他这一身血肉治愈之力惊人。
他的鲜血还有重聚神魂的能力?这次又不知道耗了他多少血。
现在见他气色不佳,双唇苍白如纸,步伐虚浮,这实在令人担忧。
赢破脸渐渐变臭,他一挥衣袖,身姿挺拔,“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孟枝枝不想让他再生气下去,她另道:“吃枣吗?”
她顺手从腰间的香囊里一摸,里面空空如也。
她差点忘了,那夜大战,她耗尽了所有,现在刚醒,还没得及重新种咒枣,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一颗红彤彤的红枣出现在她眼前,竟是小皇帝递给她的。
她微愕。
小皇帝将咒枣举到了她的面前,已经闻到甜甜的枣香。
赢破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咒枣,对她道:“我还有。”
他弯下身,将咒枣一把塞进了她的桂花香囊之中,修长的苍白手指和鲜红的咒枣如雪中一点红梅。
小皇帝端起粥,坐到了她的床边,将一勺热粥递到了她的唇边。
孟枝枝心里翻江倒海。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乖乖吞下那一口热粥。
赢破脸色好了几分,嘴角不由地勾了勾。
待赢破走后,孟枝枝从床上下来,她如今心中有太多疑惑了。
那个梦境无比真实,让她记起自己一段被掩盖住的过往,她直觉是师父施了法术故意使她遗忘。她只记得自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长大,从不记得父母,连半分记忆都没有。从前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但突然回忆起,依然还能感受心尖那种深刻的痛苦,若说这样深刻的记忆能完全遗忘那便太不正常了。
她不知道师父曾经做过什么决定,但她感觉到那个决定似乎与自己重生息息相关,还有师父的命运……
那人说她和师父缘分浅,但又说“一切在她”。
她走到桌前写上一道通讯符纸,一气呵成,立即催动。
别院之外,重兵把守。
吊桥岸边聚集了无数将士驻扎此地,将水岸围得严严实实,桥上又添了许多新加的黄色符纸。
吊桥阴森诡异,浓雾弥漫,使此地更加压抑诡谲,所有人沉默着,站如磐石,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冥漆也在此地已等了许久,他看到天空一道不起眼的符光乍现,正向他飞来,他心中激动难耐。
突然,还未到他这里,符纸便在空中焚烧殆尽,化成灰烟消失在空气中。
冥漆身体一僵。
他看见那群人类之中,有长眉道士携拂尘而出,原来是道士截住了那道符光,掐断了这条救命通讯。
长眉道士道:“樊大人。”
樊鸣赫然现身,穿着一身黑衣斗篷,声音冷漠:“继续给我盯死,有任何异动都要向我报告。”
“是。”
冥漆心道,糟了,如果有道士在其中,枝枝他们便无法向外求救。樊鸣这是要弄死枝枝他们!
冥漆不敢轻举妄动,先隐身而去。
孟枝枝迟迟没等来回应,心中狐疑,不知道先前她放信给小桃仙和冥漆,他们是不是已安全逃出皇都之外。
她只能按捺下担忧,继续写符。
夜晚降临,冷月孤寂。
孟枝枝走出别院,她快步往吊桥走去,一道身影跟在她身后。
她叹了口气,回头道:“这次我必须离开了。你愿意跟我出去吗?”
赢破眼神微动,“你不是想丢下我?”
孟枝枝道:“原是想过的,但是……”
孟枝枝缓了缓道:“此地是鬼母封印之地,如果我们再呆下去,每逢鬼母诞子之时,我们就会有生命危险,以我的能力,杀不死道行高深的鬼母,在下一次鬼母诞子之前,我们必须得尽快远离此地。”
她抬头向桥的那一头看去,道:“我已经观察过周围,出去的路只有那一座桥,但我怀疑外面樊鸣已经派了人把守。”
赢破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梳着高高的马尾,就像那一夜他们躲在树上,她将头发扎成高翘的马尾,从树上纵身一跃,那一道身影决绝凌厉。
她认真道:“不管如何,我们都得试试!”
二人来至桥边,浓雾弥散,仔细看,能见那浓雾透着黑气。原来孟枝枝注意不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多次战斗,她能更加清晰看见那些浓雾之中蕴藏的邪气。
别院如此重的阴气,与其说是地处偏僻,难见太阳,倒不如说是鬼母的邪气太重,使得整个地方都被染上了浓重的阴气。
她尝试着踏出一只脚,只见她脚上立马燃起火焰,灼烧之感烧得她额头冒汗,又烫又疼。
她赶紧退出,施法用咒水浇灭,但脚上的灼烧之感依然不散去,烧疼到了她的根骨里。
孟枝枝不由地屈膝,赢破见状又咬破自己的手,将血喂到她嘴边。
孟枝枝脸色青白,双唇失色,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火烧得疼,道:“你怎么能这样随意伤害自己!”
她连忙施展法术,双手合住一颗咒枣,施展出她此生最为精妙的一次治愈术。她将咒枣塞进他的嘴里,又将灵气灌输进他的身体里,让外伤凝结成疤。
她累得气喘吁吁,只见那疤刚刚形成,他的皮肤一瞬恢复如初,脂如凝玉。
赢破连忙扶住她,从她掏出咒枣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提醒她——他可以自愈。见她如此为自己,他的内心有种变态的满足感。
他目光隐隐落到她的脸上,不愿错过一分一毫。
孟枝枝显然根本没有在意这点,见他的伤口好得很快脸上表情松快了许多,她实在不想再欠赢破的情。
她的注意力又全然转移到自己脚上的伤。
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的身体有哪里不一样了,吊桥上的符咒明显排斥着她。
是因为她喝了小皇帝的血吗?
这般灼烧之疼,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忍受住的。她坦言,她实在难以忍受。
小皇帝因为有强大的治愈能力,所以身上没有落下烧伤,但她却不能一瞬做到。
她的医术能保人性命,但若让皮肤恢复如初,甚至返老还童,得需要名贵的仙草制药,仙丹难得,这其中制药关卡既复杂又困难,不是那么轻易就做得到的。
她从前知道有人垂涎小皇帝身上的血肉,但不知道小皇帝身上的血肉效果竟然如此之好。凡事要亲眼见过才知实情。
现在她隐隐开始感觉内心沉重,赢破这十几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她捂住胸口,眉头紧皱。
赢破见状,又要往胳膊上咬。
孟枝枝立马阻止了他,“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赢破莫名心慌,道:“我不做了。你别去,让我去。”
他站起身,要往桥上冲,孟枝枝连忙拉住了他。
“不行!他们说不定在对面埋了埋伏。你过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赢破扭过身,眼里是隐隐约约的亮,道:“你在意我?”
孟枝枝道:“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赢破踏出的身形又慢悠悠地撤回来,他道:“你想怎么做?”
孟枝枝的目光像是要穿透这浓雾,道:“我们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子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