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只是肩上的方郎君就没那么舒服了。这一甩仿佛要他了半条命,脆弱的小腹正好磕在方娘子肩上,好在她肩膀浑圆,不全是坚硬骨头,可这持续不断的隐隐痛感,看来定然是青紫一片了。
伴随着众人的指指点点声中,方娘子虽驮着一人依旧脚下步履轻盈越走越快。
苏达不禁唏嘘,感情平时的柔弱不能自理全是装出来的。
当天晚上住在西室苏达彻夜未眠。
不是因为别的,隔壁的方家乒了乓啷敲敲砸砸一晚上,怒骂声不断。
第二日见人都挡脸绕道走,但还是让苏达看见了,那方郎君嘴角青紫,眼圈乌黑,比那作画的色盘好不到哪去。
一看就是被打了。
这闹事人一走,小巷里立即一派轻松融洽。正午阳光打在人身上,暖洋洋得说不出的舒适。
可西厢房中的榻上人却没这么舒服了,他浓密的羽睫颤颤,紧闭的眼皮滚动。额上大大小小的汗珠濡湿长发,一缕湿法发黏在额角。显得人格外脆弱。
嘴唇紧抿着,本就苍白的唇色如今更是惨白,像是做了噩梦。
突然,他呼吸一阵急促,一双漂亮的眼睛陡然睁开,像一条脱水的鱼般猛然长大嘴巴,极力汲取空气。趴伏的身子在此时也极为不便。他想翻转身子,却连动一下都是奢望。背上的痛楚如同凌迟一般持续的不间断的传来。
终于最后一丝气力耗尽,漂亮的眸子缓缓阖上,仿佛从未醒来过。
第14章 省顿饭钱“这人我来照顾,穷人家的孩……
碍事人一走,正主已回。宋友来终于得以吐槽这介怀已久的大门。
世人言“宅以门户为冠带”,眼前这空落落的门廊看得他心疾要犯了。
可措辞半天,又犹豫住了。
他一直都清楚苏明家中情况,娘子难产只留下襁褓中幼女,如今含辛茹苦拉扯长大本就十分不易。他出身寒门,没有家族支持。靠自己爬到现在这步,个中艰辛只有自己知晓。
可这人脾气又怪得很,在朋友好心援助一事上向来拒绝的干脆。劝慰只会让他犯混脾气,倔驴一般。
但这门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变成这样,于是国字脸上摆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指着这空荡荡的门廊,“你家是遭人抢劫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苏达就来气,趁着现在有外人在场定要好好控诉一番,“宋伯伯,这门是我阿耶让人拆的。”
“拆门作何?”
“家中有伤患昏迷,奈何门窄抬不进来,只能拆门凿墙了。”
宋友来一听还有伤患,不由得又是一阵担心。这点俸禄如何能养得起三个人,还是天天需要额外花销的病人。
“要不……”
刚起个话头,就被苏父打断。黑眸瞥他一眼,一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闭嘴意味明显。
宋友来只得乖乖闭嘴。
热闹一走,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几人在门外站着聊闲也不是个事儿。
苏御史便冲大家扬手,邀进院内。
“进去坐坐,站在门口做什么。”
“那你招待客人,我和牛牛就先回去了。”牛婶跟他家再亲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交好的邻居。不好在场,便盈盈一拜,莲步蹁跹地往家走。
哪里还有刚刚和方娘子吵架的泼辣劲儿,说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她转头看牛晴朗,这孩子脚上像是扎了根,还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才又压低声音,内敛地吼了一声。
牛晴朗这才回神,颠颠跟上。嘴唇翕动,叽里咕噜说得模糊不清但也顾不得其他。
宋友来初次见牛婶二人,看两人死命维护苏明的样子,是打心眼里欣赏。故而到也算上心,对二人句句有回应。看他嘴上嘟囔,就顺其自然的问出了声。
“这孩子说什么呢?”
对于见证牛晴朗出生到他长这么大,苏达可以说是对他了若指掌,轻松翻译道,“他说,苏伯伯晚点见,等你招待完客人他还来。”
苏达嘴上笑着回应,心里却不住犯嘀咕,升官是把双刃剑呐!虽然俸禄涨了,但该做的人情不得不做,该请的客不得不请。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在一旁望着自己的宋伯伯身上。
困扰已久的问题也不禁秃噜出来,“宋伯伯,你今日是在这吃嘛?”
宋友来看她半响,她特意眨眨杏眼,希望这宋伯伯能看懂她个中深意。
人精似的宋友来岂会领会不到,他国字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早知他们家难处,自然不会给他们再添负担。又去看老友面上表情。果不其然正横眉冷对得以眼神告诫自家女儿,莫要乱说话。
于是他灵机一动,“吃,不过不在这,咱们去福来酒楼,就当是庆祝你阿耶这次高升。”
苏达虽然想省去一笔宴请的饭钱,可却没想占宋友来的便宜,毕竟福来酒楼的一顿饭钱可相当于苏父的一月俸禄,那可不是小数目。
斟酌再三,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可,宋伯伯,福来酒楼太贵了。”
财大气粗的宋友来哪会顾及这些,直接笑呵呵大手一挥,做下决断,“莫要担心,宋伯伯请客。”
两人不约而同地故意不去看苏父的脸色,用脚趾缝都能想到他绝对脸似坠了秤砣,嘴似挂了油瓶,面上阴沉似掉了墨池。反正就是扫兴得很。
宋友来被引着往小厅走,毫无阻拦的宽敞门廊让他次次看,次次皱眉。绕过被插了一刀的影壁,细看还有由刀口向四周蜿蜒开裂的半尺细缝,不禁又是眉头一紧。几步路就横跨整个小院,除了一棵光秃秃的柿树,院内空无一物。哪有一点儿家的样子,他眉头锁得更紧了。
哎,这老友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苏达和苏父是踩着暮鼓声的最后几下回的家。一百八十下鼓声敲完整座热闹的长安城将被框在规矩的罩子里,城门落锁,百姓不可在坊外街市走动。唯有坊内小摊小贩和走街串巷货郎的吆喝叫卖声不断。
故而坊外阒然无声,坊内热火朝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苏达父女二人刚进坊门,就听坊外门上铁器碰撞声,正是守卫在落锁。
其实住在这西外城还是有些许好处的,看看内城那些个大官们住的坊区,哪个不是消消停停鼓停灯灭的。怎会有这番热闹景象。
可苏达的心思却不在这,即便是她最喜欢的广寒糕都视若无睹。头不扭眼不转,毫不犹豫就走过了张家糕点铺。
苏父一眼就看出她反常,路过三舍酒肆时,脚步顿下一瞬,嘴上却不停歇,“说说吧,怎么了?”
“阿耶,你升官涨了这么多品阶,那……”她偷瞄一眼阿耶,见他视线落在不远处地酒肆柜台上的酒盅上,便放下心,神神秘秘道,“涨了多少月俸?”
阿耶喝酒,但也只是小酌,每次买上一壶花不了100文。她放心的很。
苏父睨她一眼,却不正眼瞧她也不说话。
苏达哪能甘心,这可关系着家中未来用度。若是这笔钱落到阿耶手上,保不齐今日发俸,明日就瓮尽杯干,然后半个月都得喝上西北风度日。
她可见识过阿耶买章,秉持三不原则,不将就、不询价、不砍价。
买就买好的,价格上从不在乎,人家敢报价他就敢给钱。几次让她捶足顿胸。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小十五的来历。那时他们还在金城,是苏达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比邻西域。阿耶就是在那淘到的一块西域特产的漠玉,看见的第一眼就走不动道了。死乞白赖地买回家后,特地找最有名的工匠雕刻钮饰。虽然不可否认的是浮雕的西域风光确实精美。但那可实打实的花了他们五十两银子。
往事不追,好在她知道阿耶的具体俸禄,按月留他一笔零花钱。从那之后情况果然有所好转,不过阿耶时常抱怨,喜欢的印章都买不起。
现在有了前车之鉴,想要再将俸禄从他手中尽数抠出来,怕是得费一番功夫。
见阿耶频频往那酒肆投去目光,苏达心生一计,笑得谄媚,“阿耶,今日大喜,我去买壶您最爱的梨花春来,明天再请牛婶他们过来,咱们一起庆祝一番。”
苏父装作浑然不在意地将视线转移,傲娇地扬起头。一副我没看,我不想喝酒,别套路我的模样。
可有些人啊,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苏达默不作声地买了二两他最馋的梨花春。
苏父嘴上没说什么,可轻快的步子和不知不觉哼起的小调早就透露出了他的好心情。路上遇到穿得显眼的货郎,还叫停住挑了一个粉白荷包。
送给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苏达捏捏夹层里的荷包,确实该换新的了。本来还想再请牛婶辛苦做个新的,现下倒是不用麻烦了。
她摩挲着滑溜的细缎笑嘻嘻地把新荷包收好。
谁让吃人最短,拿人手短呢。
她快走两步,如阿耶的愿自觉岔开话题,“阿耶,西厢那位该怎么办啊?”
这才是个大难题。
“就算是为我们家攒福报了。等他好转再说。”
“我今日看他好像是醒了。”
回想起那句如梦似醒的一句话,确信无疑,“就是醒了。”
“那这阵子就辛苦你了。但是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女娘去照顾他总归不妥。不若,买个奴婢?”
苏达一听,脑中顿时警钟长鸣,周遭的喧闹声瞬间消失。
阿耶这才刚升官,就想着普涨奢侈。他们可是刚卖掉俸米,勒紧裤腰带才抠出来几贯钱。哪有半点儿闲钱养奴婢!
忙不迭道,“那不行,阿耶。咱们贫苦人家想要好好过日子,可不能手上刚有点余钱就大肆挥霍。”
“这人我来照顾,穷人家的孩子还怕什么男女大防。”
苏父一听可急了,我好好养大的女娘怎么能让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小子败坏名声。
“算了算了,人不用你照顾,能照顾好自己阿耶就万幸了。”
“那西厢怎么办?”
“我来!”
“那您得累死,明天就新官上任了,不得点上三把火。哪还有精力照顾那人。”
得想个折中的办法。
眼神一瞥,正撞上那亮堂一方天地的灯笼摊,眸中映着熠熠灯火,痴痴道,“就说是远方表兄,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再说前几日不也是我照顾的,也不知道现在计较个什么劲儿。”当然这句话只敢小声嘀咕。
这琳琅满目的小灯笼各具特色,看得人眼花缭乱。指尖向夹层探去,但还是及时制住蜷了蜷手指,硬生生把想买的念头掐死在襁褓中。
小灯笼华而不实,没大用处。而且一个至少100文,她才不花这份冤枉钱。
可等她这边思想斗争正烈时,那边苏父已经给了钱拎着灯笼迈开步子往家走了。
临了才举灯喊她一句,“快走,阿耶给你照路。”
等两人踏月色与灯火归家时,望着荡然无物直达院子的空门残壁。黑黢黢的小院内一览无遗,只有棵柿树还算得上装点一二,可三月未到依旧枯枝无叶死气沉沉。本来有个门还能遮下丑,现如今只会让人唏嘘,堂堂御史大夫竟然清贫至此。
怕是有抱负想当官的文人么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梦想撑不撑得起现实的残酷。
苏父默了半响,终于吐出半句,“找人修了吧。”
即使是想拼命省钱的苏达,此刻都想举双手双脚赞同,让她亲自上阵,她都不会说个不字。
突然,苏达身形一顿,示意阿耶先别说话。她细细将这两眼就看完的四方小院扫了一遍。
好似有细碎响动从寂静院中传出。继续竖起耳朵细听,确实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难不成这没门的院子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儿,居然如此倒霉找上他们苏家!怕是要空手而归!
可提着灯的阿耶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往里进,她正要去拦,却被阿耶伸手挡住。只示意她噤声,苏达只好揪着阿耶跨带上垂下的一角,捏得死死地小心翼翼跟在身后,还时不时向左右张望两下。
第15章 午夜惊魂“非礼勿视。”
坊内街市灯火亮如白昼,可四钱小巷内却夜色正浓唯有月色相伴。
四敞大开的小院仿佛在向毛贼盗匪发出诚挚宴请拜帖,等人上门光顾。
虽说室徒四壁,空无几物,怕是真来贼人都嫌吃力不讨好。
苏达食指捏住苏父的腰间布料,手颤两下,脊背忍不住窜出一股寒气,食指捏住的布料又缠了两圈,差点给苏父的老腰勒断。
不出所料被苏父嫌弃拍掉,然后还狠瞪她一眼,仿佛她犯了天大过错一般。苏达十分委屈,染着月色的杏眼泛着氤氲。
苏父可不吃她这套,嘴上一点不让,“平时多厉害,就差上天入地了。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
苏达一听就不干了,紧忙辩解,“人我倒是不怕,这黑布隆冬的。不会有,”冲着漆黑阴影处处四下小心张望一番,喉咙干咽两下,带着颤音犹疑道,“有鬼吧?”
说完手又缓缓向牛皮跨带伸去。
苏父早有准备,精准侧身,让她的手落了空。随后气沉丹田,一脸正气,“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说着大步流星地往响动处走去。
苏达紧跟其后,正好瞥见卸除的门板旁立着的门闩,捡起抱在怀中紧跟其后,生怕被丢下。
流水月色在庭院中流淌,绕过一人环抱粗细的柿子树,徒留下可容纳两个人身的黢黑角落。
刚还凌然的步伐越发轻悄,鞋底起落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两人鬼鬼祟祟摸到柿子树旁,粗枝老干刚好能挡住一人身形。
苏达站在苏父身后只缓缓露出个头,手上的门闩半撑在地上。
拨开挡住视线的棉布衣料,就见东厢耳房前一黑漆漆的东西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月色汩汩,依稀能辨认出是个人。
她悬起的心一沉,闭上眼睛慢数三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才绰起门闩大步向前就往那人砸。
门闩破空带起疾风,连这满院月色也被一力剖开。
只听那人爆出“哎呦”一声哀嚎。声音粗犷还带着股少年气。
苏达已经砸红了眼,丝毫没察觉出有何特别,双手握紧的门闩已经再度抬起。
还好苏父拦的及时,直接空手挡下正要落下的门闩,苏达只觉手中发力受阻,这才冷静下来。
扔掉门闩,赶紧去查看阿耶的手。毕竟她可一点没留余力,身上蛮劲用了十成。
好在还是高估了自己,虽是十成,也没见阿耶手掌落下一点痕迹。
见他手上无事,苏达这才安下心。
两人借着月色定睛一看,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才说过要再来蹭吃蹭喝的牛晴朗。
牛晴朗青色圆领长袍上沾满土尘,尤其下摆处,站起来时都往下簌簌落灰,细小微尘在银白色月下浮动,异常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