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乔抿唇,“因为我说我想留在这,而他想我在他身边……”
话音刚落沈阁乔就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娘亲,你说的有些对,我自己的来去怎么要想着他的看法呢?”
沈阁乔自己进了屋,一面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不想他了,先想想晚上吃什么……”
乔思雨倚在门口看沈阁乔自我喃喃,勾唇笑了声。
犹豫、徘徊,全都是因为在乎。
乔思雨留沈阁乔在这里,也是想看看徐雍启对于沈阁乔的“暂时离开”,有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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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天色放亮,山间的光和水汽渐散的雾从木窗间隙漏进,正正好铺在沈阁乔脸上。闭目的黑色世界因那缕光便黑得不够彻底,沈阁乔哼哼唧唧地蹙眉,翻身把头埋进薄被,一面无意识地嘟囔喊人:
“徐雍启……”
“他不在。”
薄被掀开,头顶传来清冷的女声,“你该起了。”
沈阁乔被吓一跳,迷迷糊糊睁开眼,抬头看到乔思雨淡淡垂眼看着自己。
“他不在。”乔思雨又重复了一遍沈阁乔的话。
沈阁乔盯着乔思雨愣愣看了几秒,这才恍惚意识过来,自己不在泸景,身边也没有徐雍启。
“知道了娘亲。”她说,声线些微下沉,隐隐有些不高兴。不知道是因为一贯的起床气,还是因为那个人不在身边。
也可能都有。
沈阁乔侧头,床头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而若在泸景,那里会放着一杯温水,显示徐雍启来过。
心里有什么地方,也好像跟床头一样空空荡荡。
沈阁乔抿了抿唇,告诉自己这都只是习惯使然,慢吞吞地穿衣起床。
乔思雨还站在床侧,垂眼打量她的神色,一边道:“现在已是辰时还朦胧着不肯起,你在那翰祁王府究竟是怎么早起的?”
“我在王府一般,”沈阁乔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睡到午时末。”
“?”乔思雨就差把“疑惑”二字纹在额上,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沈阁乔的话,“午时,你是说午时?”
“是……”
“不用早起请安?”
沈阁乔:“徐雍启幼年丧母,又早早搬出宫,王府就我和他在。”
“徐雍启也纵容你睡那么晚?”
沈阁乔点点头,就是徐雍启告诉她她在翰祁王府可以想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这么长时间睡下来,沈阁乔都要习以为常午时末是正常起床时间。现在听乔思雨诧异口吻才觉徐雍启好纵容她,纵着她在危机重重局势下,可以安心做困困小乔。
困困小乔摸了摸鼻子,又给自己找补道,“娘亲我其实也没那么懒惰爱睡,在泸景我还是会早起干活的。”
“干活?”乔思雨歪了歪脑袋,又问,“你能干什么活?”说来的确,她还不知道沈阁乔跟来泸景平日都做些什么。
沈阁乔便将安康堂的事细细说来,她讲的时候眉毛飞扬,眼眸灿然,有着寻常女子难以拥有的笃定和自信。
乔思雨静静地看着沈阁乔,看她的小乔在自己没见证的时光里,长成这样优秀的模样。而她的这份优秀与恣意得以张扬,有人守护。
“我们小乔真棒。”乔思雨夸赞完又道,“他对你也还不赖。”
前半句来自母亲的鼓励让人骄傲,沈阁乔听到后半句又低了低眉,情绪林林总总地交织在一块。她自言自语道:“可他好像生我气了……”
沈阁乔想起昨日徐雍启离开时的背影,还想他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在心里某个角落偷偷想念。
“什么?”乔思雨未听清沈阁乔的喃喃。
沈阁乔如梦初醒地“啊”了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被徐雍启左右。
这样不行。她想,于是问乔思雨:“娘亲,我今日先学什么?”
“还知道学习?”乔思雨看她,“我以为你要在床上躺一整天,到了晚上便下山去找他。”
“我才没有!”沈阁乔赖床归赖床,要学蛊术的心还是很真诚,她麻利起床洗漱,“娘亲我准备好了。”
乔思雨睇了眼斗志昂扬的沈阁乔,从房间出去又回来,回来时带上整整两箩筐的书。多年不见的亲亲娘亲一下子转变为严厉夫子,乔思雨把那两箩筐往沈阁乔面前推了推,“喏,这些书先全部背会。”
“全部,背会?”沈阁乔爱看书却最恨背书,低头看箩筐里的书一个头四个大,她挠了挠头,试图挣扎,“娘亲,可以只看不背吗?”
“叫我樵姐。”
乔思雨冷面无情,“不行。”
“你以为蛊术那么好学?”乔思雨补充道,“白天背书,晚上让小鱼带你去山林里抓虫子,还有明日你得寅时起床。”
“那么早起?”沈阁乔一个头现在八个大了,“早起是做什么?”
乔思雨:“起来喂虫子。”
“……”
这就是传说中的,早起的鸟儿喂虫子吗?
沈阁乔吞了吞口水。
乔思雨睇她一眼,“行不行,不行就算了?”
沈阁乔当即拍拍胸脯,“行,当然行!”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日起得早,明日当大佬。沈阁乔相信自己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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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寅时刚到,沈阁乔被小鱼从床上拖起——她以教小鱼峨眉刺为条件,求他准时把自己从床上拖起。
过程有那么一丢丢痛苦和曲折,睡眼朦胧的沈阁乔和精神抖擞的小鱼开展被褥争夺赛,最终小鱼以被咬了一口的手腕和要挟到一两银子为结局,成为了获胜方。
沈阁乔看着小鱼拿山涧挑来的溪水冲洗手腕,一面有些疑惑地问他:“你知道我身上没多少银两,你跟我要这个有什么用,我现在又给不了你。”
小小年纪却格外财迷的小鱼冲她晃了晃手指,笑得一脸神秘,“姐姐,你给不了我银两,可有人能给我。”
“谁?”
小鱼只是笑,一面带沈阁乔去往乔思雨养蛊虫的地方。
第63章 遵命
怀广山清晨多雾, 朦胧云雾卷着水汽将山林尽数包裹。昨夜下过一场雨,泥地湿漉漉,行走没几步鞋履就已经不像样。
沈阁乔走到后面索性脱了鞋, 向小鱼学习,赤脚踏在山路上。
他们一路走一路哼歌,曲调沈阁乔从没听过, 但格外悠扬好听,像是直接源于大自然的手笔。
空气也好闻, 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沈阁乔深吸一口气,起床气彻彻底底消磨干净, 她双手交叉举过头顶,散散伸一个懒腰,一面问小鱼:“小鬼头, 你还没说呢, 那个会给你银两的人是谁?神神秘秘——”
后半句无需多言, 沈阁乔的脚步和眼神一块顿住,唇瓣因惊讶而微张。
触目看去,不远处站着的人挺拔俊朗,望向她的眉眼温和。
“乔乔。”那人喊她。
还能有谁。
沈阁乔脑袋还有点懵,身体却先一步动作朝前奔去,然后高高兴兴扑进他的怀抱,亮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仰头看他。她问, 带着窃窃喜意,“徐雍启, 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当然是来看她, 看看他的小乔吃得如何睡得又如何,有没有受委屈, 是不是真的想留在乔思雨身边。
徐雍启垂眼,大手抚上沈阁乔的脑袋,一面揉弄她的发顶一面道:“来监督你是不是能准点早起。”
“什么啊!”
沈阁乔双手撑着徐雍启胸膛同他隔开一段距离,鼓着腮帮子仰头瞪他,像只不高兴的小仓鼠。但小仓鼠还没不高兴多久,又被徐雍启一把摁回他的胸膛,头顶声线磁沉,他低低笑了声,“笨蛋小乔,当然是因为想过来看看你。”
沈阁乔圆圆的脑袋闷进徐雍启胸膛,他的怀抱有她最最熟悉的味道,拥在他怀里就好像被全世界环抱。沈阁乔悄悄吸一口气,双手从后背揽上他的肩。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
徐雍启开口,声线循循善诱,“乔乔。”
“嗯?”
“你马上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你若想你娘亲,我们便把她接到泸景去。”
沈阁乔被他冷松气息卷得晕头转向,这个时候脑袋有如一团浆糊,晕乎乎什么都要答应的时候,旁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的小鱼极其刻意地咳嗽两声。
“咳咳,小乔姐姐,你再抱下去,娘亲养的虫都要死光了!”
“还有你,说好的二两银子外加小乔姐姐应当给我的二两银子,你记得给!”小鱼毫不客气地朝徐雍启伸手。
徐雍启格外阔气地解下一个钱袋丢给小鱼。
“好,你们接着亲热吧,我先去喂虫子了!”小鱼接过钱袋,美美退出二人世界。
沈阁乔闻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从徐雍启的怀抱里退出来,不去看他深邃炽热又期盼的眼。
“我该去干活了,你是不是也该回泸景了?”沈阁乔硬着头皮与心肠说,她想起畅销话本里抛妻弃子的渣男主角。
徐雍启半垂眉眼,道:“我好早起床过来一趟,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讲吗?”
沈阁乔想了想,“那祝你治理瘟疫一切顺利?”
徐雍启无奈轻笑了声。
沈阁乔又问:“对了,治理瘟疫目前都还顺利吧。”
徐雍启点了点头。
他们将褚淼燚给的药材带回泸景,泸景不缺药材且徐雍启要严查私藏药材的消息不胫而走,光昨日一下午,便有许多“药材延后几日才能到泸景,望翰祁王知悉”的文书送到泸景府衙。
有些文书将延后缘由编的跟真的一样,说路上遇到山贼运输受阻,说运货的马儿冻死在重新买马,说百姓私藏但已严肃处理。批阅下来,简直像在看荒诞合集。
种种荒诞,官员丑态百露,正说明一切都照着计划行事。
但也有不顺的地方。
比如徐雍启带回的褚淼燚让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徐雍启同南疆勾结的传言甚嚣尘上,也不知道是被谁的风向带着走,有些百姓甚至做出“宁做泸景病死骨,不啖南疆一蒙汤”的举动。
再比如盘根错节的官僚关系网,徐雍启来泸景后的所有决策都在给病病殃殃的泸景甚至整个虔州下猛药,钻心剜骨、触及腐肉,难免受到不小阻力。
徐雍墨一直在暗中给徐雍启使绊子,徐雍启一边要提防徐雍墨,一边又要注意楚庭的动向,以在管治泸景瘟疫的时候,中了瑶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总之,于内于外均有烦恼,从前还能讲与沈阁乔听,让她一同分忧。如今沈阁乔有自己想做的事,徐雍启一人挑着重担,与从前在塞北在淮漓的日子一样。
但又不一样。
那时徐雍启孤身扛一切,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身前是血与刀,身后空空荡荡。可如今他尝过有人陪伴身旁、懂他所有一切的温暖缱绻,便觉一个人的黑暗有几分难扛。
前夜他挑灯到天明,好不容易解决完一切回临时住处,卧房阒其无人,被褥是冷的,里面没有窝着睡得乖乖甜甜的沈阁乔。
徐雍启便在落落穆穆的夜里,一人坐在床榻上,失落地出神了一刻钟,然后长叹一口气,进入一个难眠的夜。
昨夜也没睡够,今早又起得太早。
可是今日看到她了。
徐雍启又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泸景一切都在计划中。”
沈阁乔于是点头,回头看了眼小鱼离去的方向,小鱼小小的背影已经快消失不见,沈阁乔也不能和徐雍启讲太久话。她抿了抿唇,拇指往后一指,有几分犹豫,“那我先去干活了?”
“好。”
徐雍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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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就此分别。
徐雍启伫立原地,看沈阁乔走得潇洒,就像她果断的决定。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自己的视线。徐雍启一直看到枯绿丛林间仅剩雾气萦绕,才收回视线。
他垂了垂眼,转身往回走,泸景还积着一大堆事留待他处理,得加快些脚程赶回去。
徐雍启在心里过一遍今日应当处理的各项事,一面走一面思绪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徐雍启!”喊他的女声有几分喘意,应当匆匆跑过来。
徐雍启脚步顿住,刚转身去看,便被沈阁乔抱了个满怀。
沈阁乔抱着他,以极快语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她道:
“我刚才走得是不是太决绝了,你这么忙跑过来看我,还拜托小鱼照顾我叫我起床,你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你太不好,太自私、太只想着自己了啊?”
徐雍启笑了声,正要摸上沈阁乔的脑袋,告诉她这些没什么,告诉她这样很好。沈阁乔先一步开口道,她说:“徐雍启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其实我想留在这里有七成是因为你,我跟娘亲说想学蛊术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治愈你的蛊毒,我其实也很想你,我昨晚就没有睡好。”
徐雍启有几分错愕。
沈阁乔还在接着咕咕叨叨:“我想了想,我养只信鸽给你写信好不好?你想我时就给我写信,我想你了也给你写信。”
信鸽哪那么好养。
但徐雍启垂眼道:“好。”他还说:“我没生过你的气,我只是想你。”
沈阁乔这才停下突突突突的语速,仰头看他:“你不生我气吗?”
“当然不。”徐雍启轻笑了声,看她,“你的决定,我为什么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