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是帮派的头目之一,不过听说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头领还记得他的一点恩情,所以才让他继续住在这里。
绯卢斯抱着自己的手,旁边楼上下来了几个人,一个女Beta送了一群人离开,回头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绯卢斯。
“不会叫哪里是来乞讨的?”她不屑地笑了笑,绯卢斯抬头看了看她,她脸上有很浓的妆,盖住了她唇角的斑。
她很好看,但是也很讨厌。
女Beta弯下腰把他拖到了霓虹灯下,拍了拍他的脸,但是又嫌脏在墙皮上蹭了蹭,沾了一手白灰。
“长得不错,什么都不干露出来都能讨到钱。”她又把白灰捏在了绯卢斯脸上,失去了力道,在绯卢斯的脸上刮了一道红印。
绯卢斯像个无知无觉的布偶,靠着路灯蜷缩成一团。
女Beta突然厌倦了,“今天姐姐我赚了大钱,赏你几个子儿,还快死的芬佬的情。”
她用硬币打了绯卢斯的头,绯卢斯被硬币砸了个激灵。
他抬头的时候看女Beta已经走了,绯卢斯不太明白她这样做的意义。
正如他刚才吃剩餐粉糊吃吐了,如果拿着钱想要买食品的时候,还是只能买最便宜的餐粉。
那种餐粉就像是抹墙的白灰。
所以他坐在路灯下乞讨了一天才回去,一直到凌晨0点。这是红房子散场的时间,陆陆续续持续到凌晨,有很多喝醉的人走在路上。
绯卢斯谨慎地避开了这个时间点,他提前了十几分钟,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老头半个身体搭在床上,上半身垂到了床下,盖身的被子臃肿。
苍蝇更多了,地上的碗很坚硬,只摔碎了一个豁,他给老头的三颗蟑螂食丸只有一个掉到了地上。
绯卢斯跪在地上,把碗和蟑螂食丸捡了起来,从下往上看。
看到了Beta老头倒坠青紫的脸。
老头张着大嘴,有颗丸子就卡在咽喉,闭着眼睛,但是没有闭紧,瞳孔有一条缝,露出来了一条细线折射着幻彩的光。
绯卢斯为他难受。
为了让老头好受点,他大着胆子伸手,把那颗卡住老头喉咙的丸子扣了出来,扣得绯卢斯满头白毛汗,终于那颗丸子掉到了地上。
老头的表情一下就轻松了,合不上的嘴也闭上了,只是这次没夸他,也没笑,即使绯卢斯把他扶到床上安放好,他也是一副不想理绯卢斯的样子。
绯卢斯踌躇了一会儿,趴在地上找蟑螂食丸。
但只找到了两颗,他想第三颗或许在床上,掀开被子,老头的两条腿都沤烂,今天刚捉过的虫,似乎又有了。
他仔细找了一圈,没有,把老头整理好。
“真是太糟糕了,”绯卢斯不知不觉地说,他大概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话,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蟑螂吃了也会死。”
————
三天过去了,老头没说一句话。
他的形象越发可怖,绯卢斯却仍然觉得老头面容依旧。
他照常出门乞讨,在巡街的那个打手Alpha来问的时候回答,“活着。”“他活着。”“没死。”
“没人知道这个小子骗了我们多久。”
所以今天他整个人被Alpha踩在脚下,后背上传来令人痛苦的力,绯卢斯呼吸的时候地上的污水带到他的嘴里。
他侧着头,一半的眼睛看到Alpha另一条腿裤管的污渍。
蟑螂还在爬,他们成群结队。
“嗬……嗬……”
好肮脏啊,所有人都处在淤泥一样的世界里。
“芬佬几乎都没尸体了,只剩下一堆扭曲的蛆虫。”
过来处理的收尸人往Alpha面前送了送手里的袋子。
Alpha嫌弃地挥挥手。
眼前的Beta是他们帮派的收尸人,年龄偏大,收回袋子只是笑着说,“芬佬也养过你一段时间,你就这么恶心他?”
“我叫人给他收尸还不算报答,加入他的帮派不算报答?!”Alpha加重了脚上的力度,估摸着应该踩断了绯卢斯至少两根肋骨,“难道像这个小子让他在床上烂成一滩蛆?”
他低头看着,发现绯卢斯伸手朝着收尸人Beta的方向爬,Alpha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Beta,简直像没有鼻子没有嗅觉一样。”
那袋散发着浓浓臭味的蛆虫与血肉的混合物,即使是作为帮派的打手,Alpha也觉得闻起来比单纯的尸臭令人胆寒。
是的,他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芬佬这次受伤和他有关,毕竟是他惹的事,芬佬出面摆平才叫人打断了双腿。
但是在平均寿命不过50岁的西格玛,68岁的芬佬能为年轻人扛灾,已经是废物利用了。
“我是第一个发现芬佬死的人,好吧?”Alpha的语气还有点自得。
“嗬……嗬……”
绯卢斯在他脚下不断扭动着,企图伸手去够尸袋,收尸人用袋子钓他。
“叫这个连名字都不会叫的傻子给芬佬收尸?”
Alpha觉得自己好像在踩着一条蛇,肌肉和骨骼都在他的脚心蠕动,但是他依然在毒蛇口中跳动的良心催促着他洋洋得意地说:
“我已经还了芬佬的恩情了。”
嘶哑的稚嫩的声音,像蛇的窸窣声,明明离Alpha的耳朵一米八远,却仿佛从他的耳边擦过。
“他没死!”
寒毛几乎瞬间就从Alpha的全身竖了起来,仅一秒阴寒潮湿的凉意就从背后渗透了出去。
“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
“杰斯伯,你下脚有些太重了,”收尸人Beta说,“一个连分化期都没到的儿童,你会把他踩死的。”
——杰斯伯。
这几个音节突然闯进了绯卢斯的大脑。
恶趣味的收尸人蹲下来,看着他突然安静下来,问:“芬佬没死,那你觉得他在哪?”
绯卢斯头发散乱,从银白的发丝后,红色的眼睛透过缝隙看着他,仿佛闪烁着幽光。
——这个孩子兽性远比人性足,不爱说话,很少和其他人交流。
“在你背后,”绯卢斯眼睛看的不是收尸人,“他叫我……不要说话。”
他不说话了,甚至也不再动,就直勾勾瞪着收尸人背后的空气,尽管收尸人背后只有阴湿的墙壁,上面因为潮湿的天气凝结出了水珠。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片狭窄的空间框住,只留下了寂静。
“呼、呼、”
收尸人三秒过后才发现自己急促又粗重的呼吸,一股和Alpha杰斯伯体验过的类似寒意也涌上了他的心头。
——真是见了鬼。
绯卢斯一动不动的趴在污水里,只有那双眼睛证明他还活着。
“有点邪门,”收尸人说,抬头看Alpha,“也许是精神错乱,总之,我先走了。”
杰斯伯则一直在周围乱看,双手抱着胳膊,像理直气壮更更像害怕。
“哦哦我,一起。”
最后他离开的时候,还踹了绯卢斯一脚,仿佛在像他证明他不胆怯。
从腰侧溅起的水花淋湿了绯卢斯的后背,绯卢斯“嗬……嗬……”的呼吸声没停。
过了一会儿,几个帮派里的Beta过来把他和老头曾经居住的房子给锁了,绯卢斯摇摇晃晃站起来,靠在门口。
“杰斯伯……杰斯伯……”
蛇吐信子一样的声音,让几个Beta被他吓了一跳,离他远了点,窃窃私语道:“他在叫……”
“走走走,我们快走吧,大哥把芬佬害了的事谁不知道啊。”
第3章 逝者如斯夫(3)忠告是面值最小的硬……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绯卢斯发烧了,红灯区喧闹但寒冷的夜只有靠在门板上才能囤积一点点温暖。
每年因为疾病死亡的孩子不计其数,他只要夜间能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睡一觉。能醒来,就是足以让人恭喜的又活过了一天。
对于流浪儿来说,这不值一提。
额头发烫、头脑发昏,他要飘进天国了。
听说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疾病和痛苦的地方,所有生命都能享受吃饱美味餐粉的生活,绯卢斯几乎要落下眼泪了。
他听过有人双手合十歌颂神明,对他描述天堂和天国。
但是老头不让他听这些。
因为每一口都呼吸带着痛苦的时候,就是他活着的时候。
在这里,没有人不痛苦。
被虚幻的幸福笼罩的人会麻痹对痛苦的感知,然而只有能感受痛苦的人才能避开挥向自己的刀。
“要时刻保持对痛苦的敏锐,绯卢斯,”老头对他说,“然后去探寻它的来源,去解决它。”
令人惊奇的是,现在绯卢斯脑海里回放是名为“杰斯伯”的影像,他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就有一种力量从他的脚下生根,拽着他向前走、向下坠,回到他自己的身体中。
那是恨的力量,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窄巷还是有风的,但是总比大街上好很多。风在街道穿梭时就得到了自己的声带,绯卢斯听见它们从窄巷的入口跑过。
直到周围的声音又嘈杂了起来,醉鬼们的叫骂声和冲突不绝于耳,于是绯卢斯明白现在过了零点,他成功抢回了自己一天的生命。
有很多人从窄巷经过,也有人想要在这里做点什么,但是看到绯卢斯靠在那里,吐了口吐沫。
“呸呸呸,真晦气,怎么死这了,等明天清洁工或者是收尸人来吧。”
然后就是人们路过......路过......路过。
他们的声音像是红场里的霓虹射灯,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弱到强、从强到弱。
于此间的混乱中,有一个步伐向他走来。
温软的手摸了摸他的上嘴唇。
之前给他过钱的女Beta松了口气,“还有气。”
她怜爱地掀开了绯卢斯的头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就算是被泥水污浊了,也依然能分辨出他精致的容貌——起码比她好看。她的长相不差,要不然也不会是帮派里最赚钱的流莺。不过男孩长大了就失去这种美了。
今天她收工早,屋子里早空了,她就将意识浑浑噩噩的绯卢斯带了回去。
她住在二楼,是帮派给的不到10平米的小房间,分了两个小隔间,一个对着门,摆着一张双人床,里面的那间则是被当做了卫生间,狭小的地方拥挤着她的梳妆台镜子和马桶淋浴喷头。
“太可怜了。”
女Beta怜悯他。
她洗了一块毛巾,擦干净绯卢斯嘴角和鼻子流淌的血,也顺便擦干净了绯卢斯的脸。
这让她不由得端详了一会儿。
精巧的下巴,恰到好处的眉眼,白色的头发,甚至现在受伤正在发烧的苍白的脸色,都是很好的点缀。
要知道平时这种机会都没有,他总是脏兮兮的(流浪儿都这样),并且习惯性低着头,但凡有人看他的脸超过半分钟,就会突然被这个野性难驯的小子起暴打伤——那没有丝毫的征兆。
女Beta猜测是芬佬教他的,因为她曾经也被这么叮嘱过。这个小子只是很听芬佬的话,却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那意味着他长得足够好看,如果被人发现了,有可能就被带走成为某个人物的金丝雀。那样就会忍不住的流露出害怕、惊恐、敌意......甚至期待。
总之有了情绪波动,就会被对方察觉。
毕竟每个人都有精神力,想要参加军校至少精神力等级都要C级,这也是曾经似乎是士兵的芬佬能在红灯区站稳脚跟的原因。
但是女Beta认为他应该是个战场逃兵,要不然也不会在西格玛星系蜗居一生。
像绯卢斯这种分化期都没到来的小崽子,根本不可能在成年人的眼皮下妄想偷袭。唯一的理由就是绯卢斯只是按照芬佬的吩咐做事而已,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
“听话,多好品质,”女Beta放下了绯卢斯的脸,“从今以后就跟着我生活了,芬佬的那一套,根本不适合红灯区。”
窗外的喧闹渐熄,各种彩灯的光华褪去,直到这种时候,才能看到发光的都是廉价的轻工业制品。
早起者点燃了含在口中的半只香烟,空旷的街道上除了醉鬼没有其他活人。腐烂的臭味在清冷的晨雾中沉淀。
“哐哐!”垃圾车将垃圾桶提起翻倒,清洁工在旁边用工具将漫溢出来的垃圾,铲回垃圾车。
“听说这边又死了个人。”清洁工在窄巷转了一圈儿。他什么都没发现。这里像是红灯区任何一条街道的清晨一样,平静又死寂。
“或许已经被其他人捡走了。”
清洁工口中的烟喷出了一大蓬,袅袅向天空升去。
绯卢斯在这个夜晚感受到了极致的寒冷,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却是温暖的。被子牢牢裹在他身上,把他包成一颗白胖的蚕蛹。
白日的炫光迷了他的眼。
有个人从无光处踱步到了有光的地方,她的肩膀挡住了直刺飞卢斯脸颊的光。
“醒了?喝点水吧。”女Beta坐在床边,温柔地说。
她将手中的水杯地递到了绯卢斯面前,而绯卢斯看清楚她的面庞的,向后一缩撞翻了她的水杯。
“不要怕,是我把你从窄巷里带到这里的。”
女Beta看起来没有生气,她把水杯放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来了响亮的“当”的声音,“你身上的外伤我处理过了,还疼吗?”
绯卢斯低着头,不说话。
“你先好好休息。”她看清楚了绯卢斯的戒备,站起来离开了床铺。
这次她进了旁边的小隔间,通过挑起来的布帘可以看到她正对着梳妆台卸妆。
她将某种透明的膏脂涂抹到脸上,一圈一圈揉开。
让绯卢斯想到了男人们去理胡子,下巴涂抹白色的泡沫。
大概是类似的操作,女Beta脸上透明的膏脂变成了各种颜色的大杂烩,看起来还很油腻,然后被她用清水洗掉,露出一张苍白发黄,有些许黄斑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或许没有浓妆时好看。毕竟皮肤没有那么完美,也没有黑色的线条勾勒强调眉眼,但却是让人感到轻松自在的。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嘴角向下。看到了镜面里偷看她的绯卢斯。
因为绯卢斯的这个小动作,让她心情好了一点,所以她又给绯卢斯倒了杯水,就放在床头,温声细语得叮嘱后就坐到了室内唯一一张桌子前。
绯卢斯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他确实是口渴了。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的行动。绯卢斯并不喜欢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们住的那么近,老头曾经带着他见过她。
她直视着他,在老头面前亲切的笑着,但是那种粘稠的,当落在他身上一闪而过恶意,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并且在之后的相遇中如同藏在未知处的虱子般刺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