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急却也不敢奔跑,只加快步速,走向前院,隋嬷嬷坐在廊下,喊道,“如意。”
如意走向廊下,怯懦不敢出声,微微俯身等待吩咐,听到隋嬷嬷随意问询,“这是去哪里?”
“桐君小姐高热昏睡,奴婢如何喊不醒,想着去寻孟府医看看。”
隋嬷嬷一顿,如意俯身打算离去,却听到温和叮嘱,“你快些去打些温水给她擦拭,我派十里去寻孟府医。”
十里在院门听到便应声出去,如意感激连连道谢,隋嬷嬷急急摆手,看着如意拐入后院,脸上落下温和,只冷冷深思,面色复杂。
桐君清醒后喉间紧涩发痛,无法出声,甫一动作,便看到如意惊喜面庞,她内心恐慌害怕交加,诺大魏府只如意贴心,病痛之下见到如意,便无法自抑的痛哭起来。
声声哀怨,悲痛绝望,如意轻抚后背,许久后怀中才不那么激动,波涛情绪渐渐平歇,如意轻轻放下,原大悲大喜后没了气力再一次陷入昏睡。
如意摩挲着她的眉眼,心疼眼前的姑娘,她忘不了给她擦拭身子时发现的青紫可怖伤痕,大片且深,她微微触碰便听她无意识哭求,双唇红肿,两眼更是无法直视,她便这般醒醒睡睡五日了,不停呓语,忽而大声呼救,忽而双手紧紧攥着身下被褥。
隋嬷嬷过来看了一眼,只嘱托孟府医多开些安神的药,并对着如意居高临下睥睨道,“她这般全是自找,等她醒了,也会这般说,你只需看顾好她,熬药膳食等小事,我会寻一个小丫鬟做。”
门口小丫鬟往里张望,脸色是久晒的土色,规矩还未学全,做事潦草,喊道,“如意姐姐,药熬好了。”
床上轻微动了一下,便见桐君微微睁开眼,眼底清朗,比之上次清醒状态更加好一些,如意忙端了温水递到嘴边,见她小口啄着,直到她摇头,才转身打算放下杯盏。
“如意姐姐,奴婢来。”小丫鬟很是机灵聪明,不像她们屋中的人。
如意拿起被褥垫到她身后,桐君虽然头脑昏沉,但有了气力环视四周,梦中溺水般沉沉浮浮多次,心底荒寂许久,乍然触到鲜活,便有些怔愣。
“桐君小姐。”
“你是谁?”
“奴婢是魏府新进的丫鬟,名叫青绿。”青绿第一次看这般美人,皮肤真白呀,似冬日晨起的冰霜,眼睛好看似葡萄,就是身子不好,她才进府几日呀,日日夜夜守着药炉,不停熬着药,得多苦。
如意解释着,“桐君小姐,您昏睡这几日,老夫人发令,到了年岁的丫鬟俱要放出府去,或者配人,所以这些时日府内又买了一批小丫鬟填补各房,隋嬷嬷看奴婢忙,特意拨了一人相帮两日。”
“不是的,如意姐姐,隋嬷嬷说我要跟着桐君小姐的。”青绿睁着眼睛急急解释。
如意撇了一眼,吩咐着,“出去温药,快些端来。”
青绿扭了扭身子,头上的红绳来回晃荡,边走边念叨着,“隋嬷嬷确实这么说的。”
娇憨之语听的桐君好笑,等着屋内一静,觑着如意眼底黑圈,歉意道,“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她和如意相交多年,感情早已是姐妹之情,当年也是多人到过梧桐苑,俱都几日便交了差事,甚至有欺辱她的,只有如意进了鹤鸣苑,那漂浮的心才安定下来。
默了默,说道,“我拿着东西砸了他。”
谁?如意*想了想才晓得她说的是大少爷,可她惯会隐忍,要到何紧迫境况才失了理智,她不知,却也疑惑是不是高热糊涂,说到这几日府内的事情,“大少爷却没什么异常,当日请府医的时候,便带着空青出了公差,目前还未回府。”
“隋嬷嬷很是温和,十香听说也病了,奴婢觉得不应是…”
如意没直说是她臆想,毕竟身上伤痕也不是凭空而来。
青绿端着药碗进来,还未走近便闻到苦涩的味道,送到她眼前,黑黢黢,浓稠的一碗,桐君麻利端起一鼓作气喝下,唬的青绿舌根苦涩不已,钦佩的盯着小姐观看。
她家小姐不但人美还心狠。
如意瞧不得青绿没规矩的样子,赶她出了门,支起轩窗,将屋中苦涩的味道吹散一些,桐君往外瞧去,门口海棠花已全都落净,只翠绿叶子留在枝头。
真是时日如箭,追赶不及,已到炽热壮烈的六月了。
她依靠着软被,怔怔思绪不知飞向何处,魏鸷到底何想的,她这般对他,他又这般对她,缘何如此,意欲何为。
她出生在花楼中,其中数不胜数的脏乱手段她见过,当日他异常样子明显是不受所控,那是不是看在这种情形下才放过她,忽然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好似是最后的匣子,砸在地面上杂乱的东西莫名的熟悉。
她深深想着,却繁覆杂乱不敢笃定,时不她待,需得尽快出府。
如意瞧她面色委顿,眉头紧皱,便知她心头郁郁,盼着上天开眼,能送她一条生路,省的这般艳冶柔媚染上愁绪。
半月有余,桐君已恢复正常,只是火伞高张,蝉声阵阵,她恹恹的不想动弹,隋嬷嬷送来冰鉴,冰块日日供着,桐君也不问,唤来如意和青绿在屋内避暑。
如意絮絮说道,“往日这般时候,阖府该去翠微山避暑了,今年怎还未有消息?”
“大少爷未回,谁来定夺?”青绿进府时间不长,却满耳均是大少爷文韬武略的事迹,俨然是唯大少爷马首是瞻,如意斥过两句不得隐晦主子,青绿莽撞顶道哪里隐晦,是直面敬佩,这般愚傻的样子简直比如意还厉害,这般想来,便有点她们屋中人的样子。
桐君看着手中话本,心想确实如此,往年他不在府中,便由二老爷和老夫人定夺,今年圣上入夏后身体越发不适,皇庭气氛紧张不安,二老爷也只半月回府一趟,还有侍卫跟随,略作休整便会进宫。
由此魏府内更是规矩严厉,但凡有丫鬟仆役乱嚼舌根,直接发卖出去,整个府内气氛便有些压抑,整个京城内都歇了宴饮,所以今年便会多种变数。
雅舍苑内,各房夫人也说着去翠微山避暑事宜,苏氏有些雀跃得空出去放松一番,温氏因着魏云礼九月出发的事情,随着时日流逝,脾气越发暴躁,此时便刺了苏氏一眼,气咻咻坐在椅子上。
静安公主因着父皇身体有恙,也心情欠缺,更因成婚两月有余,身子还未有动静,魏世佑也不大亲近于她,每次她提出搬去公主府,两人总是不欢而散,嬷嬷劝道,魏府这般大的基业,只要大少爷涨了实权,分家板上钉钉,眼下与四老爷关系转缓,怀上子嗣方为要事。
大夫人陇西郡主也抬起茶盏,只轻微转圈,却不喝,心不在焉的状态惹得魏老夫人看来,“念东,放心吧,正钧不会有事的。”
陇西郡主闺名念东,久未听人唤起,怔了一下,眉骨挺立又放下,放下茶盏,抿起笑意说道,“母亲,放心吧,今夏酷热,您的身子最为重要。”
“可是亭儿身子受不住?”魏云亭是她心头肉,体弱又担不得寒热,魏老夫人怜惜她心内愁苦,劝解道,“你打点一下,安排下人先送亭儿过去,马车内铺设可得松软,早间出发,稳着走。”
“是,儿媳替亭儿谢祖母挂心。”陇西郡主说完还面带郁色,看的温氏冷哼,大嫂身份高,平日便爱摆架子,亏着外人都道她为母一片慈爱,她可没见她日日守着那病恹恹的儿子,丢给小厮府医的,哪里是真心为母的样子。
等她们离去,魏老夫人终于撑不住疲惫的身子,靠着身后软枕,闭目休憩,大房自矜高高在上,有亭儿牵扯,她从来不管,二房目光短浅可见钱眼开,登不得台面,三方确实一个聪明的,但心眼全放在后宅姨娘身上,刚进门的四房,她摇摇头,看着也带着皇室孤傲,真是没一个省心。
她又想到下面孙辈,适婚的到有几个,大房的魏鸷,魏云亭,二房的魏云徽和魏云安,三房的魏云礼和魏云溪,下面的年龄太小了,想到此又有了心劲,这般情况还是让太老爷说中了,子辈平庸,在祖辈荫庇下只能得一个维持,孙辈安排好了,魏府还能维持光华,一旦差池,只会下坡路。
首要事便是大房魏鸷,驾鹤西去前曾拉着她的手郑重叮嘱,“他头脑清明,心思深重,你只需挂之爱之,事事为他着想便可,若他找来,坦诚相待,即使再不满,也会维持面子,万不得以魏府幌子行逼迫之事,若事发,魏府最为他不屑。”
要留情面,可如何留呢。
她思虑片刻,睁开眼来唤来丁嬷嬷,“去,将那女子寻来。”
丁嬷嬷一怔,压下心头疑惑,忙领命去请。
第19章
◎无根道士◎
盐铁转运司内,俨然分成了两派,左边是以转运使黄孟为首,右边是魏鸷为首,平日出行办公泾渭分明,两派人相碰面上极其不屑,却也隐隐克制,剑拔弩张之时只口角对骂,手脚上还未产生摩擦。
真是怪哉,在外界看来,明面上相安无事,内里却暗流涌动,尤其魏鸷这边年轻人居多,手段颇为奇诡。
此刻,魏鸷端坐上首,看着手中文书,下面却吵的热火朝天,孔武早被这盐铁转运司内的繁复规矩逼迫的抑郁,监察部的人这月已通报罚款他数十次,他月俸早赔了底掉,还顺便预支了下月的。
“要我说,就趁着天黑,摸了这些人的哨子。”
孔武将当初被京郊大营赶出的三个兄弟也带了进来,此时连连附和,张维迎是规行矩步之人,如何听得这种打家劫舍的行径,也顾不得自己呈上的文书是否有纰漏,只连连驳斥,细细讲着其中牵扯甚广,盘根错节之事。
空青听着话语越来越粗鄙,眉头紧皱,将怀中刀换了一个方向,沉铁撞在坚硬臂膀上发出噗噗重响,震慑的孔武等人瞬时焉没了声。
“不错。”魏鸷将文书阖上,难得夸赞两句,再次递给了张维迎,看他眼下青黑,叮嘱道,“近些时日此事搁置下来,趁机可休整两日。”
眼神丝毫未看孔武,四人却昂首挺胸,端是精神饱满,意志昂扬,张维迎心内惴惴,不安道,“不会…”
凌厉眼神投来,他旋即闭紧了嘴,后怕般脸色刹时苍白起来,屋中奇异的寂静,只余角落冰鉴内寒冰丝丝渗气的声音,声如蚊蝇却回荡耳内,屋中众人脸色俱都不好。
张维迎暗暗懊悔,自己向来秉持谨言慎行,怎么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语,他抬眸觑了上首那人脸色,眉目伸展,眼睛平视,看不出喜怒,只眼角挂着冷霜,已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担心已与右边人对上,形势是水火不容,对方恨不得置他们于死地,他们是承天子之意,彼此心知肚明,他们就是为了制衡那边人的,恰逢圣上重病,可不是那边人转缓之际。
“稍安勿躁。”魏鸷摩挲着手指,微麻微痒,话语虽短却如定心丸般让众人安稳下来,“将有诏令周士暨和邵亢进盐铁转运司。”
一句话石破天惊,众人脸色已泛铁青,周士暨是大长公主之孙,自周氏尚了公主,便不再涉朝事,官位俱是一些闲散富贵的差事,而邵亢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天子近臣,掌管禁军,拱卫京畿,却也是皇后嫂子娘家子侄,其中关系难以言明,两人一散一近俱都调来此处,是为了表示圣上锄奸斩邪的决心,还是为了防止魏氏成了下一个黄氏,毕竟魏氏门庭足以煊赫,还是为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呢。
张维迎胳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难以自抑般抖动身体,嗫嚅两下,低下头有些颓败的不知他苦学中举,清廉刚正所为意义何在。
孔武几人脸色凛了凛,他们进了盐铁转运司,所见所学所知远不是京郊大营所比,如果那边是真刀真枪,这边便是暗藏杀机,箭枪难防,处处小心翼翼,还数次被人抓住把柄,如果再进几方势力,便更是寸步难行。
“做好自身便可,有事我会通知尔等。”魏鸷却无多少波澜,自接手圣旨那天起,这般局面早已预想。
从盐铁转运司出来,已接近午时,烈日当空,石板路被烘的滚烫,热浪灼灼,行人均躲回了家,眺望远处只有被热的变形的气息窜动,两匹黑色骏马安稳迈着四蹄前行,车内角落里放了半大的青铜冰鉴,徐徐散着凉气。
魏鸷捏了捏眉心,墨色宽袖长袍被随意搁置在膝上,玉带束腰,金玉冠束发,眉峰藏着犀利,周身似带着丝丝冷气拒人千里。
外面空青回禀,“主子,七皇子离开了。”
若有若无的应声,空青驱马转了一条巷道,远眺到那辆华贵马车,勒停,低声禀告,“主子,七皇子在前面。”
车帘被骨骼分明的手掌挑起,冷气瞬时奔腾出来,冷热胶着,空青身子一左一右被撕扯的麻木。
“前走。”
缰绳轻提拍向马腹,NN往前走去,巷道狭窄,两辆马车并驾堪堪驶过,却在错过之时,同时吁停。
“寻你太难,不这般堵你,见不到你真容。”七皇子掀起马车帘子,看着魏鸷波澜不惊嬉笑道。
“七皇子说笑了,臣惶恐耽为子侍疾于床前。”魏鸷面色平静,说着惶恐可丝毫无恐慌的样子。
“我无才无德,无嫡无长,如何都排不上名号,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魏鸷抬起眼帘望来,既没有宽慰也没有轻视,就好似认真听着今日天气如何,与他无甚差别,“七皇子寻臣何事?”
七皇子本想看他是否狼狈,最好能让他趁机雪中送炭,只事实大相径庭,反倒衬的他急不可耐些,竭力维持几乎崩塌的温和面容,默了片刻,忽爽声笑道,“看你是否需要想帮,不过是我多此一举了。”
“多谢。”魏鸷语气真诚不似作伪,“事过,请您喝酒。”
七皇子看着车帘落下微微晃动,一息便彻底平静下来,掩了里面的冷冽气势,直到马车驶离,他摆手回宫,内侍彭喜替主子不忿,嘟囔道,“好大的官威。”
头上砸来核桃,彭喜即时换上谄媚嘴脸笑道,“谢主子赏,奴才蠢笨还多舌,正好补补。”
七皇子面色终于变得活泛起来,也笑了笑,很快敛了笑意,怅然说道,“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即若离,不需仰仗我权势,也不鄙夷陷害,此时父皇缠绵病榻,无法理朝政,众多官员蠢蠢欲动,偏他不动声色,多人趁乱弄浑水,偏他隔岸观火,像……”
核桃皮薄似纸,双指轻轻一捏,便四散而开,果肉完整剥离出来,七皇子琢磨着,忽然灵光一现,这般做派像夫子,看着顽劣故作小丑,像考官,看着考生抓耳挠腮。
他直觉有意思,暗忖魏鸷这般老成深算,忽而又面色不虞,怀疑他不会也成为其中一个。
“主子,是否回宫?”
“回府。”
“圣上有多日未见您了。”
“见不见得的不重要,说不得日日在他跟前,反而惹了心烦,再者父皇本意就是看谁不安分,我可不自讨没趣。”
“无根道士此次立功,听说圣上将要为他建道观呢。”
“道法深厚,理应如此。”
被敬佩为仙士的人此刻正在房间内和一人划拳喝的痛快,拂尘被扔在脚下,到最后,两人一个瘫软在摇椅上,一个衣襟大敞躺在矮塌上,魏鸷进门便看到的是这般情况,矮塌上之人听到动静,微微起身上下打量两眼,复又躺下,大口喘着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