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吆…”厨娘乍瞧见门口一人,身影半隐半现,手中菜刀掉在木板上,扶着胸口说道,“我的仙子幺,吓死了。”
桐君歉然说道,“我是来道观求救的,无根道士让我来此处。”
厨娘晓得是真人后,招呼她进去,厨房前后通风,加之细雨和风,倒也不热不冷,道观食素,桌面上摆放着各样青菜,灶台上咕嘟炖着豆腐,香气四溢,桐君眼热的看了两眼。
厨娘爽朗笑了起来,利落的从锅中取出一碗豆腐,从笼屉中拿出两个包子,推到她面前,“快些吃。”
包子滚圆白白,桐君捏在手心软软热热的,咬了一口,是不知青菜的味道,清香爽口,厨娘站在她身边,看她小口吃着,脸上喜悦不已,解释着,“这是山间青菜,昨日刚采的,新鲜吧。”
瞧到她手腕赤红,心疼道,“快些吃,等稍后我取来热水,你洗漱一番,然后快些上药,若不这好好的手腕便要留疤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
“这有何麻烦,这边做饭,这边便是热水。”桐君看去,厨娘举着木制锅盖,里面果然是滚烫的水。
“你自己来的?”
“不是,我和兄长一起来的,眼下兄长在泡药浴,我便来了此处。”
“你是魏府的?”
“姐姐,如何得知?”
厨娘手摸了摸裙布,随意说道,“刚才让煮的药水,说是给魏府的人准备的,你说那人是你兄长,你不就是魏府的。”看她望来,催促道,“快些吃吧。”
无根道士双腿盘踞,青色道袍铺开在腿上,闭眼吐纳完,看着窗前站着的魏鸷,一身墨衣,高冠束发,腰背**,想他身负累累便长长叹气一声。
“他们如何了?”
“魏云亭中毒已深,深入骨髓嵌入皮肉,此次祛毒,性命无碍,但身子恐虚弱终生,于寿数有减。”
长久沉默,声音沙哑低沉,“她呢?”
“卫娘子来禀,身上无重伤,只手腕似被火炙般,伤了层皮肉,眼下用了药,用膳后已睡了。”
说完,无根道士明显感觉他气势冷硬下来。
窗棱被风拍打的轻响,外面阴沉沉,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不去见见魏云亭?”
“见不见的无妨,他心思聪明,时日多了总会知道。”
“他见到药水变化,先有些不信惊讶却很快压了下去,只闭目沉思。”无根道士劝道,“若是知了你的情分,说不定日后规避一场祸事。”
“与我何关!”魏鸷转身,挡住窗前大半光影,只脸色沉沉似压着浓浓阴鸷,不屑道,“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魏府无辜牵扯其中。”
“若不是贪图皇室风光,也不至于深陷于此,被人愚弄,遭人利用至此,还洋洋得意不可知。”语气中十足的嘲讽。
“若是因此涂炭生灵,何必添这笔孽债。”
魏鸷眉尾挂着深深的讥诮,静了几息,推门便出去。
后院内,卫娘子正在收拾青菜,看到来人,忙放下怀中笸箩俯身请安,然后转身推开门缝,瞧着床人之人面色平和,转身退到一边,低首间看着墨色衣角从面前滑过进了屋子。
魏鸷眼神幽深的看着床上安睡的桐君,卫娘子身形膀大腰圆,粗布衣服套在她身上便如麻袋般,漏出里面些许白皙,侧身对着墙面,呼吸绵和,他伸手触碰黑发,还带着湿意,想必奔波一晚已疲乏到了极致,并未来得及晾干。
他哂笑一声,昨夜计划百密一疏,却让她陷进来,误打误撞之下居然送到了此处,毫无手段偏招惹是非,她到底让他拿她怎么办。
嘤咛一声,魏鸷看着她嫌恶地挥掉在脸上作祟的手,他拿起她的手腕细细看着,皓白手腕被白布一层层包着,呓语中呼痛,看她眉头紧皱,双唇颤颤,他脸上涌现一丝弑杀。
门开,卫娘子起身。
“好好照顾。”
“是。”
道观外,停着一辆华贵马车,魏鸷大步走入车内,空青隔着车窗低声禀告,“皇后向圣上请命留在翠微山寻二少爷,圣上此刻已到了皇宫,命内监将丽贵妃看在宫殿内,六皇子并曹以承正在集结人马,行动预计今夜子时,五皇子此刻正在皇宫内伺疾,七皇子待在皇子府内。”
“将这个消息递给邵亢,看他如何反应。”
“估摸抵抗不住忠君平反的诱惑。”空青如实道,若是邵氏掺和进来,依着圣上多疑的性子,五皇子想着坐享其成,落一个心性至纯,恐无法如愿了。
“将穆妃引到圣上身边。”魏鸷点了点头,墨瞳中化不开的冰冷,似要将这丝丝雨帘冻住,“去查此次助静安公主的奴才,一个不留,四叔留在外面的人,寻个机会送到魏府。”
空青看着车帘来回晃动怔愣了片刻,回神后忙低头应是,暗叹静安公主惹谁不好,偏惹上了那人。
马车开始慢慢走起来,看见京城城门时,已到了午时,艳阳高照,哪里是即将四海鼎沸的先兆。
邵府书房内,门窗紧闭,角落里冰鉴发出寒气,邵老太爷坐在高椅上看着下首两个儿子,各个一脸的犹豫不决,重重冷哼一声,暗骂不争气的东西。
大老爷官职是御史大夫,性子刚直,要是让他弹劾贪官污吏还可,可牵扯宫闱之乱便有些有心无力。
二老爷走的是老太爷荫庇,寻了京兆衙门的官职,平日处理的便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此举实在太过重要,只说听父亲示下,二房下面的子嗣均小,这次也被叫来长见识,可黄口小儿只噤声不敢乱语。
邵老太爷看向下首神清骨秀的孙子,不动声色端坐椅上,邵亢察觉到祖父视线,开口道,“孙儿无法确实此消息是真是假,做不得决定,望祖父恕罪。”
“若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清君侧平反臣,自是忠君好机会。”
“若是一击未成,反让对方成了事,那邵氏便只能落个满门抄斩。”
邵老太爷话一出,下面儿子各个变了脸色,摸着自个脖颈,脊背发凉。
“既然出手,务必成,反过来说成王败寇而已,成大事者何来惧生死。”
“好!”邵老太爷激动大喝一声,不亏是他亲自养在膝下的孙儿,看着他问道,“若是假的呢?”
“孙儿出面,自与邵氏无关,无非是假报军情而已,再者有姑母求情,五皇子多有亲近之意,不至于没了性命。”邵亢还有一句话未说,正好验证此次圣上派他去盐铁转运司的目的。
“她一介妇人,何来如此能耐?”邵老太爷语气幽幽,当年她将幼女嫁入孙家,当时算的上门当户对,他是户部侍郎,孙老太爷当年是兵部侍郎,完婚下一个月便有赐婚圣旨到了孙府,孙氏嫡女嫁入皇宫位列皇后,当年孙氏一时风光无量,好多人说邵氏沾了大便宜。
可转年孙老太爷因贪墨被下了大狱,因感染恶疾,不过几日便没了性命,当年圣上狠狠重罚了大理寺,斥责官员无数,无非是为皇后出气,可孙家如何涉及的贪墨,谁又能说的准呢,从那时起,孙家便寻了一个太常寺卿的闲散官职。
邵亢只静静听着祖父爱女叹息余音,心底未起波澜,等了几瞬,方出声道,“姑母位置至关重要,无人替代得了。”
若是深想,可不是这般,皇后娘家没有可堪大用之人,唯有孙夫人乃是邵氏嫡女,这般论算下来,便有关系了。
“树下永远长不成大树,邵氏总要一鸣惊人,方能躲开孙家荫蔽。”
众人听到此话,被话中冷漠惊惧到,血缘亲情在他嘴中反而不如一个抢先的地位重要,成了顺势摆脱,败了利用求生。
邵老太爷看着下面人一个个低着头,猛拍向桌面,脸上带着狠厉,“告诉你们,亢儿的话便是我的话,生死存亡之际若是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便只会死的更快。”
不屑道,“没想到我养了一窝的兔子,专供别人享用!”
大老爷急急起身,后面二老爷带着儿子也俯身连说不敢。
唯有邵亢镇定坐在椅上,面色平平,没什么感觉,结果最重要,其他一切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看着祖父训斥完毕,起身道,“祖父,若无事,孙儿便下去准备了。”
“库房东西随你调用。”
“谢祖父。”
邵亢出了屋内,院内静悄悄丝毫没有人烟,日光炽热,他大步往外走去,身上沾染的凉意久经不散。
第33章
◎祸福相生◎
桐君睡得香甜,睁眼后惺忪片刻方知道自己在何处,急急起身,打开屋门,雨已停,厨房烟囱中浓烟袅袅,远眺峰峦窈窕,翠色绵延,日暮西垂,霞光漫天。
“醒了?”卫娘子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她面颊粉红,神清气爽,笑呵呵着,“正好晚膳到了时候。”
“卫姐姐,可有魏府的人来?”
“应是没有,今日有雨无香客,道观中格外安静,并未听到人声,奥,你兄长醒了,曾来此问过,知你在休息,便又回去了。”
桐君连连道谢,去了前院,看着屋门敞着,她往里望去,魏云亭认真看着手中书籍,只是嘴唇少了些血色,“二少爷。”
魏云亭听到声音后抬头望去,一身寻常粗布衣裙,因没有首饰,只包巾围着头发,衣服宽大,用腰束紧紧系着,反而衬着腰盈盈一握,衣袖折了折松垮在手腕处,漏出半边白布,他温和说着,“该唤兄长。”
桐君赧然,“二少爷说笑,当时是权宜之计。”
魏云亭一滞,随后了然笑笑,只笑意浅显浮于表面,“你如何知的这处?”
“我们翠微山上相逢之日,站在高处偶然瞧见翠微湖后面有个道观,只是没想到居然能碰到世外高人无根道士,得他相救,等回了魏府,必得送些酬谢。”
“当然该酬谢,仙士医术甚是精湛。”
听此话,她更是高兴能化险为夷,眼眸里闪烁着细光,灼热的看着他,魏云亭压下心头沉思,说些家常,最后听她念叨着,“也不知魏府是否接到了消息?”
持书的手*顿住,片刻无声,肃然问道,“你不是想着出了魏府,见见广阔天地吗?怎想着回去了。”
桐君翕张无声,是呀,她为何想着要回魏府,最后也没想明白,只随意道,“你要回去的,若是有机会,我还是要出魏府的。”
屋内渐渐漫上黑色,她起身寻了火折子燃了明烛,看着他一边肩膀高高耸起,想必是厚厚包扎了一层,屋中是苦涩刺鼻的味道,闻久了喉中微微发疼。
两人告别,魏云亭放下手中书,走到院中,香炉中香烛几乎燃尽,只微弱光亮偶尔闪现,耳边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侧身看去一身青色道袍的无根道士笑意盈盈的走到面前,也不问话,轻抬起他手腕,诊脉片刻,道,“明日再泡一次,基本已无碍了。”
一声嘲讽十足的笑,“本以为先天体弱,却未晓得中毒已深。”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二少爷万不可陷入执拗之地。”
魏云亭心头混乱暴戾的思绪拱的腹内五脏六腑抽缩,心口沉沉以致呼吸不得,多年缠绵病榻,久咳不愈,全身酸软无力,如废物般躺在床上,这多般磋磨一想到是至亲之人所为,便眼底生生涕出血来!
好狠毒的心!想到此,他眼底瞬时溢满红血丝,青筋凸起,双拳紧握,癫狂的想着将一切覆灭。
心绪大起大伏,对于刚转缓的身体承受不住,两眼一黑,彻底晕眩了过去。
无根道士无奈扶起他,将他放于床上,取来银针诊治一番,喟叹一声,天下即将大乱,百姓何其无辜。
星月交辉,皇宫内院中静悄悄的无声无息,长长宫道上间次亮着一盏圆纱灯,在地面投下斜斜长长的光晕。
丽华宫中,丽贵妃神情恐慌的跪地哭泣,看着坐在上首的光景帝,跪行到身前,纱裙半露,照着魅惑的脸庞凄惨可怜,害怕道,“圣上,臣妾真心不知犯了何错,请您点拨两句,臣妾必定更改。”
双泪潺潺留下,素白的脸上眼眶红肿,凄楚道,“您说话吧,万不能不理臣妾的,圣上和臣妾两情相悦,和如琴瑟,曾答应过臣妾,您无论为何生气,就是打骂臣妾,必得好好说的,您也知臣妾愚笨,狂妄无知的。”
光景帝挑起伏在膝上的人,仔仔细细描摹着眉眼,锐利质问道,“丽贵妃,你也知自己狂妄?”
啪一声,丽贵妃素白的脸庞刹时红肿起来,却不敢躲避,只惜弱地瞧着光景帝,十多年日夜企图得帝王一丝怜悯。
“听说你的好儿子日夜和你的弟弟密谋些什么?”光景帝淡漠出声,看着她变了的脸色,只觉老态横生,丑陋不堪,嫌恶地转了眼。
丽贵妃惶恐伏地,也不讲究了颜面,呜声听的宫殿内奴才心底生寒。
“圣上,五皇子遣人来禀告,您该到了用药的时候了。”外面奴才回禀道。
光景帝起身,无视地从丽华殿出了门,望着黑夜幽静无声,不知什么恶鬼罗刹藏在那里,前头太监小心打着灯,却不小心被风扑灭,脚下生黑,光景帝一踉跄,斜里伸出一只手急急搀扶住。
五皇子脸上带着后怕,着急关心道,“父皇,您如何了?”
自有侍卫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拉走,为防止哭求,同时堵了嘴,这一切发生,无人放置眼神。
光景帝无所谓摆手,眼神意味不明在他身上打量一番,问道,“你如何出来了?”
“儿臣担心父皇在丽华宫久待耽误了用药的时辰,特前来迎接。”五皇子丝毫没注意到光景帝的试探,犹自回忆道,“曾记得幼时父皇也这般牵着儿臣的手,带着儿臣前去议事殿,一路上细心叮嘱,可儿臣只顾着耽误了玩耍,置着气不听。”
光景帝听着话,冷淡的气势微收,也软了语气,“现在万不能意气用事了。”
“只要不再耽误游玩,儿臣倒还算沉稳。”
“哈哈,现在可不能一副心思放在享受上。”
“眼下四海升平,父皇悬若日月,儿臣此时游玩绝不是耽于享受。”
说话间已到了宫殿,宫门处穆妃喜上眉梢的上前,微微屈身,“圣上,臣妾亲手做的糕点,想着送来给您尝尝。”声音娇柔似掺着蜜似的,听得人腻的反胃,偏穆妃脑子笨拙,只一味讨好,并未察觉气氛微妙,她看着光景帝严苛的盯着她,讪然一笑,放下攀附的手。
穆妃心内如鼓,晓得光景帝十分不悦,依照以往的性子,她早溜回了宫里躲着藏着,不沾染是非,吃喝一番才是自得,可一想到女儿的哀求,只得硬着头皮赔笑。
光景帝没有心情搭理她这般矫揉造作,冷声道,“去后殿。”
穆妃虽有千万的话,可也晓得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眼神火热的望着光景帝,不甘地屈膝进了殿门。
稍后自有太医院的提着药盒上前,光景帝接过喝下,五皇子陪着稍坐片刻,看着光景帝已准备安寝,遂起身道,“父皇,儿臣就在隔间,有事可唤儿臣。”
大太监维顺俯着身子,伸出手臂欲伺候五皇子去安寝,却不期然被温和打断,“好了,维顺公公,你去伺候父皇吧,我可不喜这般复杂的规矩,再者你一把老骨头,如何伺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