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瞧见侧身的魏云安,旋即换了一张热络的脸色,拉着她的手细细聊了起来,从针线绣艺到诗词歌赋,李夫人时不时赞赏两句,一时之间,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倒一派和谐起来。
在场的人因着二夫人对着李夫人起先还有些尊敬,可眼下便有些瞧不上,明显是瞧不上桐君的身份,往细了想,她与李兆松不也是非魏府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李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本来是人前使难,没想到把自己折了进去。
静安公主看着李夫人失了气势,暗骂没用的东西,斜依着身子,眼皮微抬,“听说你那娘亲生了?真是不枉费了她的出身。”
桐君盯着静安公主,眸里气势一凛,片刻后淡然转身,竟是不欲搭理。
有人已低下头,肩膀轻微颤了起来,明显压着笑意,又没点名道姓,可不没人回答。
静安公主怒极,嫣红的手指伸出,“你…”
拐角处魏鸷和四老爷出现,静安公主身后的婢女忙走前一步,挡了静安公主的怒容,片刻间只闻后院中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魏鸷见她站在风口处,披风被吹的鼓鼓的,再看其他人,有的抱着手炉,有的在避风的地方,唯有她鼻尖冻的通红。
各位少爷小姐本就惧怕大哥,被他这么冷冷扫视,都不禁站了起来,上下检查了一通,以为有了纰漏的地方,连着静安公主都和四老爷站在了一起,可刚牵上衣袖,便被拂掉,静安公主虽有郁气可又抬手牵,在披风遮掩下,轻轻晃荡了一下。
魏世佑晓得静安公主害怕魏鸷,略微侧身将她挡在身后,不过依旧将衣袖抽了出来。
所有人都自觉排列在周围,丫鬟束手站在最后,静若无声,低眉敛目,桐君刚起步,些许不悦的声音传来,“过来。”
桐君意识到这话是对着她说的,抬眸环视一圈看着没人注意,抬步对着他走去,甫一站定,见他解下身上的墨色素面杭绸大氅扔到她手上,周圈是狐狸皮毛,内里温热将她冰凉的手覆住,片刻后便恢复了知觉,她双手将其抱在怀中,连着身前都暖暖的,望着前头颀长的背影,脸颊便有些燥热。
“三少爷已无碍,歇息两日即可,到时再举办践行宴。”四老爷对着众人简要说了情况,各房的少爷小姐俱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微微俯身作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人人神情不似作伪,她想着魏云礼这人顽劣不堪,可就这样,还能得魏府兄弟姐妹挂怀,魏老夫人心疼,长辈筹谋,足以见魏府家学确实很好。
她心头一怔,忽然想到若是他知晓自身身份,面对决裂的境况,该何去何从,又对他何其残忍,她有些心疼他,那人跟看见似的,将手背在身后,就这么明晃晃的圈住了她刚欲伸出去的手,干爽温热,她试着挣了挣,看他抓的愈紧,不敢大动作惹了旁人注意,不得已往前走了一步,将氅衣盖到手上。
魏鸷闻着自身后传来的清幽甘甜的香味,眉眼一松,刚才的凌厉顿时烟消云散。
氅衣下,他更加无所忌惮,手指摩挲着她手背,粗粝的感觉带着她轻轻战栗起来,昨日的感觉好似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同样粗粝的指腹从腰背到身上作乱,如入无人之境,她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便被他拨弄的没了意志,昏昏沉沉的随他起伏。
桐君双腿虚软,呼吸急促了起来,心跳如鼓,声音让她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自然的伸出手指挠了挠,却不期然被攥的更紧,下一刻她呆若木鸡彻底不敢动弹,只感觉那温热顺着手臂往上攀爬,她忙低下头极力压着身体里翻涌的潮浪和对他难以遏制的渴望。
四老爷这边已将人打发走,在那边和静安公主小声辩驳,最后静安公主愤愤离开,四老爷赧然苦笑,在前头大步走了。
整个院中只剩下魏鸷和桐君,魏鸷抽出手来,转身看了一眼她,瓷白的脸染了一层绯色,他想着刚才衣下的嫩滑与乍然而起的热意,他眸色微微一深,知道不合规矩,就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柔夷。
她便被他这么牵着往前院走去,桐君在后面惊惧的脸色都白了,急着将手抽回来,可他丝毫不见松手,已听到前院魏老夫人斥责的声音,她彻底慌了神,用另一手在他腰后捏了一把,小声喊道,“大少爷!”
好似一声轻笑,然后终于在一脚迈入前院时,他松了手,然后凛然走进堂中,她抱着氅衣走向偏屋。
正堂中,三夫人早没了精气神,双眼红肿,欲哭无力坐在圈椅上,二夫人在旁边小声劝着,时不时摁着眼泪,大夫人坐在一边看着不发一言,魏老夫人手扶着额头杵在扶手上,看着乱糟糟的一切,头疼欲裂。
一身浅蓝色襦裙的姑娘从偏屋走了出来,给魏老夫人轻柔按摩起来,片刻后魏老夫人脸色变缓,长舒一口气,将她手放在手心拍了拍。
“陆家小姐,怎的来了?”如意疑惑出声。
桐君将视线放在堂中威严的魏鸷身上,沉默了片刻,心底忽然冒出些酸苦,小声道,“许是凑巧来探望老夫人吧。”
正屋堂中三老爷面色凄苦,喟叹一声,“唉,他在外作乱生事,这次大祸临头了。”
二老爷出声劝慰,“三弟,太医已说了,只要好生养着,性命无碍的。”
魏世佑拍着胸脯保证,“三哥放心,只要云礼这边有需要,只管找我,拿着静安的名帖请来太医,还有民间良医无数,加之府内珍贵药材滋养,云礼早晚会没事的。”
三老爷心里感动不已,忙起身对着众兄弟抱拳道谢,最后走到魏鸷面前,“云鸷,这次多亏了你。”
魏鸷起身道,“三叔,同为魏府子弟,理应如此。”
三老爷有些惭愧,看着面前位居高位的魏鸷,再想到不成器的儿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等这个逆子醒了,就让他去岐州,跟不上守军,我派人将他送去。”
三夫人在那边听着,伸着手指,喊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要送他去吃苦,你好狠的心。”
三老爷这次铁了心,转过头去不搭理三夫人,三夫人一阵气上来,竟晕厥到椅子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第47章
◎赫赫有名的魏大人想要,他双手奉上◎
将三房安置妥当,一行人回了雅舍苑,魏老夫人对着魏世佑道,“你先回去吧,既然成了婚,也要收敛你的气性,万不能意气用事。”
魏世佑起身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您要注意身子。”
看着魏老夫人摆手,魏世佑对着兄长微俯身便退了出去。
一阵风起,院中树上落下许多枯叶,奴仆都晓得今日府内不平静,担心惹了主子不悦,慌张的打扫着,在萧瑟忙乱中,魏世佑看见了连廊下站着的温润伶俐的桐君,风风韵韵,艳冶柔媚。
当时惶恐不安,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府的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绽放枝头了,嗅来必是芳香醉人。
抬脚间,却见她回身走向耳房,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眉眼带着笑,跟他养的娇雀儿似的轻啄了两口,双唇水润泛亮,魏世佑深深看了两眼,脚步掉了一个方向,出了雅舍苑。
魏鸷透过窗看着这一幕,脸色彻底落下来,他气势本就强势,异样惹的魏老夫人看来,“怎么了,可有不对之处?”
大老爷魏正钧很是信赖这个儿子,道,“云礼既然是你的人找回来的,你便说说情况。”
“空青寻到时,有人阻挠,更有重伤三弟的情形。”
魏老夫人脸色立时白了,明白他口中的重伤实际是想要取了他性命,不敢往下设想如果晚了一步将会怎样。
屋中压抑的空气几乎滞停,暮色进了屋子,灰蒙蒙的,也没有丫鬟敢进屋燃烛。
魏老夫人有种直觉,应有人针对魏府,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被收的越来越紧,魏老夫人殷切地望着他,骐骥能得到一些保证,好安抚不安的心。
门外一个丫鬟溜边进了雅舍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前一喜,“桐君小姐,我家少爷有事寻您,您跟着奴婢走一趟吧。”
桐君起身感觉到衣袖被拽了拽,伸手拍了一下如意的手,小声道,“放心吧,你在这里等着,若大少爷出来,便伺候大少爷将大氅披上,一盏茶时间我便回。”
魏鸷瞧见身影一闪而过,眼底一片冷然,对着屋中的一切耐心彻底耗尽,“眼下情况一切未明,留下的线索很少,还是规劝魏府子弟谨慎行事。”
魏老夫人思索片刻,对着二老爷吩咐道,“这几日让苏氏劝说温氏,等着云礼好的差不多,就送去岐州。”扬声喊了丁嬷嬷进屋,“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魏府停了宴请,约束小姐少爷无事不得出府,违抗者家法伺候。”
魏老夫人威严的话传到院里,风声一停,众人战战兢兢起来,等着屋内一空,魏老夫人彻底撑不住躺在了床上,望着姜黄色帐幔,层层叠叠遮着光,声音缥缈嘀咕着,“这遭到底让那老家伙说中了,可又该如何呢,难道真要说出来,可该如何说呀。”
话到了最后已然带上了力不从心的泣音。
日暮西垂,远处亭下挂着圆灯左右摇晃,小径两旁花枝凋零,很远便瞧见了李兆松,桐君走近瞧他换了一个大氅,见到她雀跃上前但绝对不唐突。
李兆松看着她盯着身上的衣服,脸颊一热,不自然道,“桐君妹妹,千万别多想,白日母亲只是担心表妹而已,静安公主发话,我不得不遵从。”
桐君看他一脸急色,生怕她不信,刚欲伸手又担心吓着她,只恨恨拍手,桐君一路走来纠结更盛,看他这般心底有些愧疚,出声安抚道,“不碍事的,我没多想,李夫人爱子心切,一切皆为李公子着想,只有羡慕。”
李兆松听着她话语中的生疏一愣。
既然没有可能,便快刀斩乱麻,好聚好散,思及此,桐君郑重说道,“李少爷,李夫人思虑不无正确。”
李兆松俨然没了刚才的激动,嘴角的笑意刹时没了,眼里阴沉沉望着她,“你这是何意?”
“你句句不离我母亲,是怨我母亲白日里给你难堪,在我这里诉苦,你不也句句驳斥我母亲,丝毫未留及面子,又哪里考虑到了我?”
“连着我的身份都被你撕扯出来,惹了笑话,这便是你的善良,表妹在人前受了这样大的误会,都能和母亲谈笑,相比之下,你可为我用了心!”
“怪不得母亲说你身份低贱,教养不好,遇事便会显露出短处来,我为你据理力争,你哪点配得上我的付出?”
一句一句竟将桐君打的七零八落,心底涌上气泡,只无限膨胀撑的腹内发疼,看着他刻薄的诘问,张了张口无声应答。
李兆松看着她这般无措的样子,以为她被他驯服,全是高高在上的自傲,身体舒展,面容自洽,指点道,“三从四德,合该好好学学。”
“以后万不可再在人前无理,无事就待在后院,有事我自会派梅枝寻你。”
不远处的丫鬟屈膝,“是。”
桐君无语过后冷笑一声,心底最后的愧疚消散殆尽,想她以前还真是不尽人意,她还为着他找寻借口,以为自己的身份惹了乱子,谨言慎行从不与人为过,没想到他最是瞧她不起,呵,这是拿她当挥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木偶不成!
李兆松不满她言语轻佻,接着斥责道,“还有规矩…”
“李少爷,我的规矩就不用你操心了。”桐君真的累了,丝毫没有想和他说话的兴致,恨不得立刻逃离眼前这样厌烦的嘴脸。
今夜一切脱离了正规,她不是以前仰慕他的样子,也没有奉承恭维,一脸不屑彻底激怒了李兆松,抓起她手腕提到身前,“你这是什么样子?”
皓腕纤细,触之无骨,桐君痛呼出声,挣扎不得,因巨疼呼吸不匀,“我与李少爷毫无关系,自是不劳李少爷关心。”
“呃…”
她怎么敢?!凭什么三言两句就想摆脱了他,李兆松猩红着眼,彻底没了理智,将她手反转在身后,看着她额间冒出的汗珠,心底有种疯狂的报复。
“啊…”下一刻惊呼声响起,李兆松被空青一掌推到地上,刚才的自傲还挂在脸上,眼里却是愕然,一派滑稽的样子。
桐君踉跄之下被一双手接住,拥进怀里,牵起她手腕细细看着,清冷月色下,红肿格外明显,一面将手放到嘴下轻轻吹着,一面掀起眼帘扫了地上人一眼,在夜中眸里泛着幽森的光,冷的渗人。
“空青…”魏鸷刚发话,看着怀中可怜兮兮的人,眼圈鼻尖红彤彤,手指颤抖着拽着怀中的衣襟,对着他摇头,他抿着唇,片刻后冷冷道,“回去。”
人走远,梅枝才敢起身上前扶起少爷,被狠厉拂掉,抬眼看着少爷眼中的阴狠,哆嗦了两下。
“走,去看看表妹。”李兆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满不在意想着只是丢了一个低贱的玩意,赫赫有名的魏大人想要,他双手奉上,母亲说的对,表妹才是能助他飞黄腾达,荣耀门楣的良配。
海棠苑院里,屋里一片漆黑,丫鬟南雁俯身恭敬道,“表少爷,安好,因着今日小姐一直挂心三少爷的伤情,后院中又着了凉风,晚膳时便有些发热,已吃了药安歇了。”
“好,等着明日表妹醒了,告诉她我来过,明日我再来看看表妹。”李兆松看着正屋,心里烦躁极了,不愿再停留,转身出了院门。
后面南雁撇了撇嘴,吩咐粗使将鹤鸣苑的院门关上,任何人不得打扰,然后小心进了屋子,刚抽出火折子,便被倚靠在榻上的人止住,“不用燃了,光照的眼疼。”
南雁听着小姐话中的伤心,心底涌起不忿,暗自咒骂一通,泄气般站在一旁,回禀道,“表少爷吩咐奴婢等您醒了让奴婢告诉您他来过。”
“呵。”十足的嘲讽,“总是担心我不知道他来过,却从不关心是否难受,是否用膳?”
南雁想着解释两句,却发现果然如此,表少爷从未关怀小姐两句,只叮嘱她告诉小姐,想明白后脸上是愤愤之色。
南雁埋怨道,“都怪她!”
“没她也会有别人,我还要感谢她让我提前想明白。”魏云安看着外面透进来的月色将她笼罩在里面,虚幻的看不清楚,跟这许多年看不清楚表哥这个人一样,沉吟片刻后,叮嘱道,“表哥再来,你找些理由替我挡一下,不用再格外照顾了。”
“奴婢明日便吩咐下去。”
“她那边,你要恭敬些。”
南雁有些不懂,但不想再叨扰主子,也俯身应是,魏云安闭眼间浮现是今日大哥定定瞧着那人的样子,全无往日的厉色,必是不同寻常,她忽然艳羡那人能得大哥另待。
桐君被遮掩在大氅下,闻着里面凛冽的冷香,忽然鼻头一酸,有些委屈来,不自觉的圈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身上。
魏鸷的气恼被衣下的小动作撩拨干净,可依旧生气她的行径,也不作声,板着脸将她挟制在臂弯里带回了鹤鸣苑。
“大少爷安好。”
桐君听着是隋嬷嬷和十香的声音,着急想要出来,可被魏鸷紧紧夹着,只能按捺下羞臊,跟着他走。
“大少爷,可要用膳?”十香突兀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