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自夸,她的语言天赋不差,唱歌算好听,乐器学得也快,三者结合运用在评弹上,离及格线都差了截,不伦不类的。
欧阳珊笑得更欢了,掐掐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啊?”
欧阳珊不逗她了,言归正传:“一会儿你去接待的那桌客人,不太好伺候,记住,不管他们怎么闹,都别和他们起正面冲突,有事摁下对讲机,我会尽快赶来。”
叶芷安一一记下,点头,然后虚心求教,“那他们要是想听我的评弹,我是唱还是不唱呢?”
“你先唱两句给我听听。”
别说两句,叶芷安半句都没结束,被欧阳珊铁面无私地打断:“务必守住你的嘴。”
“……”
包厢门紧闭,插科打诨的笑声却时不时传了出来,话题的主人公叶芷安再熟悉不过,“听说两天前纪二陪他那堂妹来这儿捉奸了。”
“捉谁的奸?”
“除了岳家那个还能有谁?”这人笑得没心没肺,“他们纪家人不仅爱小题大做,还忒擅长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套……纪二他老子当初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家里关着一个落魄大小姐,又在外面养了只金丝雀,也是讽刺,最后谁也没留住,记得没错的话,俩人还是一周内接连没的。”
叶芷安没收住力气,甩开门,里头比想象中的还要乌烟瘴气,若非她提前屏住气息,这会已经被烟味呛出眼泪了。
一行人齐齐看向她,紧接着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正中间挑起话题那男人留着短碎,单眼皮,眉骨上有道疤,看着挺正气的长相,被嘴角吊儿郎当的笑一压,显出几分轻佻和混不吝,偏偏眼里突兀地揉杂进狠戾,不好惹的一个人。
叶芷安对这张脸有点印象,蓦山溪那晚就是他弟弟和纪浔也赌的赛车。
顶着数道目光,叶芷安露出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容,“山椿身体不适,我是来暂代她的,有什么需要,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明宗把烟从嘴里拿开,“你叫什么?”
“瑞叶。”
“问你真名。”
叶芷安一脸抱歉,“我们这儿有规定不能讲真名的。”
李明宗笑意加深,“你们这儿规矩还挺多,一会儿不让你们这些姑娘出台,现在连搞得连自己名字都跟见不得人一样。”
瞬间引起一片戏谑。
有人用同样不正经的语调接了句:“小妹妹眼生得紧,估计刚来,咱就别逗她了,省得把人给吓跑。”
叶芷安淡笑不语,心里骂道:傻逼,狗东西,王八蛋,死人渣……
贬义词滚了一圈后,李明宗重新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间使唤道:“先来段评弹,唱得好,这就是你的了。”
他摘下手表,搁到桌子上,意思再清晰不过。
叶芷安谨记欧阳珊教诲,摇了摇头,“抱歉,我不会评弹。”
李明宗喜欢看到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但一味的讨好、谄媚,又会让他觉得下贱,对面这样的,刚刚好。
所以这会他还未觉得恼火,相反兴致是有增无减,“那你会什么?喝酒会不会?”
叶芷安还是摇头,“不太会,有规定现在也不能喝。”
李明宗眯了眯眼,短暂的沉默后,视线投到她大腿上,白皙的肌肤透过开叉口,若隐若现,留下充足供人遐想的余地。
“行,那来个轻松的,你直接给我们劈个叉。”
叶芷安笑容险些垮了下来,“您说笑了,我穿着这么一身,也做不了这动作。”
她没指望他们得到她这样的回复就能放弃这猥琐的念头,于是将手探到背后,偷偷摁下对讲机。
李明宗的声音传到另一处:“脱了不就行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或者我拿刀替你裁掉一半。”
叶芷安笑彻底维持不住了,甚至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脚,但她赌不起她要真把事情闹大,欧阳珊或者说观月阁能护她到什么地步。
踌躇不定时,包厢门被人推开,清寒的气息直冲她后背,她讷着一张脸扭头。
空气瞬间陷入凝固。
纪浔也回看过去,两秒后在众多不明所以的视线中,拿起桌上的酒瓶,塞进叶芷安手里,一面拿眼风刮了下李明宗。
“凡事有我给你兜底,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用所有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第16章 16 第二场雪
◎我们昭昭◎
懒洋洋的调儿, 显出漫不经心的随意感,仿佛她犯下天大的罪,也是可以被宽恕的, 至少只要有他在, 他就会任劳任怨地替她铺好所有的退路。
叶芷安紧紧攥住瓶身, 发白的指尖泄露出她内心的动容和挣扎, 刚要开口, 沉寂已久的空气里响起李明宗的冷嗤,“纪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记着我们没请你进来?难不成不请自来是你们纪家的教养?”
“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纪浔也自然地牵过叶芷安的手,走到另一侧的空位上坐下, 众目睽睽之下, 将她的手当成掌上明珠一般把弄着, “关上门欺负一个小姑娘, 好显摆你们的本事?”
叶芷安有些不自在, 想要抽回手,意外的是,他没趁机施力, 而是由着她逃离自己的桎梏。
她愣了下, 抬眸的下一秒, 捕获他眼神里的纵容,心脏狂跳。
除了在叶芷安面前,纪浔也的嘴皮子功夫从不落人下风, 见李明宗被自己堵到哑口无言、神色崩坏, 他上演了把穷寇必追的戏码, 轻描淡写补充一句:“都说我是纪家养出来最不着调的纨绔, 可我怎么看着你们这群人比我还没家教?李老爷子拼命想挤进这圈子, 好撕下自己暴发户的标签, 要是被他知道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被毫无绅士风度可言的儿子抹除得一干二净,你猜他会怎么想?到时候,李家这继承人身份不一定还会稳稳当当地落在你头上。”
李家兄弟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利益对立,导致关系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和谐,旁人稍加挑拨,粘稠的血缘就能和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一样,瞬间解体分离。
这话一针见血,李明宗没法不当回事,可要他当面向纪二示弱,恳求他别把这事告诉老爷子,无异于天方夜谭,思忖的空档,他的余光落在一旁格格不入的叶芷安身上。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还能得到纪二的另眼相看?
难不成前几晚温大小姐来观月阁是为了捉纪二的奸?
连着三个问题滚过李明宗大脑,没有一个得到解答,他收敛探究的神情,递给叶芷安一个笑脸,“瑞叶是吧?刚才对不住了,不过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跟你开个小玩笑,还请你见谅。”
纪二如此珍视这人,也就意味着,只要他能将她哄开心、给出足够的补偿,刚才发生的事全都不会传出这个包间。
“这样,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几个一定满足。”他笃定她要的东西,逃不出昂贵的物件,而这些,恰恰是他有把握给得起的。
想到这儿,李明宗扬起下巴。
原来有钱人连道歉都能做出如此趾高气昂的姿态,叶芷安算见识到了,在心里嘲讽一笑。
可能是刚才受到的耻辱让她没能兜住气,也可能是纪浔也所谓的兜底真真切切地助长她的底气,让她想要发泄一通,于是她沉默着抬起手,攥紧的酒瓶猝不及防地朝李明宗的方向甩去。
角度拿捏得准,恰好砸在距离他肩膀三公分的椅背上,酒瓶再经反作用力摔到木地板上,溅出的酒水打湿李明宗裤腿。
纪浔也兴味满满的轻笑阻断李明宗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余下三分怒气表现在脸上。
叶芷安在纪浔也的百般纵容下,依样画葫芦地抛回去一句:“对不住了,不过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跟您开个小玩笑,还请您见谅。”
那声“您”讽刺意味更是拉满。
李明宗不善掩饰情绪,脸色已经阴沉沉的能滴水。
纪浔也看向默不作声的其余几人,懒懒一扬眉,“今天晚上这热闹也算看够了,不过——天底下哪有免费的热闹能看?”
几人面面相觑,等着他下一句话。
纪浔也重新执起叶芷安的手,柔柔地捏了下,“我们昭昭工作辛苦,你们以后就别去给她找任何不痛快了。”
我们昭昭……
似梦非梦的恍惚感中,叶芷安想起不久前纪时愿在秦之微家对她说的那番话,其中有句:“我二哥是很典型的纪家人,天生冷情孤鸷,不懂爱,也不把爱放在眼里。”
他或许真的不懂爱,但他很擅长将喜爱他的人一颗心拨弄得像松动的琴弦一般,身不由己地震颤着。
后来很多时候,她倒情愿他是个天生情种,而不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出土文物,风沙扬起,他就碎得不成样子,不光自己四分五裂,卷起的灰尘还要呛得周围那些对他别有用心之人喘不过气。
插曲结束,一群人失了玩闹的心思,接连借口离开,李明宗不愿做那夹尾鼠,强撑着没动。
纪浔也懒得跟他较没必要的劲,怎么来的,就怎么带叶芷安离开。
回神之际,叶芷安捕捉到隐在假山石后的人,一愣的工夫,耳机里传来欧阳珊的声音,要她来一趟休息室。
叶芷安后知后觉挣脱开纪浔也的手,“我还有事。”
纪浔也嗯一声,“什么时候结束?”
也不说结束了要做什么,仿佛只是象征性地一问。
叶芷安估摸了下时间,“再过两小时。”
又迎来一声嗯。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轻柔的,像羽毛吹拂般的触感,让她的心一下子跌进春天的温煦里,生怕这是欺骗人的假象,而她不想被蒙蔽,强逼自己别开脸,“我先走了。”
叶芷安到公用休息室时,欧阳珊正在打电话,聊的全是工作上的事,等了近三分钟,欧阳珊才掐断,手机握在手里,侧过身,开门见山地问:“刚才吓着了吧?”
“有点。”叶芷安好奇,“山椿以前是怎么应付这场面的?”
“那些人不至于像今天这么过分,最多拿山椿开几句玩笑。”在背后随便议论一个人,不是欧阳珊的行事作风,也因此,她没加上一句:山椿有时候看着傻里傻气的,实际上油滑老练,比谁都擅长保全自己。
欧阳珊岔开话题,“我去找你的路上,碰到纪公子问我你在哪儿,我照实告诉他了。”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纪浔也有什么目的,就跟了上去,紧接着包厢里发生的一幕幕着实让她震惊了回,平静下来后,忍不住浮想联翩。
叶芷安在对面意味深长的沉默里,补全了她的潜台词,“我和纪公子认识,不过也不算特别熟,曾经带过我一年的老师是他的小姨,应该就是这原因,他才会对我特别照顾点。”
这样的照顾可不算一星半点。
欧阳珊看破不说破,笑着递过去一个信封——观月阁一直用现金结款。
“今天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下次排班等我的通知。”
纪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她哪敢继续把人扣下充当劳动力?
叶芷安将信封装进包里,离开休息室后,从偏厅离开,曲调如云遮月般朦朦胧胧地传来,高低哑亮、恩怨纠葛尽在其中。
说来奇怪,这处明明是风雅之地,有时却会给人一种被纸醉金迷的纷乱紧紧缠绕的错觉,也让她顿觉自己成了广阔世界里最无足轻重的弱小蜉蝣,生死皆由不得自己。
手机进来一条消息,纪浔也发来的:【我在外面等你。】
正厅连接入口的庭院里有座小拱桥,池塘里养着数十条价值连城的红锦鲤,各个被喂得膘肥体壮,纪浔也百无聊赖,也充当了回慷慨的散客,掬一把饲料,投入池中。
听见脚步声后,他慢悠悠地回头。
他今天和平时是不太一样的。
穿得规矩不说,还将纹理碎盖堆成二八分侧背,光洁的额头和清隽的眉眼全都露了出来,少年感减淡几分,平添成熟男人的气质,被灯光一罩,阴影一盖,像极在放纵与克制中来回切换的瘾君子,优越的眉宇里凝着浪荡和隔岸观火的疏冷。
有那么几秒,叶芷安觉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灵魂正处于慢慢残缺消失的过程中。
她没忍住叫了声他的名字。
纪浔也大步朝她走去,“结束得挺快。”
还不是沾了他的光?
这话叶芷安只放在心里说,面上开口问:“你今晚找我什么事?”
“跟你聊聊。”纪浔也环顾四周,这里实在不是开诚布公的好地方,“上车再说。”
叶芷安停在原地没动。
他无可奈何地笑,“放心,不至于把你给卖了。”
她停顿两秒,抬脚走出一条蜿蜒的蛇形小路。
碍于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般摇晃的身影从始至终都停在他的视线中央,不偏不倚,也只够容纳进她一个人。
叶芷安盯着自己脚尖,想起一件事,“是不是你和观月阁的主管说,他们才会取消穿高跟鞋的规定?”
她相信他的话有这份量。
确实是他说的,但他没打算就这种小事跟她邀功请赏,最后只透露些隐秘消息:“观月阁和明轩居的老板是同一个人。”
叶芷安诧异不已。
Z&Z酒吧是他朋友开的,观月阁也是他朋友家的产业,到底是这个世界太小了,还是他在这圈子里的朋友太多?
她又一次感受到横陈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阶级差。
一直到上车后,叶芷安都没再说话,纪浔也曲指敲她额头,“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刚才狐假虎威了一回,”她半真半假地回道,“我不应该这样的。”
借他的势,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事后又不给他好脸色,没准会让他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哪怕和他不会再有任何往来,她也希望自己能在他记忆里,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底色。
纪浔也不以为然地笑了声,“你这算狐假虎威的话,那我又算什么?你真当他们忌惮我,是因为我这个人?要是我没挂上这个姓、这个身份,今天跪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我。”
他用轻松诙谐的语气揭露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叶芷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纪浔也从后座礼品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她,“这回别一次性吃太多。”
叶芷安没有力气去接,只问:“你要找我聊什么?”
纪浔也维持同一姿势近五秒,率先缴械投降,将巧克力放回原位,直视她眼睛,丢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叶昭昭,你得赔我样东西。”
叶芷安下意识以为他说了是替她还债的那笔钱,毕竟除了这个她也没东西欠他了。
“我没忘,剩下的钱我会还给你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纪浔也气笑,“谁问你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