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芷安转移话题,“刚才在你洗澡的时候,我把一整年的房租转到你账户上了,至于水电费,到时候再按月平摊吧。”
苏念让她搬来跟自己住,是想凑个伴,互相有照应,没打算收她一分房租,她倒好,几年不见还是这性子,一旦涉及金钱利益,非要跟人分得清清楚楚。
知道拗不过她,苏念不再多说,回了个OK的手势。
之后有段时间,两人都没再提起纪浔也,直到立冬当天,苏念在食堂见到他。
“这是吃惯了细糠,想吃粗粮了”的猜测刚在苏念大脑滚过一遍,眼皮一撩,看见这位稀客端着餐盘径直朝她走来,手里的鸡排顿时不香了,胃也提前发出绞痛信号。
听见对方开口后,更疼了。
“这儿能坐吗?”
苏念的工资是纪氏开的,意味着她没法只把纪浔也当成自己闺蜜的前男友看,心里叫苦不迭的同时,摆出受宠若惊的姿态,起身,夸张地点头哈腰:“当然,您快请坐。”
——可千万别累着您的黄金腿嘞。
纪浔也含着几分平淡的笑意点头。
入座后的五分钟里,两个人都没说话,苏念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又捱过去几分钟,就在她以为这顿饭就这么安静地结束前,余光冷不丁看见对面的男人又张开了嘴,带出一句:“你现在一个人住?”
苏念喂进嘴里的汤差点被她喷出来,“我跟别人一起住。”
她含糊其辞,没把叶芷安交代出来。
“有没有男朋友?”
纪浔也一出现,食堂就安静不少,这会更是静到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苏念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周围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故作平静地回:“有个交往了两年的。”
“所以你刚才说的别人是你男朋友?”
还有完没完了?现在的领导都这么没边界感吗?
苏念五雷轰顶,面上还维持着笑容,肉眼可见的僵硬,“不是,是另一个朋友。”
纪浔也极轻地嗯了声,没再问下去,端起餐盘,“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苏念回一声“好的小纪总”,心里长长舒了口气,顶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三两下扒完饭,目不斜视地离开餐厅。
等她走到茶水间时,小纪总纡尊降贵光临员工食堂这事已经在群里传开,一并议论得沸沸扬扬的还有他对宣发部门一女员工嘘寒问暖的场景。
同事走来,朝苏念挤眉弄眼一阵,“说说,你和小纪总怎么回事?”
苏念翻了个饶了我吧的白眼,“我发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话谁听了都不信,同事眯着眼睛一脸狐疑,“要是你俩没关系,他打探你有没有男朋友做什么?我看要不是人多,小纪总下一秒就能对着你蹦出'女人,甩了他,跟我'这种土味情话了。”
苏念满肚子秘密无从倾吐,幽怨地瞥了眼同事,“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
下午三点,苏念实在忍不住发消息给叶芷安:【我中午碰到小纪总了,他来员工食堂吃饭。】
叶芷安没在忙,消息回得很快:【他是不是跟你说话了?】
苏念在心里给她竖起大拇指:【他倒没跟我之间问起你,但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还跟我妈一样催我结婚。】
手机那头的叶芷安差点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连着敲下十来个问号。
苏念回忆几秒,将纪浔也离开前的那句话复述一遍:【我们集团给员工的婚假福利很不错,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了解。】
叶芷安盯住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纪浔也发的哪门子疯,也想不到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把他逼疯到有了充当旁人月老的爱好。
不过这些都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
她退出聊天框,思绪飘散了会,最后被方隐年的声音招回魂魄。
“萧哥让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叶芷安下意识往电脑屏幕右下角看去,显示的时间提醒她这次发呆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她囫囵应了声好,收回视线的途中,扫到搜索引擎下的界面,清一色明晃晃的“纪浔也”。
词条旁还附着一张他参加某跨国工商峰会的照片。
罕见地戴了副金丝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刻意营造出的斯文模样压下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狠绝,只有头顶垂落的光影依旧低靡浮华,像港片镜头下铜锣湾夜景的某一帧。
叶芷安暗暗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关掉网页,偏头,撞见方隐年意味不明的神色里。
方隐年不至于认不出屏幕里的男人是谁,愣神的空档,想起不久前在日料店的那段插曲,瞬间明了那杯酒或许并非来自于一个男人的见色起意。
“那天那个人——”他欲言又止。
叶芷安装作没听明白他要问什么,将手机揣进兜里,起身,“我先上去了,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萧政的办公室在二楼,一面装的玻璃帘幕,抬头就能看到里面三分之一的内设。
叶芷安扬起下巴的那瞬间,捕捉到窗边一道黑色背影,宽肩窄腰,黑色西装裤包裹下的两条腿又长又直,能看出比例极好,和T台模特不相上下。
似是而非的熟悉感拨弄着她的心弦,震颤过后的余音夹杂着其他难以言述的情绪,听得她有些烦躁。
叶芷安敲了敲门,里头传来萧政的声音,让她进来。
“萧哥,您——”
气息提到一半,她先看见纪浔也,瞬间卡住,在嗓子眼横冲直撞,就是吐不出来,呛得她肺腑都开始疼了。
那一刻,她满脑子都是:他怎么在这儿?
他和萧政认识?
所以那晚的遇见不是巧合?
那她被调来北城,是不是也出自他的手笔?
萧政叫醒她,“傻站着干什么,自己过来找位置坐。”
叶芷安僵硬地迈开腿,选了个离纪浔也最远的位置,当是避嫌,也为了让对方看到自己有意疏离的态度。
萧政像完全没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一般,老神在在地拿起玻璃杯抿了口茶,然后进入正题,“把你叫来是为了下周要办的气象科普活动,局里决定派你和小高小方三个人去,回头我把流程和注意事项传到你手机上,你记得看。”
“好的。”
叶芷安并不认为他只是为了这句交代专门她叫上来,然而规规矩矩等了近一分钟,他都没再开口。
“萧哥,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萧政扫了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行,去忙你的。”
叶芷安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一直到回工位,视线都笔直地落在前方,后来那一下午,他算体会到什么叫如芒在背的感觉。
同时心里在困惑:这人没事干嘛的?怎么还能赖着不走了?
跟她不同,纪浔也想的是:四年不见,他的小姑娘长成了风情款款的女人。
哪怕素着一张脸,随性扎个低马尾,都不见当年的青涩。眼睛倒没怎么变,还是澄净,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
站在阴影里,人看着瘦了不少,脊背是薄薄的一片,外套一脱,修身针织衫里的两块肩胛骨无处遁形。
看来他不单是“白爱了”,应该再加上一句“白养了”。
也是奇怪,当年好不容易给她养出点肉,怎么才四年,全没了?
至于气性。
真出息了,从头至尾都把他当成空气。
萧政清咳一声,“人见到了,你也该走了。”
纪浔也没说话,像是疲惫到极点,阖上眼皮,闲散靠在沙发背上,吐息平缓均匀。
萧政又气又笑,冷着脸说:“我先把话撩这儿,你俩的私事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要是影响到了工作,别怪我不念跟你四叔年少时的情分,你马上把人给我带走。”
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萧政不再自找没趣,直接将人当成背景板,自顾自忙去了,晚上七点多才回办公室,那会儿纪浔也已经离开,站在气象局门前的石碑上,看着十米开外正谈笑风生的一对男女。
他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不过不难猜,几年没见面,重逢后第一时间会蹦出口的不外乎“好久不见”、“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这几句。
烂俗至极。
两张脸辨识度都极高,频频引来路人的驻足,当事人却像毫无察觉一样,偏要给这沉寂的夜,增添一丝暧昧。
纪浔也啧了声,几小时前的懒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鸷。
半分钟后,赵泽成为撞上他枪口的第一只鸟,“你现在在哪儿呢?晚上去锦瑟来两局?”
赵泽二十分钟前刚从棋牌桌上下来,他今天点儿背,打一圈输一圈,上回积的彩头全和金子一起散出去了,就想着晚上在锦瑟回回手气。
回答前,纪浔也先注意到街道对面一辆张扬的红色超跑,“你在气象台附近?”
“你怎么知道?”
他还是没给出正面回答,视线里的两个人看架势要结束寒暄,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难猜。
毕竟男人追女人横竖不过几个套路,甜言蜜语,糖衣炮弹,或制造各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巧合,好顺理成章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你往左看,看到温言之停在路边的那辆车了吗?”
“哪辆?”赵泽抻长脖子往外眺,“尾号6的那辆黑色宾利?”
纪浔也若有若无地嗯一声,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缭绕的烟雾里,嗓音低哑沉黯,“趁现在车少,你掉个头,开到他车屁股后面。”
赵泽直觉不妙,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说:“撞上去。”
第35章 35 第五场雪
◎“可是昭昭,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若干年后, 叶芷安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还是觉得荒唐不已。
撇开现任上司与前任男友靠旧交狠狠阴了自己一把不说,她才来这偌大的北城不到一周, 居然连前男友的前未婚妻的亲哥哥都遇上了。
更可笑的是, 她才寒暄几句, 前男友的朋友突然开车撞上这人的车屁股, 不远处还站着自己前男友, 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到底心虚,赵泽干完坏事就从车里探出脑袋,赔笑道:“抱歉啊温总, 刚才走了下神, 不小心就撞到你车上了, 你呢稍等会儿, 让我先把车停到一边, 再来跟你商讨后续赔偿方案。”
温言之不至于傻到这份上还察觉不出赵泽整这么一出戏是在谁的授意之下,对着几米开外不疾不徐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他的眼神罕见地凉了下来, 不留一丝体面地将话挑明, “纪总这是什么意思?”
纪浔也端着置身事外的姿态, 懒散道:“赵泽撞的车,温总来问我的罪做什么?”
他不愿同温言之过多纠缠,说完, 目光一侧, 定定看向叶芷安, “好久不见。”
仿佛今晚才是他们的初见。
叶芷安抿着唇不言不语。
也是没料到, 他下一句就是:“我们分手四年, 你不联系我很正常, 但是孩子他妈,你总该抽出时间去见见我们的孩子吧。”
赵泽刚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直接听傻了,嘴里的烟没叼住,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叶芷安也愣住了,生平第一次,她想把一个人的嘴狠狠捂上。
“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生了孩子?”
“谁说我们的孩子,非得是亲生的?”纪浔也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温言之,“我说的是展昭。”
“……”
他的音量并不高,只有离他最近的三个人才能听到,但他们的外形实在吸睛,围观者越来越多,叶芷安待不下去,对温言之微微一笑,告辞:“温先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温言之点头,“路上小心。”
叶芷安没再看他们,一个人朝公交车站台走去,走到半路又被一辆车逼停。
纪浔也从车里出来,“去哪?送你。”
她故作平静地拒绝了,“不用,我坐公交回去。”
纪浔也往她身前一档,同时使出杀手锏,“我们聊聊刚才的事儿。”
像笃定她会上车似的,撂下这句后,他就走到副驾驶旁,拉开了车门。
叶芷安迟疑几秒,败给好奇心,自己打开后座车门。
纪浔也错愕一瞬,低眉笑了声,绕回驾驶室,柔声打开话题:“是不是还没吃饭?”
叶芷安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嗯了声。
“隐巷新研发出了几道菜品,一会儿带你去尝尝。”
依旧不是征求意见般的口吻。
叶芷安一时不知道该评价他是强势,还是自信,但不管何种,都足够激起她复杂的情绪,隐隐也有一种无法言述的难堪。
“不用了,有人等我回去一起吃。”
纪浔也没再继续他那似是而非的邀请,另起话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芷安戳破他的明知故问:“你应该清楚的。”
车速突然减慢,两秒后恢复原状。
叶芷安见他迟迟不进入正题,忍不住开口:“刚才是怎么回事?”
“吓着你了?”
叶芷安强撑着,才没过多泄露出情绪,现在却因这四个字破功大半,饱含责备的语气急促了些,“突然有辆车莫名其妙地撞过来,车屁股还给撞出一大块凹陷,这动静换作是你,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
她笑了声,切换成他最擅长的阴阳怪气腔调,“差点忘了,纪公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被吓到跪地求饶,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他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周围一群人虎视眈眈,各个恨不得从他细如牛毛的不妥当之处夸大出一整套子虚乌有的罪名,好拉他下台取而代之。
在这种如履薄冰的境遇里,不说要求他时时刻刻谨言慎行,至少也别比四年前还要乖张妄为、毫无分寸可言。
这般的伶牙俐齿,一下子将纪浔也记忆带回到他们交往前的那次吵架,十句话里有七八句都在绵里藏针地挤兑着他。
纪浔也此刻却觉无比动听,甚至胜过世间万千直白甜腻的情话,挠得人耳膜和心脏一阵阵的痒。
他无法抑制地笑出声。
也正是这突兀的一声,让叶芷安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皱着小脸问他笑什么。
“我们昭昭真可爱。”
我们昭昭。
已经太久没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她愣了足足十余秒,升起的却不是欣喜和怀念,而是满满的迷茫和负担感。
她偏过头,将车窗降下,等风驱散走心头混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让赵泽撞温言之的车?”
事实上,她并非一点都猜不出。
纪浔也笑容顿了两秒,“你不是准备上他的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