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你和昭昭的事儿!”
他手一顿,重新捞起手机,改成听筒模式,“一口气给我说清楚。”
“其实我和沈老狗今天也在云间,瞧见你和昭昭了,还看见你跟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把人拉到消防通道,不过你亲得太投入,没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个狗仔,你俩的亲密照全被那人拍去了。”
纪浔也还真没注意到,慢条斯理地含住一根烟问:“拍的照片呢?”
“我逼着那人全删了啊。”
“……”
“放心,别说底片了,他那机器都被我砸了个稀巴烂。”不过事后也照价赔偿了。
“……”
听筒里的人声消失,只有变粗变重的呼吸声,听着像生气了,纪时愿没想明白他在发什么神经,求助的眼神递给一旁的沈确。
沈确眼皮不抬地说:“气你在砸相机前没把照片发给他,让他错失了一个可以在深夜独自慢慢欣赏品味的机会。
纪时愿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回到正题,“二哥,这次是你有幸碰到了我们,下回就说不好了,类似的照片要是传出去,二伯一定会暴跳如雷再次出手的,你让昭昭怎么办?想把她逼走第二回 吗?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当我求你了,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演你的霸总好吗?”
小嘴叨叨个没完,不光纪浔也听烦了,沈确也是,抢过她手机,留下一句“就这样”,掐断了电话。
纪浔也走到窗边,若有所思一阵,将烟夹在指间,切换微信账号,往“添加朋友”那栏输入一串字符。
然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手机都没有动静,同样的操作重复第二次时,纪浔也发现自己的新号码也被拉黑了。
他又换了个,这回加上一句留言:【我们被拍了。】
挺没头没尾的几个字,叶芷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也没摁下同意键,直接在好友申请界面跟他聊起来:【在云间被人偷拍了?】
纪浔也:【嗯。】
她手指一紧:【什么照片?】
纪浔也笑着回:【微信通过一下。】
不通过不打算说的意思。
叶芷安在“你爱说不说”和“我要听个答案”间选择后者,僵硬的手指往屏幕上一戳,没一会儿界面多出两个字:【吻照。】
她一下子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像是料定她会有这副反应,【不过已经处理好了。】
叶芷安:【你在逗我玩吗?】
她又动起了想把人拉黑的念头。
纪浔也大脑转动的速度比她的手指反应快,抢先说:【我总共也就这几个手机号,再把我拉黑,以后要是还出现被人偷拍的情况,我该找谁说?】
【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敲下这几个字后,叶芷安就把他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模式,屏幕一掐,反扣到桌面上,心里满满的困惑: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男人死皮赖脸缠人的功力原来这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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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部就班地熬到下个月二十号,叶芷安的工资到账,数目看着可观,但在寸土寸金的北城生活,杂七杂八的费用一扣,剩不下太多。
即便如此,现在的境况还是和五年前为了偿还债务到处奔波那会截然不同,这几年有了积蓄的她,不仅将节衣缩食的理念抛到一边,偶然还会犒劳自己,有时是一顿人均四位数的料理,有时是一件衣服或一个包,践行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那句“昭昭小姐,对自己好点吧”。
自叶芷安回到北城,苏念都没怎么陪她出门好好逛过,听她有上街购物的打算,简单化了个妆,也跟去了。
两个人在高档奢侈品店外面逛了一圈,朝对方交换一个苦涩的笑容,苏念幽幽叹气:“看来想要满足更深层次的物质精神需求,还是得往高职位爬。”
两人碰了碰拳头,“共勉。”
就在她们准备打道回府前,叶芷安的注意力被十米外一栋三层小洋房夺走,走进才知道是一家海外设计师品牌集成店,一楼卖的是鞋履,各种款式都有。
玻璃橱窗上放着一双细高跟,丝绒面料,银灰色,麦穗边装饰在鞋面两侧,悬灯一照,折射出灿烂的光线。
部分光晕跑到叶芷安脸上,将那双本就清透的眼映得更亮了。
苏念察觉到她心动了,诧异地问:“你不是不爱穿高跟鞋?”
“这可得分情况,”叶芷安眨眨眼睛,“上班期间和下班后穿高跟鞋是两种性质,体验感也完全不一样。”
苏念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大拇指朝里一指,“那进去逛逛?”
两个人再次一拍即合。
叶芷安直接找导购要来一双37码的,上脚试穿。
她今天穿了条牛仔阔腿裤,做工精巧的细高跟一搭,干净利落之余,不失优雅大气。
自动玻璃门在这时朝两侧推开,鼻腔扑进来一股特别的清香,完美地融合进店内的玫瑰香熏味中。
叶芷安条件反射地偏过头,还未看清对方的脸,先听见其中一道声音:“妈妈,我想试试橱窗那双。”
转瞬迎来含笑的女嗓:“好。”
水晶帘幕被人掀开,两张脸毫无阻拦地进入叶芷安视线,五官毫无相似之处,不像母女,气质却是如出一辙的出众,大抵是多年优渥家世浸淫而成的。
叶芷安愣住,嗓子骤然发紧,本能地放慢了呼吸,僵直的视线却未离开那对母女。
苏念拍了拍她肩膀,“发什么呆?尺码不合适吗?”
“合适的。”她撒谎了,其实是大了半码。
至于为什么要撒这种无关紧要的谎言,可能是尚未回神后下意识的反应,也可能是听到了导购那句“不好意思,最后一双37码的在那位女士脚下”。
苏念对着她后跟看了两秒,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叶芷安体会到一种谎话被拆穿的难堪。
那对母女也看了过来,叶芷安迅速低下头,脱掉鞋子,没有多想就说:“就要这双了,麻烦帮我包起来,谢谢。”
直到刷完卡前,叶芷安都没再看那两人一眼,接过袋子,朝苏念笑笑,“我们走吧。”
苏念讷讷点头。
叶芷安收起表情,同那位妇人擦肩而过时,没有错过对方脸上的愣怔和难以置信,她的余光还注意到她抬到半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
晚饭是在附近一家港式茶餐厅吃的,点完单后,苏念没忍住问:“昭昭,你是不是认识刚才那对母女?”
叶芷安愣了两秒,苦笑道:“那两个人一看就和我在不同的世界,我怎么可能认识?”
苏念心存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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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北城迎来第二波低温寒潮,林薇霞也迎来了自己的七十大寿。
她不愿大张旗鼓地办,只邀请了几个平时走动较频繁的邻里,在家摆了一桌席,秦之微在受邀人中。
同纪浔也分道扬镳后,叶芷安并未特意避嫌,依旧拿秦之微当恩师看,秦之微对她也不见生分,相反更加疼爱她了,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聊天,聊的话题很杂,但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同一个男人。
宴席过后,秦之微单独找到叶芷安,“在北城工作还顺利吗?”
“规章流程和在宁江差不多,就是工作量大了些,压力也是,不过扛得住。”
“那就好。”秦之微还想说什么,忍住了。
送走所有客人,又陪林薇霞聊了会天,叶芷安一个人回到一楼,坐在院门口看星星。
没多久,有脚步声向她逼近,她知道是谁,也就没有回头。
住回梦溪镇后,叶芷安和江遇的接触变多,也从外婆那儿深入了解了他不少事。
江遇六岁父母意外双亡,被他爷爷拉扯长大,高二下学期,爷爷生了场重病,为了赚取医药费,他只好辍学打工,也就是在那之后,他才结识镇上的三教九流,走上歪路。
听到那些话后,叶芷安突然学会了原谅。
世间多数能叫人耿耿于怀的人或事大抵这样,终有一天会淹没在更为强大的冲击之下,某天回首一看,其实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前年,林薇霞认江遇做了外孙,叶芷安跟着改了称呼,叫他一声哥。
江遇挨着她坐下,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你这次去北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芷安掐掐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瞎子可能才看不出来。”
“那外婆岂不是也看出来了?”她一顿,眼睛狐疑地眯起来,“等会,你该不会是外婆派来刺探军情的吧?”
“她对你一直很放心,总觉得你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能够自己一个人消化。不过我也能看出来,她其实希望你能主动告诉她你的烦心事。”
叶芷安想起她出发去北城前林薇霞担忧的神情,心头顿时涌上绵延的酸涩。
她将脸埋在膝盖一会儿,再次抬起时,脸上多出无畏无惧的笑,“也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去在意的话,就能过去。”
江遇一针见血地戳破她的伪装:“但你很在意。”
叶芷安笑容稍垮,抿了抿干涩的唇,迟疑许久,比出2的手势,“有两件事。”
“你说。”
叶芷安抿了下唇,“我可能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一个又好又坏的人了。”
江遇一下子反应过来,垂在膝盖间的手紧了又松,故作轻松地问:“就是你那个来过梦溪镇的前男友?”
“是啊。”
“换座城市也不行?”
就冲着纪浔也那架势,显然已经不是她靠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就能放弃的。
叶芷安摇头,“除非我换到火星生活。”
“那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叶芷安没说话,感情这事本身就说不清。
江遇跳过这个话题,“第二件事是什么?”
叶芷安眼睫不受控地颤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反反复复多次,故意拖延着时间。
江遇也不催促,耐心十足地等她,隔了几分钟,看见她抻长手臂,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将天上的月亮框了进去,然后说:“我见到我妈了。”
【📢作者有话说】
ps:妈妈二十岁生下的昭昭,昭昭七岁时,下落不明的
第38章 38 第五场雪
◎是她的牙齿擒住了他的肌肤◎
自叶芷安有记忆以来, 应溪只在她人生中停留过两年。
那匆忙的时光里,留给她最深印象的是七岁那年的中秋节,应溪借口说出去给她买月饼, 那袭单薄的背影被茫茫月色吞没后, 再也没回来。
邻居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你妈妈一个人跑了, 不要你咯。”
她不信, 不肯去上学, 每天守在家门口,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青石板路发呆,幻想她的妈妈像个仙女一样, 忽然降临到她身边。
直到某天早上, 她发现应溪在她五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发卡已经生锈, 斑斑点点的痕迹就像被蛀虫啃噬过的牙齿, 继续放任不管, 总有一天会烂到神经。
也就是那天,她终于相信,她的妈妈是真的不要她了。
……
早年叶家发生的事在梦溪镇算不上隐秘, 江遇也听说过不少版本, 结合在一起, 不难还原出最接近现实的情况。
“你们说上话了?”他问。
叶芷安摇头。
他默了两秒,分不清是安慰还是在泼冷水地往下接了句:“你见到的那个人可能只是跟你妈长得很像而已。”
叶芷安摇头的动作突然变大,像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她的感觉并非无中生有, “那是我妈, 我不会认错的。”
她们的确已经很多年没见, 彼此相貌都改变了不少, 可血缘是一种相当粘稠的东西, 遍布于身体的各个角落, 哪怕大脑和眼睛一时没认出来,突然变得剧烈的心跳也会在一瞬间告诉她答案。
江遇没再提出质疑,“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叶芷安双手冰凉,只有脸颊还是热的,她将掌心贴上去,盖住所有的情绪,答非所问:“北城那么大,没准以后我们都见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叶芷安就回了北城。
下了整整五天的小雨终于停歇,但天色依旧阴暗,沉甸甸地罩在头顶,无形中带来喘不过气的压力。
她这次只另外请了一天半的假,当天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就回到台里,在工位待了没几分钟,同事来传话说有个女人找她,现在在一楼大厅等着。
即便下楼前做足心理准备,在见到应溪的霎那间,叶芷安全身的血液还是被冻住了,双脚僵硬发麻,迈不开一步,最后是应溪主动拉进距离。
她脸上挂着春风般温煦的笑容,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叶芷安看来,分外虚假。
然而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心和自责,却又是如此真实。
应溪伸出手,转瞬又缩了回去,轻声问:“现在有时间吗?”
叶芷安大脑被心脏摆布,微微点了下头。
“我看到附近有家咖啡店,跟我……妈妈聊聊好吗?”
她再次不受控地点头。
长达十余年缺失的陪伴,让叶芷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应溪。
自她们踏进咖啡馆起,她的视线就没落在应溪身上过,服务员端上两杯卡布奇诺,她拿起就往喉咙里灌,烫得她舌头都发麻了。
应溪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服务员要来冰块,让她含会儿。
等到唇舌间的胀麻感消散些,冰块已经融化成了水,顺着喉管流进身体,凉到让人战栗不已。
叶芷安暗暗吐出一口气,决定做率先打破沉默的那方,“你找我什么事?”
应溪张了张口,发出声音却是在两分钟后,“芷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敲醒了混沌的大脑,叶芷安猛然一怔,抽回被她掌心覆盖住的手,藏在桌下,好一会儿才看向应溪,用气音说:“你以前都叫我昭昭的。”
应溪一僵,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下没能立刻改口,等到卡布奇诺在舌尖的涩味淡到几不可查时,才叫了句:“昭昭。”
叶芷安极轻地嗯了声,又垂下头,摆弄自己无处安放的手指。
应溪进入正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叶芷安本想用带着怨怼的语调,赌气地回一句“你们丢下这么多麻烦不管不顾,我能好到哪去”,偏偏在这时,飘忽不定的视线凝固在应溪被手套包裹着的右手上,看着鼓鼓囊囊,但她清楚里面缺了一截大拇指。
那是有次叶崇唐喝醉酒,拿起一把刀说要把她这野种给剁了,应溪拼命上前挡下才落了这样的残疾。
曾经的应溪那般好,就算她现在变得陌生,自己又如何能责怪她?
“挺好的。”叶芷安说。
“外婆呢?”
“外婆这两年身体不太好,经常头疼乏力,腰椎劳损得厉害,半夜总会疼到睡不着觉——”叶芷安顿了两秒,手放回桌上,紧紧包住咖啡杯,“你要是有时间,就去梦溪镇看看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镇上,我可以带外婆来北城,你们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