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几口粥，她就看他一眼。
樊凌宇双手抱拳，搁在桌子上。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程雪漫点开手机，看兼职群里的消息，等着他的解释。
能有什么解释呢？她强自镇定，其实心里已经疼得拧成劲儿了。但她得装下去，不能哭，不能委屈，不要诉苦，也许这顿早餐之后，他们就结束了。
程雪漫吃了两个小笼包，碳水进入肚子里，她感觉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
“如果你说不出口，那我就替你说？要不咱俩……”程雪漫不想浪费时间了。
樊凌宇抬起头，吐了一口气：“对不起漫漫，我不该骗你。”
渣男语录开篇，打断了程雪漫，她停了下来，看他接下来怎么解释。
“我父亲他……”
樊凌宇说了半句话，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如果此刻桌子上有酒，那他一定一饮而尽。
他又吐了一口气：“我家庭情况有点复杂……”
程雪漫第一次听樊凌宇谈及他的家庭。
故事涉及到上一辈，一个男人，和许多女人。
英年早婚的父亲，强势的妻子，不曾斩断的风流债，和风流债风流债的产物――樊凌宇。
一个俗套的故事。
转折是长子溺亡，樊凌宇被接了回来。几方博弈权衡下，樊家内部结构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樊凌宇户口落在了父亲和大妈名下，生母被允许登堂入室，几番争执，竞和大妈形成合作关系，一个掌管全家，一个负责专门盯着樊凌宇父亲，不让他在外面沾花惹草。
然而和平的表面下，从来都是暗流涌动的。樊凌宇上面有两个姐姐，明里谦让暗地白眼，他从小就见识到女人的多幅面孔了。
生母屈尊，背地里对他耳提面命，诉苦哭嚎，樊凌宇被撕扯着长大。
“你问我，我怎么有这么厉害的编程能力。”樊凌宇说起这些事情，语调平缓，像是说别人的事情，
“我爸常年出差，我妈就陪他到处跑。她外面紧跟着我爸，这边叮嘱我必须好好学习，不能被大姐、二姐比下去。他们只留给我阁楼的仓库作为书房，我们家别的不多，就是电脑特别多，我在阁楼上，一待就是一天，出了写代码什么都不做。”
樊凌宇越说多：“我妈她，特别希望我能出息。你刚刚问我，最想成为什么，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我爸那样的人，我妈说，我得有出息，有本事，才能继承我爸的公司。可是我不想，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想要什么。”
“漫漫，”樊凌宇握住了她手，“我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有些复杂，我不该对你说谎，可是我妈她，有些麻烦，我想交给时间来解决。”
“时间？”
“对，时间，你能信我吗，就这一次。”樊凌宇看着她，目光深沉坚定，似乎是从遥远的过去穿越而来，撇弃了迷茫，终于找到了方向。
程雪漫看着一堆空了的餐盘中间，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本来是打算谈分手的，怎么现在听完樊凌宇的叙述，联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开始暗暗比惨了？
第51章 爱情老了
◎爱着爱着就淡了，走着走着就散了◎
樊凌宇回家了。
那天早餐结束后，他把她送到地铁站，下午坐飞机离开了北京。
程雪漫一直兼职到晚上9点才结束，出了地铁站，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枯树枝在地上被风刮着走，发出刺耳声音。
程雪漫裹紧大衣，走进学校。
校园里绿化率更高，刚一走进去，就能感受到空气更加清新。她沿着林荫路走，大口呼吸着冰凉空气。
手机揣在兜里，平常这个时候，她会拿出手机，刷刷微博、朋友圈。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进去。
心里空空的。
下午，樊凌宇给她发消息，他上飞机回家了。
她回了个嗯字，然后两个人就没再说话了。
早晨那番对谈，看似聊了很多，也没说到关键点上。
程雪漫介意的是，为什么骗她，为什么不说自己已经恋爱。可樊凌宇只说了家庭情况。
她能理解他，那种在夹缝中长大的感觉。结果就是，一边觉得他可怜，一边带着郁闷心情去兼职。
兼职还没结束呢，他就走了。
程雪漫这口气没发出来，重新再想的时候，就觉得特别难受。
今天兼职工作量太大了，最后人手不够用，她甚至被叫去端盘子。还好有两个老外，给了她一点小费，让她心情美丽了那么一点点。
现在，她对于樊凌宇的消息，也没有那么期待了。即使知道他几点下飞机，她也没有等。
站了一天，真的很疲惫，没有精力伤春悲秋。怎么就没有激情了呢？她想，或许他们的爱情老了。
而那厢，詹怀宁的恋爱，却谈得风风火火。
她看到了流星雨，拍下了照片，还把和男朋友接吻照片发到朋友圈。程雪漫临睡前，给她点了赞，然后手机设置静音，侧躺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看到了樊凌宇发来平安落地的消息。
回了一个嗯字，心里没有一丝起伏。
可是当她看到他给詹怀宁也点了赞的时候，内心却五味杂陈。
给人家情侣亲亲的朋友圈点赞干什么？
关键是，他从来不在朋友圈给别人点赞，这么做，就很突兀。
这个寒假，格外漫长。
程雪漫的学习与兼职生涯，都进入到一种循环。她早已练就一副机械笑容，不管什么场合，都可以从容应对，哪怕被醉酒男人塞房卡，也不会惊慌失措了。
中介对于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打心底看轻。程雪漫从来都是拒绝，也不加任何人微信。所以，中介大哥一直厚待她，孩子踏实稳重，不飘，他高看她一眼。
而她的学习，也因为方向确定，就只剩埋头苦读。
同样进入到一种慢性无趣循环的，是她和樊凌宇的感情。
两个人每天都有联系，但说的也不多。樊凌宇每天问她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偶尔视频，也是樊凌宇打来。
他会问程雪漫方不方便，然后后再视频。
不得不承认，看着视频里那张脸，程雪漫还是喜欢的，所以每次视频，她心里都很开心。
但也仅限于此，想到他说谎、被亲妈安排相亲对象，对着那张笑脸，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个寒假，程雪漫很忙。
詹怀宁也很忙。她自创珠宝品牌“詹怀宁的珠宝花园”，线下实体店开业了。
开业前，她找到程雪漫，请她在开业那天，给她当一天的模特。
程雪漫欣然答应。
詹怀宁别的兴趣没有，就喜欢买珠宝首饰，可是买的多了，眼光挑剔起来，看谁家设计都不入眼。而她最喜欢的设计师，因为抄袭风波宣布隐退，更是让她兴味索然。
于是她萌生动手设计的想法。
当初报计算机系，只是因为，蔺驰也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她需要和他有共同话题。
可上学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兴趣。她的家人，对于她的学业虽然很关心，从小就给她最顶级的教育资源，但是对于她想做什么，却从不干涉。
在家人支持下，她创立了“詹怀宁的珠宝花园”这一品牌，找了一些画手、成手珠宝工匠，几个人围桌而坐，詹怀宁负责想象，比比划划，画手画出来，然后再由工匠做出来。
她先是在朋友圈推广，亲朋好友们支持她，她推出的设计，一直有人买单。
一开始只图新鲜，可后来，这种看似不靠谱的设计方式，竟也设计出几款极受欢迎的项链与手镯。
甚至有人和她说，要批量定制。那人是香港珠宝商，在港澳和东南亚有很多间店铺。
詹怀宁给他做了，后来都卖出去了，也收到了不错的反馈，有阔太太专门问，这是哪家的设计师？
那家的设计师？当然是詹大小姐本尊。
詹怀宁大受鼓舞，于是就租下店面，决定大干一场。
开业前三天，她约程雪漫去街里。
“漫漫，你来帮我忙，我给你钱，你肯定是不要的。但是，你必须得听我指挥。”
服装店里，詹怀宁手里拿着裙子，在程雪漫身前比量，“咱必须得打扮得漂亮的，让樊凌宇看着心痒痒，哈哈。”
她不知道程雪漫和樊凌宇吵架的事，程雪漫也没把这件事和任何人说。她这么打趣，是她惯常作风。
程雪漫接受了詹怀宁的礼物。
开业那天，程雪漫穿着抹胸礼服，外面套上羽绒服，到了珠宝店。
位置非常好找，在国贸一家商场一楼。
店铺设计独具匠心，虽然是珠宝首饰店，却没有珠光宝气的俗气老套。
布置以花和云为主题，清新的绿植，美丽的花卉，逼真的天空布景，还有特意找来的制云师，在屋子里放了很多云朵，虽是在商场，但一走进去，却像走进了大自然一般。
詹怀宁从盒子里把皇冠拿出来，给程雪漫戴上，“漫漫真漂亮，你现在就是公主啦。”
程雪漫穿的是烟粉色掐细银丝的抹胸礼裙，搭配白色小香风外套，裸着小腿，着裸色高跟鞋。
詹怀宁又把精心设计的细柄权杖，放到她始终，“哈哈，你现在不是公主，你是女王。”
程雪漫站在花团锦簇里，指尖捏着一片柠檬汁蔓绿绒叶片。像极了童话世界里的精灵公主。
“笑，对，眼睛动一下，笑得夸张一点也没关系。”
掌镜的摄影师是詹怀宁高价聘请的，台湾人，擅长人物抓拍。
詹怀宁的想法是，让程雪漫把她主打几款首饰都拍一拍。
程雪漫发现，拍照片也是个很累的活，得调动情绪，得摆出动作，还不能轻易乱动。
但辛苦必然有回报，成片非常不错，詹怀宁说要给她做成相册。
店里面非常热闹，詹怀宁交游广泛，加之她社交圈里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北京人，来捧个场，不是什么难事。
程雪漫是第一次接触到詹怀宁社交圈的人。
怎么形容他们？
主业吃喝玩乐，副业传宗接代，祖荫深厚，家境殷实，每个人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松弛感，是程雪漫怎么学都学不会的。
她想到了樊凌宇，忽然意识到，她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这种感觉。
想到他的成长环境，虽然物质上比她好了很多，但也避免不了看人眼色的身不由己吧。
想到这，那股明知道不要可怜男人，可怜男人没有好下场但又忍不住觉得当时那个小小的樊凌宇还是好可怜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她叹口气，可怜什么呢，现在他在南国晒太阳，吹海风，看海鸟，而她像个陀螺一样到处打工。
明明是她可怜。
身着华丽裙装，站在一群光彩四溢的年轻人中间，程雪漫感到无所适从。
他们谈论的话题，都是某个品牌的新品，哪家私厨出了新菜品，再多的话，程雪漫没再听了……
她被眼前的云吸引了，透明立方体里面，一朵朵白色絮状物，看起来就像真的云彩。
“很逼真对吧？”
“对。”
程雪漫回头，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她身后。
男生见她转过头来，露出笑容，冲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徐译。”
程雪漫伸出手与他回握，“你好，我叫程雪漫。”
“你是今天请来的模特？”
“不是，我是宁宁同学，今天是来帮她忙。”
“哦，那你是宁宁大学同学对吗？”
“对。”
“我是她高中同学，被她叫来捧场的。”徐译戴一副玳瑁纹眼镜框，浑身散发出的书卷气息，差点让程雪漫脱口而出叫他一声老师您好。
而程雪漫并未判断失误，徐译的志向还真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每个人小时候都会在作文里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教师，大概只有我当真啦。”徐译笑容很憨厚，看起来更像人民教师了。
程雪漫和他聊得很开心。
他们聊学习，聊教育。在得知程雪漫来自山区，小时候就读农村学校的时候，徐译表示惊叹。
“那你真的很优秀了，农村教育资源真的太差了，寒门再难出贵子，不是噱头，而是客观事实。”他表示出对于留守儿童处境的担忧。
还说自己有在资助山区留守儿童，他给程雪漫看了照片。
程雪漫看着那熟悉的破烂桌椅，立刻拉近了和徐译的心里距离。
他是个身体力行在做好事的人。
所以当徐译提出想加她朋友圈的时候，她没拒绝。
两人相谈甚欢，程雪漫说，以后挣到钱，就和他一起去资助贫困儿童。
徐译说，等下次去山区的时候，会带她一起去。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是靠自己读书出来的，如果你去给他们讲课，带来的影响，比金钱还大，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不愧是立志当老师的人，几句话，就把程雪漫说得热血沸腾、心花怒放。恨不得现在就站在学生面前，告诉他们，好好学习，学习是你们最好的出路……
徐译看着程雪漫抿唇微笑的样子，心也跟着剧烈跳动。
“你热吗？”程雪漫关心他。
“我不热。”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可能是紧张的吧。”徐译不好意思摸摸脸，看向她，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
“你知道还……”
“实不相瞒，刚刚看到你，我都看痴了。詹怀宁告诉我，说你有男朋友，而且高大帅气，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好像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徐译说话语速缓慢，吐字清晰，程雪漫没有打断他。
“你一定觉得我冒昧，但是对着人民教师这四个字发誓，上一次我对女生表白，还是幼儿园，当时那个女孩被我吓哭了。我想，你总不会被我吓哭，所以就如此冒昧了。”
“还有，如果可能的话，万一你觉得需要一份男朋友备选名单，别忘了加我一个。”他舔舔嘴唇，“我觉得，我也挺优秀的。”
程雪漫一点都不反感徐译，她笑了笑，为他的勇气与幽默。
开店典礼结束后，程雪漫一直待到下午才离开。
而徐译也一直等着。
他叫住程雪漫，说想送她。
“你住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
“坐我的车更方便，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然詹怀宁能剁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程雪漫对于徐译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