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荔枝很甜【完结】
时间:2024-12-15 14:51:04

  其实程慕宁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傻子,寺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龙舌香,哪有那么多巧合。况且静尘并未瞒得太紧,程慕宁最初问了两次,静尘也只说是香客捐赠,但她后来翻过功德簿,并未有这笔记录,再问时,静尘便只拿“阿弥陀佛”这四个字搪塞她。
  但程慕宁并不知静尘到底与裴邵有多少联系,只是在诊出毒脉时,她对静尘说:“住持当知朝中风云诡谲,卷入其中,阖寺上下,百余条性命,恐难保全。”
  静尘是个聪明人,一听𝒸𝓎便懂了。
  程慕宁看向男人那双幽沉的瞳孔,薄冷之下蓄满了怒气,但程慕宁知道,那怒气不是针对她,至少不全是针对她。她停了须臾,给足裴邵时间缓解情绪,然后才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其实我如今没有什么能瞒你的,不知我的坦诚,能不能换殿帅一次伸以援手的机会?”
  那一副诚意满满的样子,求人的姿态好像真的很诚恳。
  但裴邵知道,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太知道怎么让他心软,怎么让他生气。而只要他破了功,但凡是多追问一个字,他们之间那层薄冰就要裂开缝隙,他就会像陆楹说的那样,死无全尸。
  因为他根本招架不住。
  裴邵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不及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声音有点远,像是从楼下传来的,伴随着陆楹一声怒喝,那点微妙的气氛被打破,程慕宁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心道糟糕,临门一脚,这一打岔,只怕方才白说了。
  裴邵看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连那点无辜的醉意都没了,一时间气到想笑,他就知道。
  两人心思各异地往外走去。
  二楼的围栏处已经站了不少人,皆是看热闹的好事者。
  程慕宁低头望去,就见沈文芥正捂着前额,而陆楹手里拎着个四脚方凳,脚下踩着个人,瞧着脸有点眼熟,她尚未想起来,就听那人咬牙说:“你敢打我?你可知我父亲是谁?我父亲乃当朝宰相,当今圣上是我的表弟,识相的就快将我放开!”
  程慕宁歪了歪头,思忖道:“许……”
  裴邵却脱口而出,“许沥。”
  程慕宁抬眼看他,他才又多说了一些,“行二,论辈分,公主还得称他一声二表兄。此人胸无点墨,不得许敬卿看重,如今只在鸿胪寺领了个闲职。”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程慕宁扬了扬眉,道:“去看看。”
  待下楼时,陆楹正扬手要将板凳往许沥身上砸,沈文芥就上前将人拦住了,道:“差不多,差不多得了,可别闹出人命。”
  陆楹这趟出来没带人,周遭围着的那几个是裴邵的人,已经将闲杂人等远远隔开,周泯也倚在门框上看热闹,见裴邵来,当即直起腰,走近说:“主子,这许二喝醉了酒,大庭广众下议论公主,喏,小姜大人听不下去,跟他打了一架——”
  程慕宁这才看到人群里的姜澜云,正被几个同僚围着,脸上一青一紫,素来衣着端庄整齐的人此刻领口都是歪的,嘴角还渗着血。
  她略略一顿,没想到此事还与自己有关。
  周泯接着说:“沈大人路过拦了拦,没拦住还被砸破了头,陆姑娘这才动了手,一个过肩摔!就把人撂地上了,那身手,绝!”
  这时,姜澜云看了过来,程慕宁对他点了点头,他似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怔了一瞬,没来得及回以一礼,程慕宁就已经抬脚朝陆楹走去了。
  只剩裴邵还看着他,姜澜云远远与他对视。
  那边,程慕宁道:“陆姑娘高抬贵手,先把人放了吧。”
  陆楹犹疑一瞬,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脚。
  许沥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胸口疼得直咳嗽,“你们——”
  他脸色一变,视线定在了程慕宁脸上,醉意陡然消散,声音低了下去,心虚中带着点不可置信,道:“公主?”
  程慕宁温声笑说:“怎么这样生分,圣上是你的表弟,那本宫应该算是许二公子的表妹?”
  话音落地,许沥面露惊色,哪里敢喊她表妹。且看她身后的裴邵,许沥头压得更低,嗫喏道:“酒后失仪,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哪里。”程慕宁对他说:“二表兄的伤势,瞧着严重,可要叫个郎中来看看?”
  她这个二表兄叫得许沥毛骨悚然,他忙说:“不不、不用,我没有大碍,只是适才酒醉眼拙,一时误伤了沈大人。”
  说罢他又朝沈文芥鞠了一躬,态度一改方才的恶劣,说:“方才眼拙,误伤了沈大人,实在抱歉。”
  沈文芥看他鼻青脸肿,被陆楹揍得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好摆手道:“算了算了,都是喝酒误事。”
  “对对对。”许沥咽了咽唾沫,“那我……”
  沈文芥叹气,“都散了吧。”
  ……
  包房里,沈文芥与姜澜云并排而坐。
  沈文芥只是磕破了脑袋,胡乱擦了血,“你说你,跟许沥那种人计较什么,他说话向来没个把门,你平日里挺拎的清一个人,怎么碰上公主的事就……”
  姜澜云没说话,他伤得挺重,这会儿嘴角还流着血,整个人醉沉沉的,正埋头给自己的手缠麻布。沈文芥还想再数落他,可看他这个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正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响,程慕宁推门而进。屋内两人俱是一怔,站起了身,沈文芥看了看程慕宁,又看了看姜澜云,道:“我出去看看……”
  沈文芥走后,姜澜云朝程慕宁行过礼,“公主。”
  “快坐吧。”程慕宁拿来几个药罐,看着他道:“其实小姜大人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姜澜云抿了下唇,低头给自己包扎的手略微一顿,道:“公主闺誉,岂容旁人诋毁?”
  “他说的也不全是假的,我既不在意,旁人又何须在意?”程慕宁这样说,却也领他的好意,“不过,还是多谢小姜大人仗义执言。我看大人有些醉了,一会儿我让护卫送你回府。”
  姜澜云抿唇,抬头看程慕宁。其实他能感受到公主亲和中透露的疏离,他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逾矩,“我只是觉得,公主想要帮扶圣上,未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程慕宁笑了一下,问他,“哪种?以色侍人的那种?”
  姜澜云一下攥紧了手,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程慕宁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小姜大人为何就认定本宫受了委屈?我一直以为,我和他之间,趁人之危的人是我,图财图色的人也是我。”
  姜澜云只觉得呼吸停了一瞬,他抬眸直视程慕宁,却从她眼里找不到半分说谎的迹象。
  她无比认真,无比坦诚,“我从来不觉得委屈,旁人也不必替我委屈。”
  门外一道玄色衣角一闪而过。
  裴邵回到回廊对面,抱手靠在墙上,脸上面无表情。
  不觉得委屈么……
  裴邵分辨不出来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陆楹知道这时候不该来打搅他,可方才在大堂听了一耳朵,这会儿实在按不住好奇,远远走来说:“我此前一直没有问你,你与公主进展到……就是,我在鹭州时听说,你们裴家的家风,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裴氏家风清正严谨,单看裴公丧妻后,别说续弦,连个小妾都没纳就知道了,想当初裴世子上学堂时与姑娘闹了出无厘头的乌龙,裴公几十棍子下去,险些没将世子打残。
  公主么,虽说心思深了些,可到底是女子,在朝中与那些男人周旋本就很不容易,同为女子,陆楹深有感悟。若是因为有求于裴邵而被迫委身于他,陆楹觉得并不妥当。
  她提醒裴邵道:“我这趟来,回去还要与你兄长报信。”
  裴邵回过神,没有情绪地说:“等我回去,再向父亲请罚。”
  陆楹哑口无言,所以那些传闻……不对,那些艳闻,竟然是真的?
  陆楹怎么想,便怎么问了。
  正此时,姜澜云从里间踏出,看向对面,倏地顿步。
  裴邵眯了眯眼,说:“之前是假的,现在可以是真的。”
  说罢,他当即抬脚绕过长廊,在姜澜云面前站定,那眼神极具压迫感,“姜大人慢走。”
  姜澜云深呼吸,眼看裴邵踏进了那间包房,并且阖上了门。
  闹了这么一通,程慕宁这会儿胃里翻涌,倒真的有些不舒服了。她刚捧起茶盏要抿上一口,就见裴邵迈步进来。
  “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程慕宁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欣然道:“你说。”
  裴邵看着她,那眼神又沉又重,底下似乎翻着凶戾的惊涛骇浪。程慕宁没有见过他这种神情,一时愣住,就听裴邵道:“我要你。”
  话音落地,程慕宁眉梢跟着跳了一下。
  四下皆静。
  程慕宁动了动唇,还没应下,裴邵就打断她,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公主想清楚,我说的不是从前那种不痛不痒的肌肤之亲。”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幽深,甚至危险,这种危险的气息直白到,想要将眼前的人吓住。
  可她并没有,程慕宁只稍稍一顿,扬眉说:“我知道。”
  “悉听尊便。”她仰起头,唇畔勾起了一抹看起来无比真诚的弧度。眼里那点浅浅的笑意,就好像她的确很喜欢眼前这个人。
第34章
  “好。”裴邵敛了敛眸,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封进了眼底,又变成了那副方寸不乱的模样,道:“时辰不早了,公主先回府吧。宫里要换防,我就不送了。”
  程慕宁道:“回公主府还是回裴府?”
  裴邵脚下一滞。
  程慕宁却神色如常,甚至那对细眉因为疑惑而微微上挑,她是真心实意地发问,没有半点刻意为之的揶揄和旖旎。
  裴邵耷着眼看她,半响才说:“公主府。”
  程慕宁点头,“好吧。”
  她似乎还有点失望。
  裴邵背过身,深吸一口气。
  不知怎地,他感觉有点,不爽。
  他方才提出的要求实际可以说是趁人之危,换成寻常女子,甚至可以说是折辱,但程慕宁神情坦然到,仿佛被折辱的人是裴邵。
  对,他感到难堪。
  他看似高高在上,实际却是狼狈不堪,程慕宁回京后似乎什么都没做,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能等到他缴械投降。
  而她如此心平气和,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但他的的确确,不想再与她继续僵持周旋了。
  裴邵暗暗捏了下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陆楹已经送沈文芥回去了,周泯只好替她收拾酒楼的残局,还帮着赔了点银子。这边刚心疼完钱,就见裴邵脸色黑得像中了毒,甭管是为了什么,这种情况下周泯转身就要溜走,但很快就被叫住。
  “周泯。”
  “欸、欸。”周泯近来跟纪芳学会了舔着脸笑,脸颊挤出一块肉,说:“主子,有事您吩咐。”
  裴邵缓了缓,说:“把公主送回府,再去请一趟孟太医。”
  就这事儿,周泯松了一口气,“是。”
  裴邵不再多言,正要离开之际,周泯想到什么,追了出去说:“对了主子,上回让查的事有消息了。”
  裴邵翻身上马,拉住缰绳道:“说。”
  周泯道:“工部负责采办的官员里有个叫徐桓的,上年宫苑修缮就是他负责工料,款项也是他报给户部的。这小子可不是个老实人,一个八品小官在京郊竟然置办了个靠山带湖的庄子,我顺着查了查,果不其然,那批工料走的是何进林的门路,左右手一倒,以次充好,这两人分赃就分了不少。”
  裴邵道:“人还在京中?”
  周泯嘿嘿一笑,得意地说:“我看他这几日收拾金银细软,看样子是听了风声想要跑,我派人盯着他呢。”
  裴邵刚一抬眸,周泯就抢先说:“懂懂懂,不要声张。”
  想要把上好的工料换成外面的次品,还要通过工部的验查,这绝对不是一个采办小吏可以做到的,其间涉事之人定然不少。如今徐桓都能闻风而逃,工部近日定会有不小的动静。正如程慕宁说的,乱中才会有破绽,有了破绽,才好一网打尽。
  周泯习惯性地问:“这些要不要给大理寺送去?”
  平日里有什么消息都是暗暗透露给大理寺,再由大理寺呈到御前,以此试探和挑拨圣上与许敬卿的关系。但自从明确了圣上的态度,知道圣上与许何两家的那些勾当,裴邵就显少再做这些无用功。
  一来也是怕真查出点什么引起朝野动荡,让各方心怀不轨的势利有机可趁,二来是为了卖程峥一个面子。
  就何家往宫里送的那些银子,要没禁军睁只眼闭只眼决计不可能如此轻易,程峥心知肚明,所以他对裴邵的权力让渡,除了畏惧以外,还有贿赂拉拢的意思。这三年来他们就此找到了相处的平衡点,裴邵借机壮大了调度禁军的权力,朔东也因此求得短暂的稳定。
  要不是这回鄞王起兵,眼看朝廷就要完蛋,他们或许还能再这么虚以委蛇几年。
  “不用。”裴邵把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说:“这事我们自己办。”
  周泯这些日子跟在公主身边其实也看清了不少,与其说是裴邵要帮程慕宁,倒不如说他二人目标一致,有没有公主,这些事都刻不容缓。远远看公主下楼,周泯忙说:“那属下这就回去了。”
  裴邵“嗯”了声,与程慕宁对视一眼,驾马走了。
  ……
  月落星沉,天刚破晓。
  裴邵巡防时显少懈怠,今夜却在值房里拆了一晚上九连环,那声音叮呤当啷得让人害怕,门外的守夜禁军这一晚提醒吊胆,终于到了侍卫司换防,守夜禁军叩了叩门,“殿帅,换防了。”
  少顷,裴邵推门出来,点过人数,又交代了换防事宜,这才摘下腰牌出宫去。
  回到裴府,刘翁提灯等在二门外。
  裴邵走过去,皱眉道:“时辰这么早,都说了往后我夜里上职不用等。”
  “倒不是老奴要等。”刘翁指了指里头,笑说:“陆姑娘,在厅里等了一宿呢。”
  裴邵往前厅看,果然见陆楹蹲在廊下与虎斑犬说话,虎斑犬背着她,耳朵都趴了下去。
  待裴邵走近,陆楹方起身,不大愉快地说:“它怎么不理人?”
  “它本就不爱搭理人。”裴邵说罢迈进前厅,兀自倒了杯茶润过喉,坐下说:“有什么要紧事,是要夤夜等在这里的?”
  “你明知故问。”陆楹跟着迈进来,说:“你昨日没有听出,公主是在向我抛橄榄枝吗?”
  裴邵没有说话,还想倒茶,陆楹只手把茶壶拎到自己面前,摁住了壶盖说:“她昨日故意用龚州当下的境况映射鹭州,定是猜到我此番进京是为了请朝廷整顿龚州临边两个州县的军事,还暗示她能助我一臂之力,你说公主帮我做什么?”
  陆楹悻悻地问:“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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