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多么残忍的说法。
裴邵有时甚至暗自欣喜,好在一切还算顺利,他还有能被她利用的本事,否则她是不是转头就要寻找下一个助力,会是谁,姜澜云,还是其他什么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
所以沈文芥又算什么,程慕宁何止不爱沈文芥,裴邵时常觉得,她或许根本不爱任何人。
但夜里时时攥着他的扳指又算怎么一回事?
程慕宁是个可以真话假话掺着说的人,裴邵是真分不清,诚如她每回看过来的眼神都含情脉脉,好像满怀爱意,裴邵却连一半都不敢信,他甚至怀疑,那夜被她攥在手心里的扳指,兴许是她另外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他只不过是又一次地跳进了她的陷阱里。
而这种意味不明,让人无比烦躁。
就像现在,程慕宁那只手从他右臂绕到身前,几乎将他半边身体抱了个满怀,唇瓣贴着他后颈,一下一下地蹭着他亲,这种大大方方的亲昵,也不知道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反正她一贯能把假的演成真的。
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对谁都是,对他更是。
裴邵摁住程慕宁那只试图探进他衣襟里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气,程慕宁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裴——”
话音未落,身侧的人倏地翻过身,动作近乎粗暴地吻住她,唇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又被咬疼了,她在喘.息间隙说:“轻……”
可他更凶了。
男人灼热唇一路沿着下巴到脖颈,程慕宁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口,最后侧颈的软肉被他叼住的时候,程慕宁疼得直打颤。裴邵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然后停住不动了,唯有胸膛起伏不定。
程慕宁把手搭在他后颈上,拇指指腹像是安抚地蹭了蹭他的肌肤。
过了好半响,裴邵才冷静下来。
床边只挂了一盏油灯,微暗的光笼罩在头顶,裴邵抬头看了程慕宁一眼,再次俯身下去。
这次的动作缓慢绵长,他心无旁骛地闭上了眼。
第42章
夏夜蝉鸣蛙叫,顺着紫藤花的香味从半开的窗牖飘进来,盖过了幔帐里湿漉漉的吞咽声。程慕宁的舌被勾着,裴邵吮吸的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让她舌尖发麻,唇齿间逸出一小声舒适的喟叹,但迎来的是男人更深的掠夺,她双手缠上裴邵的脖颈,仰着头竭力去回应。
这种唇舌纠缠,他们都非常默契。
那是三年前扶鸾宫的很多个日夜,在堆满公文奏疏的案几旁无数次的演练得来的默契,她喉咙里随便发出个什么声调,裴邵就知道她的舌要往哪里探。
反反复复的吞吐,唾液交缠的声音蝉鸣也逐渐遮盖不住。
裴邵的手向下松了她的衣带,摸到肌肤时程慕宁明显抖了一下,他指腹一顿,继续往上,停在那件绣着紫藤花的小衣边缘。
裴邵从来没有真正冒犯过这位公主。
不是没有情动的时候,恰恰相反,程慕宁常常在亲热的时候不知死活地撩拨他,但正如陆楹所说,裴家的家风不是这样的,京中女子又多注重名节,眼前这位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么尊贵的人,他怎么敢轻易怠慢?
彼时裴邵一心想按照礼数来,只是先帝驾崩孝期未过,他只能一忍再忍,最难耐的时候,也只是埋首在她脖颈间,嗓音沙哑:“公主……孝期一过我就修书回去,请圣上赐婚,好不好?”
程慕宁笑眼盈盈地说好。
现在想起来,好什么好,都是哄他玩的。
对程慕宁来说,那不过是一段时局之下的露水情缘,根本没想过长久。
程慕宁此时因为缺氧头晕目眩,忽然唇舌一疼,察觉到裴邵的情绪似有波动,还没反应过来,裴邵就已经松开她。
紧接着手被拉住往下带了带。
她怔了一下,就听裴邵压着嗓音说:“当年那种拉拉小手的过家家我不想玩了,给你个机会想清楚,现在要走还可以。”
但裴邵眼神寒峭,瞳孔里全是搅海翻江的浪,沉得可怕,倒不像是给她机会,反而是在说:你敢走试试。
就和在酒楼时说要她一样,都是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程慕宁有一瞬间僵住了。
倒不是抗拒。
时下的风气不说拘谨,却也并不豪放。程慕宁不是个不注重名节的女子,且相反,她的礼仪规矩都是由皇后和宫里的教养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公主该有的矜持高傲她一分不少,但对裴邵她一向放纵,这种放纵始于算计,耽于欲望。
欲望么,欲望是用来跪服的,即便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也没有办法将它关进笼子里。
何况她也根本不想。
但,指尖传来的灼热感好像要把她整只手都烧掉,程慕宁的表情有片刻的迟疑,那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可也仅仅是一刹那。
她勾住裴邵的褲腰带,神色看起来还算淡定。
裴邵瞳仁一暗,陡地扯掉了她身前那簇紫藤花。
……
程慕宁的发散在枕上,小衣上那朵紫藤花被人无情地撕成两半,这会儿松松垮垮地落在她手里,被她紧紧攥住。她眼里的波光潋滟变成了一捧泪,在一次次情浪涌来时流入了鬓角。
夜半的时候屋里叫了一回水,侍女来换被褥时还能听到湢室里传来的水声,一下一下像是被撞开的涟漪,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呜咽讨饶,几个小丫头当即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换了新的被褥,出去时相互推搡,体贴地阖上了门。
“哗啦”一声,程慕宁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裴邵将人放在榻上时,她几乎沾枕就睡。
眼下一片泛红,裴邵第一次看她哭。
这种眼泪让人愉悦,他没控制住力道。
裴邵起身在刘翁平日里放置药罐的架子上找了找,没找到想要的,只好作罢。
他回去榻边坐下,盯着榻上的人看了许久,整夜没睡。
次日,程慕宁睡到了将近晌午。
她一睁眼,浑身的痛觉都从梦中苏醒,她轻轻“嘶”了声,就听幔帐外的银竹担心道:“公主。”
程慕宁隔着幔帐看了银竹一眼,“嗯”了声,方知嗓子有多哑。昨夜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程慕宁垂目看了眼身上的痕迹,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她有瞬间的呆怔。
裴邵是……一直就这样吗?
还是趁机报复她?
接过银竹递进幔帐里的水,程慕宁润过嗓子后,道:“衣物放下,你先出去吧。”
这满身青紫,程慕宁不想叫银竹看到,以免她再胡思乱想。
银竹犹豫了一下,“是。”
裴邵一大早就坐在堂间,那言行举止都与平日一般无二,但陆楹就是眉眼间捕捉到了一丝,愉悦。
一丝神清气爽。
比如他这会儿很迅速地吃掉了一整盘芙蓉糕,这甜得塞牙的玩意儿,她记得裴邵以前是不大喜欢的。
不过不重要,陆楹也懒得问,无非就是公主那点事,全京城都知道公主住在裴邵府里,这人面上不显,心里指不定多高兴。
只是,陆楹道:“既然公主今日不外出,那我就不等了。”
裴邵“嗯”了声,也不留她。
陆楹刚起身,门外就有人迈进来,程慕宁道:“昨夜身体不适起晚了,有劳陆姑娘久等。”
陆楹脚下一顿,见她果然脸色不大好,说:“无妨,公主若是病了,大可将养一日,也没那么要紧吧?”
程慕宁摇头:“没有大碍,风寒而已。”
裴邵抬眼看她,“先用饭。”
程慕宁没有推拒,夜里折腾了半宿,裴邵原本让厨房送了参汤了,但是她累得连指尖都动不了,没等参汤送来就已经睡过去了,这会儿别看她身子端得笔直,实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程慕宁上前落座,侍女当即替她布菜。若是陆楹有经验,应当能看出程慕宁此时行走的步调略有些别扭,但她没有经验。程慕宁在这间隙里和裴邵对视一眼,然后又神色自若地低头喝了口暖胃的茶,说:“我记得今日你有几个工部的官吏要斩?”
她又变成了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随时准备与人侃侃而谈,夜里哭着求饶的人仿佛不是她。
裴邵深深凝了她一眼,“嗯,昨日禀明过圣上,公主有何指教?”
程慕宁知道,那些人嘴硬,裴邵这是杀鸡儆猴。她说:“我有监斩官的人选想推荐给你。”
其实夜里程慕宁就想说了,但……一开始没有机会,后来没有力气。
裴邵挑眼看他,心有肚明道:“蒋则鸣?”
……
蒋则鸣接到这个差事时,脸上瞬间变了好几个色。
面对眼前笑眼盈盈看起来毫无心机的长公主,蒋则鸣道:“这……禁军的差事,本官就不必插手了吧。”
程慕宁道:“怎么是禁军的差事,难道不也是工部的差事么?蒋大人,本宫和殿帅实则是替蒋大人收拾工部的烂摊子,蒋大人作为工部尚书,如何能独善其身?”
程慕宁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与人打交道,向来是先礼后兵,此时礼的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她对着蒋则鸣,连笑都不比昨日真诚。马车就停在身后,几个禁军列阵以待,根本没有给蒋则鸣拒绝的余地。
但她的语调却还是一贯的柔和,“圣上的私印在此,蒋大人是想抗旨吗?”
蒋则鸣嘴角微微一僵,他本无意趟这滩浑水,但一旦参与监斩,无论他是否有意站边,在旁人眼里,他都是替公主处决了许敬卿的人,尤其是在许敬卿看来,他就是倒向了公主。
这就是公主的图谋。
劝说不成,便想将他强行拉下水。
程慕宁侧身道:“蒋大人,请吧,不要误了行刑的时辰。”
蒋则鸣两缕眉毛揪成一个“八”字,百般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一旁的陆楹见状,心下转过许多念头。依照公主的行事风格,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也要对她进行威逼利诱了?
皇城里的人心好脏,陆楹心下戚戚,不由思考起对策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滑跪(
第43章
翌日早朝,朝臣皆等在太和殿外。
闻嘉煜与几名官吏站在一齐,听他们讨论近来京中的大事,偶尔附和几句,却并不多热络,直到有人提及工部:“听说昨儿个蒋大人监斩了五六个工部小吏,这事不是殿前司办么?他怎么跑去掺合了?”
蒋则鸣的事昨日就传开了,还得益于蒋则鸣晕血,昨日掷下斩立决的牌子后,他就被那一地的头颅和血吓到腿软,下台时跌了一跤,还是被裴邵遣人送回去的,一时间便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他监斩的事也跟着满朝皆知了。
现在三三两两聚集在太和殿外的人,恐怕都在议论此事。
闻嘉煜忽然就开了口,“监斩是殿前司的事,蒋大人近来与殿帅走得近,想来这公事上也是不分你我,不过说来也是,毕竟都是工部的差事,哪里就那么较真了。”
此话一出,免不得引起各方琢磨。噫,这不是刚好就站着个工部的吗,众人于是纷纷向闻嘉煜打听起了细节。
闻嘉煜笑了笑,仿佛是扛不住这些个热情的眼神,不得已才说:“公主一个女子,又不熟知工部章程,少不得要人配合。工部上下皆以蒋大人为首,我等也不敢懈怠啊,一会儿散了朝,还得回办差大院听公主的吩咐呢。”
不远处的沈文芥手持玉笏听了一耳朵,忍不住瞥了闻嘉煜一眼,这人好会说话,单看每句话都没问题,可并在一起说,便引出了别的意思。
如此一来,这也算是把蒋则鸣往公主那里推了一把,但这闻嘉煜是图什么?
就算许敬卿因此把蒋则鸣拉下马,闻嘉煜这年纪轻轻的,工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可能轮到他来做,届时在换个勤勉肯办事的长官,他岂非更难往上升。
难道他真是想帮公主?
沈文芥正揣度着,方才还热闹的人群忽地一静,他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就见不远处蒋则鸣与裴邵缓缓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的,仿佛真的很有交情。
但没人仔细看,其实说笑的只有裴邵一人,蒋则鸣此时的脸色并不算好。
早朝时,蒋则鸣果然被以许敬卿为首的部分官吏针对了。他这些年于公务上懒怠,但因为手底下还有个能办实事的康博承,所以政绩上勉强能糊弄过去,他又不站派别不沾党争,也没谁吃饱了撑着针对他,今日倒好,一张嘴接着一张嘴,全都是数落他的话。
眼看就要把这回行宫坍塌一并安在他头上时,殿外倏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报——”
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跪在了大殿中央。
龙椅上的皇帝抖地一个激灵,险些没摁住自己跳了起来。
说实在话,程峥如今经不起吓,他抓住龙椅的把手,下意识屏住呼吸,轻声问:“又出什么事了?”
只听那太监欣喜若狂道:“是卫小将军,卫小将军回来了!”
然而话音落地,却是右列最前方、一早上都在浑水摸鱼的张吉先开了口,“当真?!”
……
卫嶙回京比预计要晚了二十多日,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鄞王的袭击,好在只是小股兵力,尚能应对,只是卫嶙受了伤,未免造成军中恐慌,他是咬牙强撑着回了京,刚过城门人就倒下了。
程峥在政事堂听过详情,露出关怀的神色,说:“可有大碍?”
那报事的人说:“伤在腰上,只怕要卧床将养好一阵。”
程峥叹了一声,说:“此番卫嶙功不可没,叫他好好歇着,待伤养好了朕必有重赏!”
下首的裴邵闻言掀了掀眼皮,显然是在等程峥再说点什么。何进林死了,虽然没人关心何进林的死活,但他空出来的军职需要有人顶上,程峥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偏偏没提这事,此时对上裴邵没有情绪的目光,程峥紧张地咽了下唾沫,说:“先散了吧,张尚书留下。”
卫嶙在京中有自己的小宅子,但这回伤势太重,他被直接抬进了裴府。宫里的太医来过一趟,和太医同时抵达的,还有一箱宫里赏赐的黄金。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程峥这回出手阔绰,整整一箱的黄金,陆楹送程慕宁回来时恰巧撞见,眼都看直了。
程慕宁见状笑了下,说:“陆姑娘若与我做朋友,我能给你的,绝不止这些。”
她现在连弯都不绕了,话说得很直白,陆楹脸上羡慕的表情陡然一收,仿佛听不懂程慕宁的话,说:“公主说笑了,公主乃天潢贵胄,哪里是臣女一届粗人能与之交友的。”
陆楹说罢,朝程慕宁拱了拱手,“家弟还等着用饭呢,臣女便先告辞了。”
程慕宁也没有拦她,只轻轻点了下头,侧身让她走了。
然而陆楹一走,程慕宁唇畔的弧度便淡了下来。这么短的时间,武德侯的金库尚未充入国库,这箱黄金只可能出自程峥手里,她沉默片刻,说:“看来我低估了圣上的私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