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倾身拿过杯盏,程慕宁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缓着气道:“若是我没有说动圣上,就必然要面对鹭州的勃然大怒,你觉得我不可能不考虑后果。”
裴邵没答话,那是洗耳恭听的意思。
程慕宁笑了一下,但那笑带着点脾气,连带着手上的力道都没轻没重,裴邵被捏疼了,额角不由跳了一下,就听程慕宁道:“我当然考虑过,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且不说朔东与鹭州的交情,就说以朔东的实力,陆家人会轻易动我么?殿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当初接近你的目的?”
裴邵微顿,当年程慕宁的别有所图是横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坎,哪怕现如今裴邵也因此心有芥蒂。那种芥蒂不是恨,裴邵说不清楚,但即便如此,他也照样能与她水乳交融,耳鬓厮磨,只是在时不时想起这人或许只是在与自己虚与委蛇时,裴邵会有一点走神,包括在刚才这种时刻。
可方才程慕宁提起这件事,不知究竟是哪个字得了裴邵欢心,听起来不仅不刺耳,他甚至有些愉悦。
裴邵喉结微动,低头吻了程慕宁的眉眼,“没忘,你最好也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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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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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卫嶙领了裴邵的命,三天的时间就把周泯身边查了个底朝天。
周泯是随裴邵从朔东过来的,在京城四年一直近身跟着裴邵,他平日走动很简单,除了裴府的下人侍卫,就是殿前司的禁军,可以说一日除了睡觉那三四个时辰,他几乎都围着裴邵打转,所以卫嶙属实没察觉,周泯竟不知何时有了个小娘子。
堂前,周泯耷拉着脑袋站在中央,说:“是上年有一日在酒肆喝酒,碰到萍娘……就是赵萍,我瞧她被几个混账为难,便出手将人救了下来,我见她没爹没妈,一个人孤苦无依,后来一来二去就……没说这事是因为萍娘身份低贱,是个舞姬,她平日总不愿出门见人。”
裴邵坐在上首,“卫嶙,拿给他看。”
卫嶙应下,这才把查到的东西递给周泯。
其实也就几页纸,但将赵萍的身世写得很详尽。
卫嶙看周泯逐渐白下去的脸,不忍道:“赵萍的母亲原是赵宗□□里的嬷嬷,赵萍刚及笄就被赵宗正收作通房了,后来她母亲没了,可也不是孤苦伶仃,她还有个兄长叫赵锦,也是上年过了禁军考核,眼下在殿前司当差。赵锦借着当值与珍妃宫里往来频繁,想来把赵萍放到你身边也许是许相的意思。”
说罢,卫嶙抿了抿唇,说:“殿帅,赵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当差,没察觉此事也是我的失职,不能全赖周泯。”
周泯闻言无地自容,已经快把头低到地上了。
自打上回没看顾好公主领了板子后他就很是丧气,毕竟进京四年,周泯虽然性子粗条但也没犯过什么错,好容易挂了官职却失了手,近来本就小心翼翼的,没想到后院起火……
兄妹两人都是许党的人,一个安插在他身边,一个安插在殿前司,一旦里应外合,殿前司出了任何差池,周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届时连累的一定是殿帅!
这本就是敌人挖的坑,而他竟毫无察觉地往里跳!
周泯跪下来,说:“是我昏了头,竟听赵萍一面之词而未去细查,请主子责罚!”
卫嶙一看,也跟着跪了下来。
裴邵没说话,殿前司的腰牌被他盘得油光发亮。
程慕宁转着团扇的扇柄,底端两颗彩珠碰撞的声音是堂间唯一的声响,片刻后她才开口道:“看来,闻嘉煜这回是帮了大忙。一年前就埋好的棋子,如此刻意安排,明面上的信息定是假的,若不是特意去查,恐难发觉,你说许敬卿想做什么?”
裴邵淡淡抬了眼,道:“能被闻嘉煜察觉,定是这两人近日与许家有所联系,他想做什么,不日就知道了。”
说罢,他扫向跪下的二人,语气平稳地说:“都起来,还没有死人,脸上那哭丧的表情收一收。赵锦和赵萍我都要留着,你们回去谁都不许动,平日如何就如何,给我装得像样点。”
卫嶙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说:“属下明白,定会在暗地里留意。”
“把你手底下的人查干净,再有一次,你就回府里当侍卫,别干了。”裴邵冷冷地说。
卫嶙呼吸都屏住了,“明白。”
周泯从地上爬起来,肃然道:“我也明白,绝不让萍娘……绝不让赵萍察觉!”
这两人是难兄难弟,当下垂头丧气地走了。
程慕宁看着周泯沮丧的背影,说:“一码归一码,周泯也是可怜人,掏心掏肺换来这么个结果,就他眼下这样子,回去对着赵萍也装不明白,好说也是你的人,劝劝吧。”
“劝不了。”裴邵斜了眼程慕宁,又看向周泯,很有经验地说:“这几日让他当差,别让人给他轮值了,既然装不明白,少见那人就是。”
八月十五是中秋,宫中要设宴赏月,这是惯例。
内侍省打月初就开始筹备,近来换季,皇后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利,程慕宁便常进宫帮衬着拿主意,宫里进进出出不方便,中秋前她就宿在后宫,每日早朝过后,宫里总是最快得到消息的地方。
纪芳被丢在公主府那么多时日无人问津,当下回宫,办事更为勤勉。这日从御书房打听来消息,紧赶着就回扶鸾宫给程慕宁说:“公主今日还是不要去御前请安了,圣上这会儿正为步军司的事情不高兴呢,这小半月朝中上折子推举卫小将军接手步军司的人愈发多,圣上都没有理会,今日一早又有人当朝上奏,圣上碍于殿帅的面子没有驳斥,但散了朝便在御书房砸了杯子,公主这会儿过去,小心被此事牵累。”
程慕宁近来有所耳闻,显然这并非裴邵的手笔。
他想要步军司不假,可工部的事殿前司出了风头,许敬卿在程峥跟前卖惨,此时不是裴邵拿下步军司的好时机,更甚至于,眼下步军司于他来说,反而更像是个烫手山芋。
这么一封奏折一封奏折地呈到御前,糟践的都是程峥对裴邵那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
纪芳没有拦住程慕宁,程慕宁提着食盒到御书房时,程峥又摔了一份奏折。那殿门一开,折子径直摔在程慕宁脚边,上首的人一震,忙起身上前,道:“阿姐,可砸到阿姐了?”
程慕宁弯腰将折子捡起,随意扫了眼说:“无妨,圣上发这么大火,为了步军司的事?”
程峥默了默,眼神觑向程慕宁,“阿姐怎么看?”
可程慕宁坦然迎上程峥的目光,没有回答,而是先问:“裴邵是怎么个意思?”
“朕问过他,他说凭朕做主。”程峥说:“可这么多替卫嶙请命的折子,这是把朕架在火上烤,朕能怎么做主?”
程慕宁沉默,这哪里是把程峥架在火上烤,被架住的分明是裴邵。他此时进退两难,若是应下,就是默认了这接二连三为卫嶙请命的奏折是他的意思,可若是为了避嫌当面替卫嶙回绝,那便是将步军司拱手让人了。
他现在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程慕宁踱步至案前,打开食盒,拿出膳房温的汤。程峥就这么撇头看她,似乎想知道她究竟会站在谁那里。
半响,程慕宁才终于开口说:“卫嶙押送库银有功,是该赏,但殿前司三万禁军,再加上步军司两万,将此五万禁军都交到裴家人手里,圣上能安心吗?”
自然不能,程峥道:“阿姐懂朕,朕并非不信裴邵,可五万禁军,不是小数目,不得不防啊。”
程慕宁将汤匙递给程峥,缓声说:“论功行赏并无不可,可怎么赏,赏什么,圣上是天子,自由圣上定夺,君王赏赐,难道还有他们挑剔的道理?圣上若不想将步军司交由卫嶙,就抓紧择个合适的人选作指挥使,也好绝了旁人的念头。”
程峥接过汤匙,坐下时忍不住仰头看她,“阿姐真这么想?”
程慕宁好笑地望向他,“不然呢?我难不成看着圣上茶饭不思,日日担惊受怕吗,再说裴邵如今权柄过重,我在他面前也很说不上话,担惊受怕的不止圣上一人,适时挫一挫他的锐气也好。”
程峥心下缓和,叹气说:“可眼下裴邵想要步军司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朝中各个都是属鹌鹑的,一时间兵部竟然择不出人选。”
这些人对裴氏要么忌惮要么巴结,明知裴邵想要,更不会出头来抢,就连许敬卿这边都分外安静,也没有推举出人选。
这样下去,这位置不想给卫嶙也得给。
程慕宁看着程峥,说:“中秋宴在即,宫里人进人出,巡防不可缺人手,圣上要尽早拿主意才好,要不然,还是把高茗请回来?他指挥步军司多年,对宫里的巡防也是了如指掌。”
“那不行!”程峥想到高茗醉酒误事,让刺客潜入宫里的事还一阵后怕,那日若非裴邵带人赶到,只怕要出大事。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说:“朕再想想。”
翌日朝上,仍旧有人上奏替卫嶙请命。
程峥似乎有了决断,但他依旧不死心𝒸𝓎地看了看兵部的几个官吏,见他们个个都撇开视线,就知道兵部仍未拟出合适的人选。程峥又看许敬卿,问:“许相怎么看?”
许敬卿自许沥被罢官后便呈老态龙钟之象,说话间都少了几分斗志,“臣以为卫嶙可堪重用,卫嶙本就是殿前司出来的人,往日素来勤勉尽责,与裴大人又是亲信,同在宫里当差也能互相行个方便。左右这个位置空着,在没择定合适的人选之前,就让卫嶙暂代也无不可。”
每一句话都很有意思,但说到最后,这“暂代”二字最有异趣。
裴邵侧眸看他一眼,许敬卿也不疾不徐地转了过来,两人当着程峥的面来了个无声的交锋。
程峥没看到这里的电光石火,点头说:“既然许相也没意见,卫嶙——”
卫嶙出列,上前跪了下去。
程峥道:“朕看你出自裴卿门下,想来也不会令朕失望,今日起,步军司便由你指挥。”
卫嶙跪谢了程峥,“臣定尽忠职守,不负圣上荣恩。”
只是在俯首的间隙,他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散了朝后,卫嶙应付了诸臣道贺,疾步来到裴邵身边,着急道:“殿帅——”
裴邵站在台阶上,“怕了?”
卫嶙蹙眉,道:“明摆着有人故意将我往这个位置上推,这个位置坐着不踏实,我只怕一个不慎连累殿帅。”
裴邵漠然勾唇,眺向许敬卿的视线收了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若连累不到我,今日也就不会坐上这个位置,他们既然上赶着给你升官,你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打起精神,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畏手畏脚。”
卫嶙点头,但面色仍旧紧绷,他不敢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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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泯可怜兮兮地向裴邵取经:被骗之后如何治愈情伤?
裴邵:不知道,反正公主会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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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盲云怪风,有要下雨的趋势。
卫嶙此时也顾不得紧张,他还得回殿前司把手头的差事做个交接,走之前他从怀中掏出那本记录御前琐事的册子,谨慎地扫了眼四周,低声道:“昨日就要呈上的,盯着赵锦没顾上。殿帅,往后这御前听记的差事还是我来?”
禁军和禁军之间各有不同,能当裴邵的眼线,只能是殿前司的禁军。裴邵翻开册子扫了眼,说:“不用,交给其他人。”
卫嶙应是,这便退下了。裴邵阖上那册子,想了想,没有往宫外去,转头迈入禁中。
得益于殿前司的差事,他在后宫几乎来去自如,即便这会儿巡防的是侍卫司的禁军,也没有人敢拦他。扶鸾宫里静悄悄的,纪芳坐在门槛上打盹,待人站在他面前,乌压压地黑影挡住了光,他才恍若梦中惊醒,猛地起身,擦了擦嘴角说:“殿,殿帅怎么来了?”
裴邵没答,只四下一扫,说:“人都去哪了?”
纪芳忙说:“公主夜里没歇好,正乏着呢,奴才怕宫人脚步声太重再吵着公主,便将人都打发到外头去了。殿帅稍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裴邵“嗯”了声,耐心站了片刻。
程慕宁午后小憩了一会儿,刚睁眼就听到裴邵的声音,纪芳站在帘子外,不等开口,便听她道:“请殿帅进来。”
这里是内室,寻常就算接见外臣也是在偏殿,纪芳若有所思地应了是,赶忙出去将裴邵请了进来。裴邵也很轻车熟路,帘子一挑,问也不问一声就进到了里间。纪芳跟在他身后,放下的竹帘猛一下拍在他脸上,他脚下一顿,摸着鼻子轻咳一声,识趣地停在外头。
好在就隔了道帘子,还能勉强听到个三言两语。
只听程慕宁温声道:“刚散朝就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邵绕过寝殿里那座雕着大周舆图的座屏,程慕宁坐在案几边添茶,脸上还压出了一道枕头的痕迹。几日不见,她眼下乌青明显,裴邵看了眼,在她对面坐下,说:“没睡好?”
程慕宁“嗯”了声,把茶递给她,“认床。”
裴邵捏住茶盏的指尖微顿,不由抬了抬眸。程慕宁说话的神情一本正经,刚睡醒时的惺忪眉眼看起来慵懒又无辜,无论说什么样的话,都会让人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但裴邵知道不是,他精准捕捉到了对面人低眸时那转瞬即逝的狡黠。
裴邵只停顿须臾,微眯了下眼。他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把眼里那点危险的情绪压了下去,才说:“今日早朝,卫嶙授任了步军司指挥使。”
程慕宁显然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个消息,她眉头一挑,但表情并不惊讶,对这个结果,她似乎早有所料,说:“看来要恭喜卫将军了。”
裴邵道:“可我听说,公主昨日与圣上提议让高铭回来接手步军司。”
如果不是知道裴邵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接手步军司的话,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质问。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结合闻嘉煜递出的消息,卫嶙一旦拿下了步军司,接下来必定有大事要发生。
而裴邵没有拿掉赵氏兄妹,就代表着他不打算避开许敬卿挖下的陷阱,这是要借力打力的意思,可这同时也很危险。程慕宁昨日并不是想劝说程峥换掉卫嶙这个人选,而是要博得程峥的信任,以便之后能够撇清关系,这也是给裴邵留一条退路。
毕竟唯有自保方有余力顾全大局,裴邵不可能看不出她的用意,犯不着为了这事与她为难。
程慕宁沉吟片刻,余光看到竹帘轻晃,纪芳捧着汤药进来了,她福至心灵,说:“我只是觉得卫嶙太年轻,眼下还难堪大任,在殿前司磨练几年再升官调任比较稳妥,高铭之前虽有不周之处,可他到底比卫嶙资历深。”
“公主是信不过卫嶙,”裴邵看着她,说:“还是信不过我?”
纪芳低头走近,只觉得屋里的气氛似有剑拔弩张之态,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是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