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明日带上一队人,随我去慈霞寺。”
前阵子发生了桩命案,案情刚明朗起来,疑犯便消失了,想来是畏罪潜逃。
翌日。
谢漪澜挽着月吟离开定远侯府,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谢漪澜的马车虽不如谢行之的宽敞,但布置得极好看,软垫的颜色和窗幔颜色相配,温馨舒适,小杌几上的熏香是清幽的花香。铜兽小香炉旁还放了个冰鉴,冰镇了些果子,待热的时候吃。
“表姐今日怎么想着去慈霞寺拜拜?”
谢漪澜扇了扇团扇,道:“昨儿上午表妹出府去了,我就一个人去了宣平侯府找佳茹聊天。她说我前段时间是运气不好,犯冲,等过几月就顺了。”
“我想也是,不然也不会遇到陈世平。我和表妹都是陈世平耽误了些时候,真是晦气!”谢漪澜说着又想骂几句那姓陈的。
“我昨儿下午回来看了看日子,今日适合祈福,便想着带上表妹一起去寺庙。表妹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慈霞寺。这慈霞寺求姻缘很灵,我们去拜一拜,去去晦气。”
月吟倒是乐意跟谢漪澜去慈霞寺,如此一来今日就不用和谢行之一起用饭了。
每次谢行之都给她夹很多很多菜,不把这些菜吃完,还不让她回去。
马车一路西行,往城北的方向去。
山路崎岖,颠簸了好一阵才抵达慈霞寺附近。
慈霞寺外有台阶,马车驶不进来,便停在了牌坊处。此刻正是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但寺庙坐落在绿荫环绕中,倒也不算热,偶尔有山风吹来,凉爽惬意。
慈霞寺香火鼎盛,即便是下午,礼佛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谢漪澜和月吟先去主殿烧了香,而后才去姻缘殿求姻缘。
谢漪澜对着月老像拜了又拜,只求寻个听她话的有缘人,携手共余生。
月吟不求姻缘,只求早日完成姐姐的遗愿,然后把害姐姐的凶手绳之以法。
谢行之不管,她就自己等时机。
这厢,她都被谢漪澜拉到姻缘殿了,不拜拜的话感觉对神佛不敬重,便在谢漪澜起身后叩拜叩拜。
两人各自抽支签,拿了签文离开姻缘殿。
谢漪澜抽到了支中上签,月吟抽到了上上签。
谢漪澜手指绕了绕红绸缎,笑道:“看来表妹好事将近,你的良人很快就会出现。”
话音刚落,她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表妹的良人已经出现了,只是表妹不知道而已。”
谢漪澜倒希望表妹的良人是哥哥。
月吟面子薄,被说的不好意思,“表妹莫打趣我了。”
她不求姻缘,想来这上上签是暗示她所求之事很快就有好结果。
“走,咱去姻缘树下系红绸。”
谢漪澜笑着拉月吟去围满了人的姻缘树下。
谢漪澜想把红绸系得高高,正到处找合适的位置;月吟无所谓,伸手随便系在了个枝头。
两人有说有笑,姻缘树下的场景被高台之上的人尽收眼底。
谢行之长身玉立,疏冷的眉眼因为看见了那抹婉丽娇小的身影而有了暖意。
他今日来慈霞寺周边捉人,而今疑犯已让手下押回大理寺待细审。
疑犯已然落网,便不怕他跑。
既然都已经来了慈霞寺,谢行之顺道来拜拜,他方才去了趟姻缘殿,抽到支上上签。
甫一踏出姻缘殿,谢行之远远便看见被谢漪澜挽住手臂的月吟。
谢行之负在身后的长指敲了敲腕骨,凝着姻缘树下等谢漪澜系好红绸的月吟,平直的唇缓缓扬起一抹笑来。
她莫不是也来求两人的姻缘?
月吟与谢漪澜在寺庙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寺庙外有条长长的台阶,据说有一百二十阶。两人来时走这一百二十阶台阶累得够呛,走走停停,如今下来轻松许多。
月吟和谢漪澜有说有笑,眨眼间就到了台阶下的平道,这时两边的树林中突然蹿出几名带刀的蒙面黑衣人,直奔两人来。
众人吓得面色大变,周围的香客因黑衣人带了刀,纷纷退后,不敢上前。
好好的怎就突然蹿出了黑衣人?!
谢漪澜脸都被吓白了,但她是姐姐,应当保护妹妹,下意识将月吟护在身后,“表妹别怕。”
带刀蒙面黑衣人朝两人靠近,其中一人拿刀指了指谢漪澜身后人,“她!”
其余三名黑衣人听他一声令下,有了目标,纷纷将目光转向月吟。
“表妹快跑!”
谢漪澜喊出声来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大刀朝月吟砍去,月吟脸色煞白,处于求生的本能往后闪躲。
谢漪澜被黑衣人推倒在地。
场面惊险混乱。
月吟左闪右避,慌不择路地往旁边的树林钻,还没逃到树林那边,肩膀便被黑衣人钳住。她惊惧不已,一颗心怕得快跳了出来,于此同时她余光看见正急急下台阶的谢行之。
他怎么在慈霞寺?
月吟泛起疑惑,同时也忽然没那么怕了。
谢漪澜磨破的掌心支起身子,心急之下嗓子都喊破音了,“哥哥快救表妹!”
谢行之赤手空拳和挟持了月吟的带刀蒙面黑衣人打了起来,同时防备着其余三名黑衣人。
三两招便将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
“撤!”
黑衣人见势不对,扛了月吟往树林跑。
谢行之敛眉,双眸森冷。他从地上踢起掉落的刀,顷刻间,那刀砍向一名黑衣人后膝。
刀落那刻,那被砍伤的黑衣人握住后膝倒地。
“正德!”谢行之眉间染了寒意,“将人带回去!再把四姑娘安全送回侯府。”
谢行之无暇顾及谢漪澜,只知她没伤到,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月吟惊慌害怕的模样。
向来沉稳冷静的谢行之慌了心神,忙不迭追进树林……
林间杂草丛生,荆棘也多,越往深出走,越称不上路。
谢行之越是想快些追上去,荆棘和树枝偏生与他作对,划破他衣裳,划伤他手背。
山林深处,谢行之终是看见了扛着月吟的黑衣人,那三人好像是分头逃了。
黑衣人边跑边回头望,发现快被追上了,便立即加快步子。
谢行之阴翳着一张脸,连续几个空翻,跃到黑衣人前面,挡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惊恐万分,扛着人掉头就跑。
谢行之面如修罗,追来时从地上拾起的刀,从后面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刀刃抵在脖间,黑衣人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我放!我放人。”
黑衣人察觉冰寒的刀刃离脖子远了,他倏地将肩上的月吟抛下,从山坡抛下,自己撒腿便跑。
以为这一招声东击西能逃走,哪知身后一把刀飞来,直穿胸膛。
于此同时,谢行之在月吟滚落山坡t的瞬间,伸手拉住了她,可他没站稳,被向下的一股大力拉倒,与她一起往山坡下滚去。
在月吟惶恐的惊呼声中,谢行之把她揽进怀里,掌心护住她头,尽可能把护住她身躯,不让她在滚落时磕到碰到……
第46章
山腰,溪水中。
月吟被谢行之护在怀里,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他腰,两人从山坡一路滚下来,直到在山间不知何处的潺潺溪流中才停了下来。
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停止了,但月吟头仍旧晕乎乎的,她抱着谢行之一动不动,滚落山坡时被碎石树杈撞得浑身疼痛,冷不丁皱眉轻呼。
溪水将衣裳都打湿了,山里的泉水要冷凉一些,虽是夏日,也泛着股凉意。
山里空寂,短促尖锐的鸟啼打破宁静,月吟惊魂未定,被这突来的鸟啼吓得身子颤了颤。
谢行之手臂紧了紧,揽着月吟肩头从溪水里起身,大抵是突然一动弹,让受伤的她难受,娇婉的低吟从她唇间溢出。
“伤到何处了?”
谢行之整个人紧绷绷的,紧张问道的同时大量怀里的女子。
松散的鬓发沾了些树叶,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除了沾了几缕湿发,完好无损,没有被划伤。凌乱的衣衫被溪水打湿,夏日薄衫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姣好的身姿。
“没伤到。”
月吟摇头,就是这一路从山坡滚下来被撞得疼,手臂和腿都疼,方才被谢行之扶起来,又开始隐隐作痛。
月吟乍然,眼睛顿时瞪得大大。她被谢行之护在怀里尚且都被山坡上的硬物撞得疼,那他岂不是……
月吟忍着手臂的疼痛,忙检查谢行之有没有受伤。他脸倒是没擦伤,只是衣裳被划破了,正湿哒哒滴水,右手手腕破了些皮,变得红肿,手背上的几道划痕冒着血珠。
月吟呼吸一滞,眼皮轻轻颤了颤,触摸的指端也轻颤了一下。
“无事。”
谢行之将手收去身后藏住,揽着她肩头离开溪水中。
行走间,他脚步有些不自然,步子也迈不大。
溪水不深,只到小腿肚的位置,但过流面大,约莫有两臂宽。
谢行之将受了惊吓的月吟扶去溪边坐下,看了看她湿透的衣裳。
浅色上襦里的藕粉小衣隐约可见,就是看不清绣样。
谢行之敛了目光,抿唇道:“湿衣服穿身上容易着凉,我去寻些生火的柴来,先把打湿的衣服烘干。”
“我跟大表哥一起去。”
月吟愧疚,刚一起身膝盖处猛得疼了起来,她蹙眉轻呼,下意识弯腰捂膝。
谢行之敛眉,不悦道:“还说没受伤?”抬手按住她肩头,他带着命令的语气,“坐下,在这儿等我回来。”
月吟乖乖坐下溪边石头上,看着谢行之离开。他没走远,就在附近拾了生火的干柴和干枯树叶。
俄顷,溪边生了一堆火。
谢行之又寻来几根长树枝,再火堆旁架了个挂衣服的小架子,将湿透的外袍横搭在上面烘烤,只剩件素白里衣。
月吟耳朵微烫,忙避开视线,侧身对着谢行之,低头环膝在火堆旁取暖。
暖烘烘的火升起来,月吟瞬间觉得暖和了,身子一点点暖起来。
谢行之坐过来,拿树枝拨了拨柴火,火苗更旺了。
“那四名蒙面黑衣人是冲你来的,表妹近来可与人结怨?”
月吟愣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行之,全然忘了片刻前对他的回避,“冲我来的?”
月吟回想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谢漪澜将她护在身后,又被黑衣人推开,而后那几个黑衣人挥刀朝她砍来,好像自始自终的目标都是她。
在她和谢漪澜准备离开寺庙的时候,四名黑衣人突然就蹿了出来,仿佛是在寺庙外等着一样。
月吟心惊,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想杀她的人知道她与谢漪澜的行踪!
她这是被人监视了!
月吟摇摇头,后之后觉地怕了,“我不知道。在侯府的时候,我没有得罪过人,而且我鲜少出府,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一双手都能数过来,根本就没有结怨的人。”
眉心蹙了蹙,她恍然大悟,骤然生出一阵惊悚,“会不会是陈世平!这段日子以来,我只与陈世平发生过冲突,他也知道我不是姐姐。莫不是因为我在表姐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怀恨在心,这才起了杀心?”
月吟突然疑惑,“但是雇佣杀手得花费大笔银子,陈世平之前的盘缠还是姐姐给的,这一年时间在京城的花销大,他日子过得紧巴巴,哪里有如此大的手笔雇佣杀手,一雇就是四个!”
说了一堆,月吟愁容满面,小巧的脸上皱巴巴一团,“大表哥,除了陈世平,我不知道还有谁想置我于死地。”
她垂头,伸手靠近火苗取暖。
谢行之认真思索她这一番话,见她愁眉不展,宽慰道:“我抓了个活口,待回去审一审便知。”
月吟抬头,眼底露出喜色,“大表哥,那我们快回去吧!”
谢行之按住要起身的月吟,“不急,先把湿衣服烘干。”
被溪水一泡,两人的衣裳全湿透了,如今有他在身边,便不怕再有黑衣人来夺她性命。
月吟下意识看了看湿透的一身,她没再乱动了,乖顺坐在原处。
如今已经是半下午了,慈霞寺离城里远,再耽误下去怕是要摸黑在山林里行走了。为了让湿衣裳快些干,月吟拧了拧湿漉漉的裙裾。
水滴滴答答落下来。
月吟甩了甩手上的水,好奇问道:“大表哥今日怎么来慈霞寺了?”
“捉疑犯。”
谢行之简明扼要。
月吟:“哦。”
可她与谢漪澜到慈霞寺时,香客来来往往,寺庙里风平浪静,没看见差役,更没有捉拿疑犯的迹象。
“我和表姐适才在寺庙都没看见大表哥。”
谢行之微微抿唇,淡声道:“我也没看见你们,大抵是寺庙里香客多,人来人往,扰了视线。”
月吟点头,双手环膝,将下颌枕在膝上,“那大表哥捉到疑犯了吗?”
谢行之目光落到她侧脸上,颇有耐心地回答她,“已让手下带回去了。”
月吟没再说话了,因为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将话接下去,空寂的溪边过于宁静,她还不适应与谢行之的独处,心里慌慌乱乱的,浑身不自在,在原处如坐针毡,只想快些把湿衣服烘干,然后离开此处。
月吟枕在膝上闭了眼睛眯了眯,半下午的阳光晒着背,身前又是烧着的火堆,格外舒服,她眯着眯着有些疲乏,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头枕了片柔软,有些舒服,她唇角不经意间扬起抹甜甜的弧度。
等月吟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她被谢行之揽着,正依偎在他怀里,她环在膝盖上的右手不知何时被谢行之握在了他手里,而她身前盖了谢行之的外衫。
那件原本搭在杆子上晒的外衫已经干了,正盖在她身上。
身前一片暖意,她打湿的衣裳也干了。
月吟心里一紧,忙取下盖身前的衣裳,从谢行之怀里离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面露羞色,将衣裳还给谢行之,赔罪道:“适才睡着了,冒犯了大表哥。”
月吟敛了鬓角的碎发到耳后,试图掩饰羞窘之态。
谢行之脸色微沉,胸腔骤然生出烦闷,声音也冷了几分,“表妹何时才不避我?”
他明显是生气了,可明明是他趁她打瞌睡时主动凑过去给她枕靠的。
早前不是她想凑到他身边来的吗?
如今她将身世坦白了,又不愿他凑近了。
是因为他不帮她,她便疏远了?还是她本就是只打算讨好祖母,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谢行之下颚绷得越发紧了,心头涌了股无明火。
月吟抿唇,手指紧张地抓住衣摆,一片霞光中静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