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馋嘴,自从尝过一小勺娘亲吃的冰酥山后,便格外喜欢吃这解暑的好东西,但那时候她才三岁,爹娘只准她吃一点点,她每次都吃不尽兴,眼馋嘴馋。
魏瑶笑了笑,剥了一颗枇杷吃,叮嘱道:“还是莫要馋嘴贪凉,冷凉的食物吃得过多,对身子不好。”
玉勺碰着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月吟婉声道:“都听娘亲的。”
大半碗冰酥山下肚,月吟顿觉沁凉,解了暑热。
她拿锦帕擦了擦唇角,像小时候一样拉着魏瑶的手,枕靠在魏瑶的肩头,在绿荫下静静看着阳光下的景致。
魏瑶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月吟肩膀,仿佛回到了在扬州时温馨的时候。
微风拂过,凉爽惬意。
魏瑶垂下眼睑,视线正好落在月吟手腕上的珍珠手串上,她静静看着,状似神思。
月吟无意间发现魏瑶的视线,原本平静的心忽然紧张了起来,脸颊不自觉变红,生怕就被娘亲发现了珍珠手串的异样,但又不敢立刻拉下袖子将珍珠手串遮住。
二十颗圆润饱满的珍珠,仿佛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然而如今只剩下十九颗,那被谢行之单独留下来的一颗珍珠没串回手串,让他收了起来。
单少了一颗珍珠,倘若不细数珠子的话,大抵发现不了手串的异样。
月吟紧张地抿了抿唇,在一阵无声中动了动肩膀,离开了魏瑶的肩膀,伸手拿了块桌上的茶饼子,小口小口吃着,悄无声息将腕子上的珍珠手串掩在衣袖中,目光也眺望远处。
水榭亭外的池塘满是荷叶,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没过多久,谢行之来水榭亭找月吟,夫妻两人待到快黄昏的时候,这才离开宣平侯府。
月吟恋恋不舍地和魏瑶告别,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母女俩才能又见面,她有些闷闷不乐。
马车驶离宣平侯府,往定远侯府驶去。
谢行之发觉月吟兴致不太高,他坐近了些,伸手揽住她肩头,把人揽到怀里。
谢行之牵过她手,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温声问道:“怎闷闷不乐?”
月吟枕在谢行之臂弯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没什么,就是有些舍不得娘亲。”
有些不习惯再一次和娘亲分别。
谢行之揉了揉她手,说道:“两处府邸不远,夫人何时思家了,等休沐之日,我陪夫人再回来便是。”
月吟鼓了鼓香腮,话虽如此,但她总是回宣平侯府,会被说闲话的。
谢行之指端流转,摩挲着月吟手腕上的珍珠手串。
指腹捻着圆润的珍珠,细细摩挲。
月吟唇瓣抿了抿,珍珠手串圈住的手腕宛如被火苗灼烧一样,耳尖也跟着红了起来,莫大的羞臊不由自主从心里升起,她下意识并拢双膝。
谢行之扬了扬唇,眼底滑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月吟仰头,猝不及防便对上了他的目光,身形一顿,不知是否是错觉,她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意味,一颗心忽然紧张起来,急急忙忙按住裙摆上谢行之的手。
她按着谢行之的手,红着脸看他,紧张地摇了摇头,生怕他就在马车上乱来。
须臾后,谢行之笑了笑,松开裙摆上的手。
他低下头去,在月吟耳边低语。
月吟顿时面若红霞,抿唇嗔恼他一眼,羞赧地低头。
马车停在定远侯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夕阳西下,热烈的晚霞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绚烂的颜色。几只飞鸟掠过天空,稳稳停在树杈的鸟巢。
一片霞光中,谢行之牵着月吟回了鹫梧院,路过皎月阁时,他忽然停住步子,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若有所思。
他眼底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对月吟说道:“夫人,在此等我片刻。”
月吟不明所以,在皎月阁和鹫梧院的岔路口等了一会儿,谢行之再回来时,一只手背在身后,像是偷偷藏了什么东西一样。
月吟好奇问道:“夫君回去拿了什么?”
谢行之淡淡一笑,卖了个关子,并没有告诉月吟,反而牵着她的手往皎月阁去。
阁楼静谧,大半年时间没人住,有些冷清,但每日都有婆子来打扫,阁楼里的陈设都没有变,一如月吟离开时的模样。
站在阁楼外面,月吟一时间感触颇多,情不自禁想起了以往的种种,唇角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踏着绚丽的霞光,谢行之牵着月吟站在阁楼外的栏杆处。
此处视野极好,没有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一抬头就是半边天的橘红晚霞。
谢行之这才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宛如锥形短棍的东西,两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圆孔一大一小,铜制外壳雕刻了缠枝花藤和飞鸟,小巧又精致,这东西是月吟没见过的,好奇问道:“诶,夫君这是什么?”
谢行之笑着同月吟介绍道:“这叫千目镜,眼睛透过这端小圆孔看去,目之所及,能看看远看远。”
“夫人且看这里,”谢行之指了千目镜末端一处铜制圆环套,“夫人左右旋转这个可以活动的圆套,能看近,也能看远。看远看近,全凭夫人的心情。”
月吟第一次听说这等神奇的物件,眼前一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行之手里的千目镜。
谢行之:“夫人试试看。”
月吟接过,先是仔细看了看这从未见过的千目镜,然后再依着谢行之说的,眯起一只眼睛,将另一只眼睛凑近千目镜。
透过千目镜,她望了望远方的天空,绚烂的晚霞离她近了,她又挪了挪方向,隔壁鹫梧院的大树仿佛就在她眼前一眼,好像她一伸手就能抓到树叶一样。
月吟顿觉神奇,她学着谢行之那样,小心翼翼转了转千目镜末端可以活动的铜制圆套,眼前看到的一切变小了些,视野紧跟着变宽阔了,看到了婚房的屋檐。
她往相反的方向旋了旋,看到的景致更精细了。
月吟慢慢转动身子,用千目镜眺望远方,竟然看见了踏进大房这边的垂花门。
不仅如此,她还看见了垂花门旁两个婆子在闲聊。
再远些,还能看见侯府外面。
月吟不知不觉间拿着千目镜在原处转了大半圈,忽然被千目镜里谢行之凑近的脸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忙挪开眼睛,原来是她不知不觉间转到了谢行之面前。
月吟手里拿着千目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千目镜真神奇,竟还能随心所欲地看近看远。”
谢行之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月吟又玩起了千目镜,往阁楼另一边走去。千目镜里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改变,站在阁楼上,连鹫梧院他们婚房窗边那盆兰花花蕊都看得一清二楚。
蓦地,月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骤然停下脚步,喜悦的面色也在瞬间凝滞,她放下千目镜,转身看向温润笑着的谢行之,结结巴巴紧张问道:“夫君,这、这千目镜你用来用来,”她抿了抿唇,忽然改口问道:“夫君何时有这千目镜的?”
话问出口,月吟脸颊有些烫,纤指下意识攥紧千目镜。
谢行之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身子忽然往前探了探,在她耳畔说道:“夫人方才是想问,我可用来……”
他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可用来偷看过曾经住在皎月阁的夫人?”
被窥探出心思,月吟身子一僵,脑中一片轰鸣,定定地看着谢行之,他脸上扬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让她莫名有了答案,一时间羞臊席卷全身。
月吟难为情地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但那话着实难从嘴里说出来,她拢了拢眉,唇瓣紧紧抿着。
依照他那性子,定是偷看了。
长久的静默中,谢行之蓦地一笑,伸手揉了揉月吟的发顶,“原来我在夫人心里,竟是这样的。”
他叹息一声,“为夫有些伤心。”
谢行之也不逗她了,食指弯曲轻敲她额头,解释道:“我们成婚时,陛下送了些新婚贺礼,这千目镜便是其中之一。”
月吟抿唇“哦”一声,像个心虚的孩童,低头轻轻鼓了鼓香腮,心里在为误解谢行之而不好意思。
她暗自恼自己,不该那样误解谢行之,他即便早早起了心思,也断然不会作出此等破格的行为。
月吟低着头,看着攥在手里的千目镜,声音小了几分,“原是陛下送的新婚贺礼。”
谢行之看着那黑乎乎低垂的头,浅浅一笑,说道:“可我伤心了,竟被夫人生生误会了。”
月吟知她这样妄加揣测是不对的,犹豫一阵后伸出手去,拉着谢行之的手,“夫君对不起,是我多想了。”
谢行之身形一顿,她纤白的手指拉着他两根手指,小幅度摇了摇,宛如孩童之间闹了别扭,正婉声哄着对方。
谢行之原是打算逗她的,可这一番轻哄,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知不觉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炙热。
谢行之喉结动了动,“阿吟,你这样让我是真的想动坏心思了。”
月吟茫然抬头,正看着谢行之,倏地被他揽进怀里。
落日余晖中,谢行之看着月吟的脸,低头含住她娇妍的唇,大掌扣住她脖颈,在绚丽的晚霞中,吻得缠绵。
月吟情不自禁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回应着他。
夕阳艳丽,橘色的光线映着亲吻的两人,将相拥的影子拉得长长,亲昵甜蜜。
暑气愈来愈重,梧桐树上聒噪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尖锐绵长,鸣声从早到晚,直到退凉了方才停歇。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七轮扇扇出来的风带着些许燥意,月吟每日都吃了碗冰酥山解暑,冰鉴里的西瓜荔枝沁甜可口,她贪凉便多吃了些冰镇果子。
然而这一馋嘴,三日后月吟来葵水时,肚子痛得厉害,连站着都在发颤。
月吟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在软榻上,脸色煞白,额上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谢行之下值回来,看到的便是她这副痛苦的模样。
谢行之吓坏了,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忙去到榻边,心疼地把面色苍白的妻子揽进怀里,忙问道:“怎么了?”
月吟捂着肚子,柳叶弯眉拢得高高,唇瓣抿了抿,不好意思说出口,摇了摇头,淡声道:“没事,躺一躺就不疼了。”
谢行之看见一旁的瓷碗,碗中还剩小半碗棕黄色的汤水,他端起碗来闻了闻,没有丝毫药味,反而是一股甜甜的糖味,是已经凉凉的红糖水。
谢行之算了算日子,顿时便明白了什么,“来葵水了?”
月吟耳尖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脸颊往他怀里贴了贴,在一阵无声中默认了。
谢行之的大掌覆上月吟的小腹,掌心轻轻揉着,极尽温柔,看着宛如搪瓷娃娃般脆弱的人,心疼不已,温声问道:“何时不舒服的?可有找过大夫?”
月吟难为情,这种事情她怎好找大夫来看。
谢行之已从她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他朝屋外喊道:“正德,速去找大夫来。”
正德应了一声,不敢马虎,急急忙忙离开了鹫梧院。
月吟羞赧,她从未想过因这私密之事请大夫来看,越想越难为情,她纤白手指拉了拉谢行之衣袖,“不用找大夫,是我贪凉,午睡前吃了碗冰酥山。”
谢行之握住她冷凉的指尖,又看了看满是痛楚的她,面色骤然沉了几分。
月吟一副犯错的模样看着谢行之,声音小了几分,委屈道:“我……我算过了,葵水明是两日后,哪知葵水突然就提前了。”
谢行之敛了敛眉,明显是憋了一股气,但给月吟揉肚子的动作没停下,越发温柔了。
月吟看出谢行之的生气,拉了拉他手,抬头蹭了蹭他的面颊,撒娇说道:“行之哥哥,我这几日都不吃冷凉的食物了,你别生气了嘛。”
谢行之是心疼她这般难受,伸手敛走她额上的碎发,“等大夫来了,开个止痛的方子。”
月吟点点头,小腹被谢行之揉过一阵后,舒服了点,但还是隐隐作痛。
大夫很快来了,拿出诊垫问诊搭脉,只是面色隐约有些不对劲。
月吟煞白张脸靠着软榻,着实是被这次的葵水折腾得没了精气神儿,并没注意到大夫的神情。
大夫收了诊垫,在一旁边开方子,边叮嘱道:“世子妃,虽然酷暑难耐,但切勿贪凉,少吃寒凉之物。”
月吟抿着唇,低头喝着谢行之递来的温水,将大夫的叮嘱记到心里。
这厢,谢行之将大夫开的药方给正德,送大夫离开寝屋。
撩了绯色官袍在手中,谢行之缓缓走下屋檐台阶,离寝屋远了,他才问道:“适才诊脉时见大夫神色异样,可是内子身体有什么异样?李大夫但说无妨。”
李大夫顿了顿,回道:“世子妃体制偏寒,身子又弱,应是从小就有的毛病了,血虚胶滞,不容易有身孕。”
话锋一转,李大夫又道:“不过世上没有绝对之事,只是世子妃如今身子虚弱,不易有孕,多加调理是能改善的,世子莫急,我已开了调理的药方。”
谢行之颔首,给了李大夫一锭金子,“此事不得声张,也不得让世子妃知晓。”
李大夫收下金子,他是个识趣的人,即便谢行之不说,他也不敢将这辛密之事到处乱传。
落日余晖中,谢行之往寝屋走去,心中五味陈杂,心尖仿佛被剜了一刀。她身子素来不好,就连一场小病,也得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风寒也是反反复复,养了许久才痊愈。
大夫说她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谢行之拢了拢眉,忽想起她之前受了委屈的哭诉。
被一群人欺负,推她到寒凉的水里,扔石头砸她,放蛇咬她。
定是那时候落水,让她身子受损了,加之再柳家又受了苦,身子更弱了。
谢行之攥紧拳头的手,气得发抖,手背上青筋凸起,胸腔里的愤懑久久散不在出来。
行至寝屋门口,谢行之步子慢了下来,敛了情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踏进屋子。
月吟捂着肚子靠在榻上,谢行之坐在榻边,揽她肩头入怀,掌心轻轻揉着她不舒服的肚子,宛如件珍宝,精心呵护着。
谢行之低头在她耳畔温声道:“晚上想吃什么?”
月吟兴致不高,整个人恹恹的,“没胃口,随便吃些吧。”
她环住谢行之的腰,把头埋进他胸膛,不想说话。
谢行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态度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说道:“阿吟,这段时间寒凉的食物便别吃了。”
月吟点头,垂眸看着谢行之揉小腹的手掌,比方才更好说话,“嗯,以后都不吃了。”
没过不久,玉盏端来煎好的药,谢行之接过药碗,遣走伺候的玉盏。
勺子搅了搅,待药温了,谢行之舀了一勺药送到月吟唇边,哄她喝药,“趁药还温着,不苦。蜜饯和饴糖都有,喝完药也不会觉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