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教练员总来劝他,李菜也问过他为什么退役,李耀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信。
他打不动了。
李耀祖去商场的手机店,店员把从修理厂寄回来的手机拿给他。李耀祖接过,翻过来,检查换好的新外壳。
店员是个精神小妹,不认识李耀祖,只看到他每次来都臭着脸,手机又碎成那样,开机以后,壁纸还是一个女生的生活照。她马上脑补出一个有家暴倾向的男人形象,一个劲碎碎念:“小哥哥你是不是经常扔手机?你这样的脾气要改改啊。”
李耀祖抬起头:“说够了吗?”
店长连忙来道歉。
他掉头走了。
李耀祖不能去李菜家,想来想去,他决定去李菜读书的地方转转。
找人也不能不动脑子瞎找。站在路边,李耀祖掏出手机,搜了一下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导师。他站在马路边滑屏幕。
突然像被电了似的,手突然抽了一下。他马上想抬另一只手,但还是没赶上。手使不上劲了,腕关节传来针刺一样的疼痛,连手机都拿不住。
手机猛地砸在地上。
他必须用另一只手按住,才能抑制疼痛散开。这样不是办法,但也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种时候,耳朵也变得火辣辣的。耳鸣吵闹得仿佛回到盛夏。
李菜导师的工作室在学校附近,写字楼一楼还有咖啡店。李耀祖坐电梯上去,在楼层转了一圈,看到挂在外面的门牌,试着走近。
他在门口张望,里面没几个人。
一个女同学看到他,热心地站起来,问:“你找谁?”
“李菜在吗?”他问。
“李菜?李菜不在。”
李耀祖准备走。
女同学说:“她去给导师量面积去了。”
“什么?”
“学校要盘点教室,我们导师要报自己用的地盘的面积,就让李菜去了。”
“你们不是来读书的吗?”
“哎呀,都是这样的,我们都是给导师打工。”女同学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没读过研究生,事实是他连大学都没读过,“你跟李菜是什么关系啊?”
李耀祖说:“亲戚。”
“你可以打电话给她……加个微信吗?等她过来我打给你。”女同学掏出手机。
李耀祖走到门口,背后传来说话声。
旁边的男同学说:“哦对了,你知道吗?李菜最近住在孔老师家。”
“什么?!真的假的啊?”女同学笑了,但也不是那么惊讶。
“真的,”男同学说,“孔老师她老公不是老出差吗?她儿子又住校。她经常叫李菜去她家,卫生让李菜做,家里的碗也是李菜洗,好像上课PPT都要李菜改。”
“怎么工资不给李菜领啊?我们的补贴就那么点,抠死得了。”
“还有,现在她家不是在装修吗?她不相信装修公司,自己又懒得盯,就叫李菜去监工。笑死我了。”
“这太搞笑了吧……李菜也是能忍。”
“我看她挺乐意的。”
“孔老师每次在群里发自己诗朗诵、唱歌的视频,我们不也都是一顿狂捧吗?没办法,生活要紧嘛。”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说一下,女主真的不是讨好型人格,别误会,真的跟讨好型人格不搭边呀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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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油腻的光
李菜只在导师家住了几天。但她认清了路,在那之后,动不动就要被叫去给她送东西。
同病相怜的学姐告诉她:“等我毕业,估计就是你接棒。孔老师就是这样,没什么边界感,什么都会让你做。”
李菜说:“她人其实不坏,为什么会这样?”
“过得太好了吧。她今年都五十了,活了大半辈子,工作生活都没吃过苦,别人总会替她把事情全办好。渐渐她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
“你也不容易啊。”
“啊?”
“‘性格决定命运’,这个道理,你听说过吗?”
“嗯。”
学姐说:“他们这样的人,和我们中间是有磁场的。就像狐狸知道鸡好吃,所以一下就能闻到鸡味儿一样。老师提要求,别人都不会立刻去办,只有我们像狗一样,接受过训练,条件反射,想也不想,马上乖乖听话。然后我们会被盯上。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人很好用。”
“……”
“其实这个社会上,是人都会被磨平棱角。但我们天生没有棱角,或者说,以前就被磨平了。所以总是比别人活得更难。”
李菜不说话。
她们坐在办公桌两边,在给导师写活动材料。学姐默默地工作,低着头,刘海落下来。
学姐长着一张圆脸,眉毛很淡,鼻子很矮,头发没有烫染过,彰显着老实的、温顺的性格。那是一张一进人群就会被淹没的脸。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她老实,淳朴,就算看透了一切,也能用这种悲天悯人的论调安慰自己。
卑劣的一面像是影子从地面浮起来。李菜坐在原地,手头的活不知不觉停下了。
“人怎么会是狗。”李菜低下头,重新开始干活,“就算是狗,我也要当野狗。”
她听到学姐笑了。
学姐说:“野狗要怎么当?”
李菜被问住了,眨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看吧,”学姐说,“你连怎么办都不知道。”
她下午去导师家监工,装修公司的工人还在忙。
导师化好妆,临走叮嘱她,不要让人进卧室。李菜点头答应,朝导师笑了笑。
到中午,范骧磊来了,带了柠檬茶,算是犒劳她。
他们并排坐在波斯风格的沙发上,工人们走来走去,到处传来电钻、锯子和其他的响声。范骧磊说:“我妈很喜欢你啊。”
李菜说:“能不喜欢吗,我替她做这么多事。”
“那倒是。”他嗤嗤地笑了。
主卧里有年代感的婚纱照、儿童房里过时身高尺、书房里的墨水和宣纸,导师家的各个角落,李菜都看过了。
为导师办事很辛苦,有一些不满,但李菜心里也藏着一种微妙的求知欲。
她说:“你爸多久回来一次?”
“半年吧。”
“你怎么不出国留学啊?”
“哈哈,怎么都这么问?绩点不行,英语不好,又不想去太水的地方。”
沙发不长,李菜和范骧磊坐得很近,面对面看着对方。他目光闪了一下,短暂地垂下眼,又看回去。
范骧磊说:“你问这么清楚干吗?”
李菜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回过身,无所谓地解释:“我是有点好奇你妈妈。”
范骧磊觉得她很有意思。李菜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年纪也不是很大,一起吃自助烤肉的时候,她会很自然地负责烤,而且从不烤焦。别人说话,她也不插嘴,会静静地听,时不时点点头。
她不爱玩,也不混什么圈子,生活不花里胡哨,过得很务实。
但是,她又和出名的电竞选手结过婚,做过视频博主,穿的衣服不便宜,随便拿着的手机也是新款。
范骧磊对她有点好奇,他也知道怎么讨女生欢心,熟能生巧地说:“姐姐,晚上我请你吃饭。”
李菜想了想,笑起来,回答他:“吃贵的。”
“行。”
到了下午,李菜拎着东西回家,遇上李彤休假。
李彤没穿内衣,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她放法定假也不回去,懒得买票是一回事,不想去跟围着弟弟转的一家人见面是另一回事。听到门响,她也不起来,对李菜说:“我交了电费。”
“这是我导师送的兔排。”李菜打开冰箱,把东西塞进去,“等周末我卤给你吃。”
李彤两眼放光:“好!”
李菜家的冰箱没有异味,以前和李耀祖住在一起时就是如此。小时候,李菜一直很讨厌家里的冰箱。主要是腌菜的气味。家里人不讲究,也都是传统的做法,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坏就没事。
李菜讨厌那种气味,总觉得会弄乱别的东西的味道。但在家,收拾了也没用。
一个人住以后,她可以从零开始,把冰箱整理得干干净净。
李菜站起身,稍微有点贫血,眼前泛起金星。她扶着沙发背。
李彤说:“你真去导师家了?不是找了男朋友吧?”
“我现在只想搞事业。”
“你导师是不是让你做这个做那个?你也别太劳碌命了,偷偷懒。”
“好啦……在家里也把裤子穿上!”李菜弯下腰,从沙发另一头砸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李菜!你个流氓!”
李彤挨了一巴掌,先是瞪堂姐一眼,然后放声大笑,把沙发上的抱枕扔过去。李菜也笑,接住抱枕,往李彤身上丢回去。抱枕掉到地上,李彤笑得喘不过气来,李菜弯下腰,把抱枕捡起来,放回沙发上。
该去上普拉提课了。李菜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突然间,她想到什么,有点犹豫,又还是问了。
“李彤,”李菜突然很认真,“你觉得我能考博吗?”
“怎么突然想考博?你不会想留校吧?”
李菜的电话响了,她去接听,是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的时候,李菜坐地铁去和范骧磊吃饭。他把餐厅的定位发过来,只需要李菜过去就好。她走出地铁站,没想到他在站外等。
天气冷,范骧磊把脸缩紧衣领里,原地小跳,远远看着特别可爱。一见她来了,他立刻就挺直背,伸长脖子,恢复原样,偷偷看她,想确认她有没有看到刚刚他那副怂样。
李菜假装没看到,笑着说:“走吧。”
李菜穿了呢子大衣,脚下踩的是高跟靴,拎着包包,头发也卷过。范骧磊白天才去大学上过课,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模样。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贵妇和男学生,并排一起走,一点都不搭调。
地铁站门口的晚上,简单到看不出身价的穿着打扮,年轻的感觉。每走一步,她都会想起他来。
这天晚上,他们拿猪颈肉和芥蓝下酒,吃到了很晚。两个人喝了酒,一开始是瓶装的白啤酒,后来店老板又倒了自己泡的药酒来,两个人试了一下味道。
范骧磊说:“那天那个是李耀祖吧?”
喝了酒以后,身体很暖和。李菜看着范骧磊,低头时忍不住笑。李耀祖是不喝酒的,他不信科学,有着喝茶都会手抖的迷信。
他和她住五星级酒店时去吃自助餐。餐厅的装潢很特别,球形的灯垂下来,李菜看呆了,差点撞上。
她觉得丢脸,取餐的时候不由得加快脚步,快快地走,恨不得赶紧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坐下。李菜不知道吃什么好,看了一圈,跟着几个外国人拿海鲜。
李菜在盘子里盛了银鲳鱼、黑鳕鱼和竹蛏王。虽然她一个都没听说过,看外形也不是那么想吃。
她坐在简约却不简陋的餐桌前,迟迟没有动筷子。李菜有些别扭地侧过身子,不肯把膝盖放到桌布下面去,好像随时要逃跑似的,充斥着手足无措的紧张感。
对面降下瓷盘,李耀祖坐下来。
他装了三个冰淇淋球,握着吃甜品的小勺。吃冰淇淋的时候,李耀祖不会一层层刮,而是简单粗暴,把勺子拧过来,用侧边把冰淇淋分成块,直接送进嘴里。吃得太大口了,还会被冰得皱眉头,但就算这样,他也不在意。
在他的盘子里,泛着油光的煎锅贴堆成小山高。
李耀祖不问她的意思,夹起一只,递到她嘴边,用眼神命令她吃。
李菜吃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然后他就笑了。李耀祖说:“我猜你会喜欢。”
他猜她会喜欢吃,所以装了很多。李耀祖把盛锅贴的盘子端起来,直截了当,送到她那边。锅贴的外壳脆脆的,里面的肉馅很多汁,吃起来非常香。李菜往嘴里塞着锅贴,心里悄悄地想,好香啊,真好吃。
李菜吃得很饱,嘴唇也泛起油腻腻的光。她抬起眼,李耀祖还在吃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嘀咕个不停。
“冰死了。”他说。
还有一次,李耀祖和李菜吵架了。李菜没带钱包,穿着拖鞋,只带手机出门,闷头往前走。
她走了很久很久,差不多两个小时,走过市场,穿过地下通道,经过了居民小区,最后在一座桥上停下。
有人在桥下钓鱼,李菜想起小时候跟爸爸去水库钓鱼的暑假。
那个时候,家里还没遇到事故,没有赔一大笔钱出去,也不需要花假期去照顾什么人。钓到鱼以后,李菜会蹲在水桶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鱼想要逃脱,却不知道怎么做,走投无路,只能尝试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办法。
可在人看来,终其所有,它们只不过是在透明的水里徒劳地游来游去。
偶然回过头,她才发现李耀祖一直跟在身后,但没上前搭话。一前一后走了这么久,人早就汗流浃背了。
桥上的围栏生了锈,她把手搭上去,默不作声地远眺。
他也靠在桥边,无声无息地看着远处。
她问他:“你跟着我干吗?”
李耀祖低着头,不吭声。
她又问了一遍。
他不肯抬头看她:“你自尊心太低了。要是有人在现在对你好点,你肯定会让他趁虚而入。”
李菜认不认同他的说法是一码事。
她笑了,不慌不忙地问:“你不就是趁虚而入的吗?”
“嗯。”李耀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李菜伸出手,轻轻打了他的嘴巴。
李耀祖假装去咬她的手。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他们走路回去,又走了两个小时,到家的时候真的很累很累,累得瘫在地板上,都动弹不得。
当时他们才搬过家,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套在电风扇上。风一吹,硕大的塑料袋就飞过来,罩在李耀祖和李菜的脸上。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坐起来,朝着对方笑,彩色塑料袋像被单似的盖在身上。他起身,把风扇拎起来,提到卧室里去。她跟在他背后,拿着洗过的抹布,准备给东西擦灰。
李耀祖不爱干家务,也不太会干。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小时候就不怎么做这些。但和李菜在一起,他又会想做。
他在家的日子少,能做的也少。李菜故意发牢骚:“不会干别干,在这里碍手碍脚。”
李耀祖生闷气,扔下坐到一边去。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继续该干嘛干嘛。
李菜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管我?”其实,李菜能体会。她也是。
她也曾这样过。
照顾病人,总会有很多脏活累活要干。李菜情愿自己上手,也不想看着家里其他人做。比起自己吃苦,她觉得看着重要的人受累更煎熬。她去做,不过是硬着头皮一咬牙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多做也就麻木了。这就是李菜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