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嫔又道,“你们两个,前些日子借着江婕妤的肚子来一趟,说了些三皇子的事,本宫念你们的好,可是若以为凭这么点好,就要本宫为你们开罪容贵嫔,只怕是想错了。”
“娘娘虽说不愿开罪,方才妾眼神求助,娘娘还是帮了我,说明娘娘心善,不是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惠贵嫔的脸色缓和一些,指了指几子上的碟子,“这是三皇子带回来的糕点,你们也尝尝。”
孙云儿捡起糕点尝了一口,顺口夸赞,“三皇子真是孝顺,也不枉娘娘为他打算那样多。”
“本宫打算得再多,也架不住有人带坏。”惠贵嫔用力叹口气,随即疑惑地摇头,“张贵妃多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放任娘家侄子在二皇子身边带坏?”
说起贵妃的阴私,赵才人顿时又坐不住了。
张贵妃精明一世,如今一时有些失势,竟糊涂起来,二皇子的伴读,除开选定的公卿侯门之子,还添了两个娘家侄子。
这心思也不难猜,无非是自己腰杆子不够硬,又得仗娘家势了。
这两位张公子,父亲的跋扈和招摇学得十成十,连国公府的世子也敢使脸色,又不学无术,一肚子花花肠,但凡是新奇的,无不拿来讨好二皇子这表弟。
如今二皇子才八九岁,已开始对着小宫女赞一声“好香”了。
三皇子初入玄英阁,有样学样,当着惠贵嫔不敢露出,无人处遇见扇儿,也学着二哥夸了声“小丫头生得不错”。
扇儿都十四五岁了,比三皇子大出老多,不觉得受冒犯,反把这事当笑话告诉了孙云儿。
孙云儿正被容贵嫔气得不可,闻言立时知道,这便是压制容贵嫔乃至张贵妃的法子。
借着江静薇给腹中孩子拣东西,邀了赵才人这个见证,往惠贵嫔的晴芷殿来,轻轻巧巧一提,惠贵嫔立时领了情。
今日,惠贵嫔便当众拉了孙云儿一把。
此时关起门,惠贵嫔的意思,孙云儿听得明白。
张贵妃和容贵嫔虽是一党,但各归各的,容贵嫔行差踏错,惠贵嫔愿意出言阻拦,要她和容贵嫔撕破脸,她却是不愿的。
孙云儿轻轻点一点碟子里的糕点,说了句不相干的,“依着娘娘看,二皇子和三皇子,谁更聪慧?”
提起儿子,惠贵嫔面上不自觉浮出柔软笑容,“你这话不该问我,哪个当娘的不说自己的孩子好。”
“那么赵才人怎么看呢?”
“我……”赵才人本想打个马虎眼,然而想起二皇子油滑的模样,实在夸不出一个好字来,老老实实地道,“依着我的愚见,是三皇子更敦厚沉稳些。”
“是了,二皇子如今行止有失,咱们三皇子却可趁机青云直上,等到加冠那日,储君的位子落在谁头上还未可知呢,娘娘怎可不为三皇子打算?”
一席话,听得赵才人愣怔不已,什么“咱们”三皇子,什么储君的位子,孙容华在说些什么白日梦呀!
再说了,刚才说的不是容贵嫔的事,怎么就扯到立储上头了?
可是惠贵嫔却好似入了迷,见孙云儿住口,还追着问一句,“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娘娘,我对娘娘确实是有所求,一则是求娘娘庇佑我不受小人戕害,二是护江婕妤等人的周全,如今先拜了娘娘这尊菩萨,还望娘娘不嫌弃。”
小人,自然是说容贵嫔了,如今阖宫里也只她一个敢和孙云儿较劲,至于江静薇,本就是惠贵嫔宫里人,由她护着,也无可厚非,惠贵嫔稍一沉吟便应了:“本宫应你就是。”
出得门来,赵才人不禁腿肚子发软:“孙容华方才在殿里说话真有胆量。”
说有胆量,还是委婉的,简直是太吓人了。
那话听着,仿佛明日三皇子就要登基大宝,她孙容华领着一干人等,纳头拜入惠贵嫔这个太后的座下。
如今皇帝不过才过而立,后头少说也能再生七八个皇子,论起嫡长,三皇子哪个都不占,怎么偏生惠贵嫔就信了方才的话?
孙云儿微微笑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我扯谎?”
如今对着孙云儿,赵才人比从前自在些,还敢回一句玩笑,“我可不敢说容华的不是,别说皇上了,江婕妤先要来向我问罪。”
孙云儿委婉点拨,“看情势,张贵妃是不想赶她两个娘家侄子出去的,长此以往,二皇子只怕也没什么出息了,到时候论起贤能和长幼,三皇子未必会输。”
这里的意思,便是把宝押在三皇子身上了。
既然押宝,那么提前和惠贵嫔交好,也是应有之意。
赵才人深以为然,“还是容华有远见。”说完,她更佩服孙云儿了。
能说动惠贵嫔心甘情愿庇佑自己,这位孙容华,也实在是个人才。
行出百余步,忽地遇见小罗才人,赵才人先开口打招呼:“小罗才人怎么在这里?”
小罗才人好似吃了火药,不阴不阳一甩帕子,“我往御药房求坐胎药了,怎么着?”
满宫妃嫔,只赵才人一个没侍寝,这话仿佛又是在揭短,赵才人讪讪,干笑一声垂下眼眸。
小罗才人打赢了嘴仗,却没像平日一样得意洋洋,只低头玩弄帕子。
隔得许久,未听见孙云儿出声放她走,小罗才人猛地抬头,正碰见了孙云儿的眼光,好似被洞穿内心。
她没来由地心虚,又不想在孙云儿面前露怯,便自己先找了话来说:“也不知,皇上这次回宫,会带回几个姐妹呢。”
赵才人如今埋头扶养四公主,尚不知道此事,闻言轻呼一声,不自觉便看向了孙云儿。
孙云儿却安之若素,还淡淡笑着,“往后一拨一拨地选秀,宫中姐妹会更多,与其愁这个,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罗才人脸上闪过奇异的神情,似是妒忌孙云儿的淡然,又似是讥讽她虚伪,良久后,冷笑一声:“孙容华向来兼济众人,便好好顾着江婕妤的肚子,哦,还有你身后这几条狗尾巴吧!”
第49章 今非昔比
孙云儿已去的远了,惠贵嫔还静静坐着,好似一尊低眉观音像。
瑞香在边上安静侍立,不敢惊动主子,直到那青雀铜香炉的尖嘴里都不冒烟了,才小心地提醒一声,“娘娘,如今天还不算暖和,久坐容易着凉。”
惠贵嫔“哦”一声惊醒,忽地问,“江婕妤呢?”
这话问得没来由,江婕妤还能在做什么,自然是好好待在偏殿养胎了。
瑞香答了,忍不住问,“娘娘为何这样问?”
“你说……此次的事,江婕妤有没有份?”
瑞香垂眸,“娘娘的意思,是前些日子孙容华和赵才人来说的,张家两位小公子带坏皇子们的事?”
“你也和我打起哑谜来了。”惠贵嫔轻笑,忽地站起身来,一件平平无奇的墨绿色对襟长褙,在行动间闪出微微的金光,她走到瑞香面前,似是在端详瑞香的脸,又似是在看远方最高处建章宫屋顶的金龙瑞兽,隔得半晌,才又开口,“我问的,是今日孙容华说的那些立储的话,究竟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受江婕妤指使。”
瑞香见主子点透,便也不再避,“奴婢觉得,是不是江婕妤授意也不紧要,最重要的是,孙容华和江婕妤本就是一体。”
容贵嫔慢慢将视线从瑞兽收回,定在了瑞香的脸上,“那么,孙容华的意思,是否就是江婕妤的意思?”
瑞香侧头思考,半晌才道,“奴婢隐约觉得……这两位主子之间,似乎是孙容华更有主意些,说不得她还能做江婕妤的主呢。”
惠贵嫔不语颔首。
瑞香见主子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回身往香炉里添香片,不多时,淡淡的香气就飘了出来,似松竹,又似清茶,端的是叫人心旷神怡。
惠贵嫔深深吸一口,随即道,“先把香灭了吧,请江婕妤来说话。”
“娘娘……”
“我没有为难江婕妤的意思。”惠贵嫔淡淡瞥一眼瑞香,“你倒是替她操心。”
瑞香听得出主子并不是责备,微微一笑,“奴婢倒也不是替江婕妤操心,是替主子操心。江婕妤的肚子,人人瞩目,奴婢是不想主子沾上麻烦。”
惠贵嫔思绪又飘向远方,喃喃低语,“我也不想沾上麻烦,可是,她肚子里说不得就是四皇子,我少不得要探探她的意思。”
瑞香到偏殿时,恰逢御膳房给江静薇送饭。
江静薇对惠贵嫔一向恭敬,于是对着瑞香也格外和善:“瑞香姑姑,娘娘有事吩咐?我这就随你去。”
瑞香哪敢叫江静薇饿着肚子,连忙摆手:“婕妤请慢用,用完了慢慢散步去正殿,娘娘有事相邀。”
惠贵嫔一向宽仁,少拿规矩磋磨人,皆是有事才唤,于是江静薇便一口应下:“请姑姑回娘娘的话,我吃了饭就去。”
瑞香点头作福,正要退出,忽地又见星儿捧了一碗黑沉沉的药上桌。
都是一个宫的,怎么竟不知道江婕妤吃药?叫人知道,岂不是要说自家主子失职!瑞香大惊,连忙委婉发问。
江静薇笑一笑,“我脚肿得穿不进鞋了,所以开些去肿药,并不是身子不适。”
瑞香看着那黑沉沉的药汁,不曾多说,行礼退了下去。
回了正殿,却忍不住对惠贵嫔念叨:“江婕妤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为着脚肿,就开了药来喝,也不怕伤身伤胎。”
惠贵嫔正端着青瓷小碗吃饭,闻言顿了顿筷子,继续拣那白玉兰花片里的鸡蓉吃。
“她年轻,加上生得好,肯定珍爱自己容貌,横竖吃坏了身子不是旁人替她承担。”
“奴婢就是怕,江婕妤出点事,要咱们担责。皇后和张贵妃都出宫了,容贵嫔摩拳擦掌要整治人,不得不防呢。”
惠贵嫔眉头微蹙,一张温婉的鹅蛋脸不带情绪,声音却冷了下来:“这个容贵嫔,寻机就要生事。”
“可不是呢。”瑞香附和一声,面上却显出疑惑,“从前容贵嫔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在张贵妃、娘娘们面前也都讨喜娇俏的,怎么如今……”
从前?从前,后宫净是潜邸老人,最年轻貌美的丽嫔,也有二十七八,守孝三年,熬得跟苦瓜秧子似的,几乎连女人气都没了。
对着这么一宫女人,皇上自然提不起兴致,几乎不往后宫来的。
容贵嫔虽不貌美,人却是最年轻的,加上徐家作后盾,她是年轻而位高,自然觉得世事皆如意。
如今,新人入宫,个个儿年轻貌美不说,沉稳如江婕妤,已得了“堪当大任”的考语,貌美如大罗才人,也隐隐有个赛西施的名头,更不用说那个娇美讨喜的孙容华,实实在在占去了皇上的半颗心。
容贵嫔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岌岌可危。
她那高傲的性子,怎么允许自己坐以待毙。
更何况,徐家也绝不安于一个贵嫔的位份,必定有得力之人在宫中扶持容贵嫔,以待来日。
不弹压下头人,那也不是徐首辅亲自教养长大的徐家嫡女了。
惠贵嫔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烦心事给驱散,搁下碗筷,遥遥张一眼殿门口:“江婕妤怎么还没来?”
主子怎么了,不过一盏茶功夫,江婕妤哪里就能用完膳赶来。
瑞香心里嘀咕,然而口中却应道,“奴婢去偏殿催请一下。”
“不必了。谁都是怀过身子的,哪里能不体谅人。”惠贵嫔制止了瑞香,沉默半晌,下定决心一般道,“等会,去找个可靠的人,瞧一瞧江婕妤的药渣子。”
瑞香一惊,抬头看向了惠贵嫔。
“娘娘您是怀疑……”
“我没怀疑谁,也没怀疑什么事。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惠贵嫔说着,眼神远远投向了墙角的香炉,忽地冒出一句不相干的,“悯仪皇贵妃不就是吃错了药,以致母女俱亡。”
提起往事,瑞香顿时惊出一身汗来,“是,是,主子所虑有理。”
今日惠贵嫔罕见地敞开心扉,瑞香也忍不住多说几句,“容贵嫔进府晚,悯仪皇贵妃的事,她肯定不知道,主子倒也不必过分忧虑。”
“最毒妇人心,这事,还得听过才会学吗?当年,咱们的张侧妃不就是无师自通……”惠贵嫔说着,摇了摇头,“罢了,不说这些了。”
江静薇勉力加快了吃饭的进程,又匆匆喝了药,扶着星儿的手到了正殿。
惠贵嫔正喝茶,便没来得及免礼,见江静薇艰难地起身,笑着嗔一句,“你这个身子,还和我多礼做什么?快坐,还有两个月该生了吧?”
“娘娘好记性,太医说了,是端午前后生产。”江静薇笑着答了,心里却起个疑。
惠贵嫔是个实在人,不似容贵嫔那样,无事便要寻人晦气,无端端叫了她来寒暄,这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