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惠贵嫔拿定主意,对瑞香招招手:“旧年皇后赏过我一对糖玉的镯子,拿去送给孙容华。”
“是。”瑞香虽然惊奇,却也没有多问。
“再有,去御膳房说一声,三皇子和四公主,一个犯咳疾,一个犯花粉症,鱼虾牛羊肉都不要送了。”
瑞香猛地抬眼看向自家主子,“这……娘娘是不是先去宣明宫说一声为好?如今到底是容贵嫔掌宫务呢。”
“和她说?和她说,这话便传不出去了。”惠贵嫔脸上没有表情,“本不想和她多计较,奈何她自个儿送个把柄在我手里。”
瑞香听得出主子语带讥讽,细细一想,便不说话了。
四公主的花粉症,已犯了有些日子了,和嫔又疼女儿又碎嘴,把这事到处宣扬,容贵嫔倘若真的把心思放在宫务上,早该吩咐御厨房留意的,可她压根不在意这些。
主子说得没错,是容贵嫔自个儿不修德。
瑞香取了糖玉镯子,自己往玉泉宫去,而御厨房,则选了个最伶牙俐齿的小宫女去传话。
没过几日,宫中就遍传流言,道容贵嫔苛待皇子公主。
皇帝班师回朝在即,宣明宫闹出这样的事,简直是有失体统。
消息传到慈安宫,太后震怒,唤了容贵嫔去,厉声呵斥。
彼时,孙云儿与江静薇正对坐着作画,听见星儿传来的消息,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江静薇久坐不得,搁下笔起身,轻轻伸一伸肩膀:“到底是惠贵嫔办事老辣,一下子就捏住了容贵嫔的把柄。”
孙云儿也搁下笔,上前替江静薇揉肩膀,“也是容贵嫔太得意,太不把下头人当回事了。”
容贵嫔是高门贵女,如今又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没几个人能叫她看在眼里的。
除开皇后这个后宫之主,还有张贵妃这位掌了三四年宫务的贵主,其他的人,容贵嫔根本不在意。
三皇子不起眼,四公主是个女儿,生母又不得宠,并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容贵嫔不是有意怠慢,是压根不曾瞧见这些细处。”
便是这份轻忽,叫惠贵嫔拿住把柄,一下子告到了太后处。
江静薇享受片刻孙云儿的服侍,拉着她的手坐下,也替她揉起肩膀,“也叫我服侍服侍你。”
孙云儿哪里会要江静薇动手,连忙唤了星儿:“你这个丫头,瞧着你主子动手,还不赶紧来帮忙。”
星儿与连翘坐在下头制干花磨胭脂,听见这话,顽皮地挤挤眼睛:“容华和婕妤好好的,我才不掺和呢,婕妤把容华捏坏了,容华不敢声张,我把容华捏坏了,回头也挨个廷杖。”
这说的是玉兰,她本被赐了鸩酒,然而太后恨她谋害皇嗣,又将她罚了廷杖,内外催逼之下,当众吐血而死。
这话不大吉利,连翘轻轻一拍星儿的手,星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吐吐舌头,连忙岔开话题:“太后娘娘不是不管事的,怎么如今也出来管事了?”
连翘也附和,“可不是说呢。”
事关皇嗣,太后哪里能安坐不管。
前有玉兰下手谋害江静薇腹中胎儿,后又出了容贵嫔怠慢皇子公主的事,宣明宫如今掌着宫务,却连番犯错,太后便是尊菩萨,也得发怒。
更重要的是,如今这么一来,容贵嫔的晋升之路,只怕就断了。
依着徐家的谋划,容贵嫔怎么也得坐上四妃的位子,膝下养一位皇子,然后角逐储君的位子。
若是运道好,徐家便能成为权倾天下的外戚,徐首辅把持朝政,容贵嫔把持内宫,内外勾连,把这天下尽握在手里。
这些是孙云儿的猜测,从前看容贵嫔端庄体面,还当她真是个能成大事的,如今看着她屡屡犯错,倒觉得这女子不过如此。
沉默片刻,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外头,飞快地由远及近。
小宫女的声音急促而惊惶:“大罗才人发动了!”
屋里各人都是讶异,星儿还傻乎乎问一句,“发动了?什么意思?”
“傻妹子哟,发动了就是要生了呀!”连翘说罢,走到哪小宫女面前,“怎么大罗才人突然就发动了?各宫现在都是什么反应?”
“大罗才人没做什么,喝了杯枣茶,忽地叫肚子痛,传了太医一把脉,说是已经发动了!”小宫女说到这里,才有空喘一口气,“如今各宫都派了人去宣明宫听消息,宋容华和冯才人还亲自去了。”
大罗才人的产期,本该在江静薇后头,如今江静薇尚且好端端的,她却已发动,细算起来,孩子落地才七个多月,能不能养活都未可知,当真叫人悬心。
“人命关天的事,又有一同进宫的情谊,我们也得去。”孙云儿捏一捏江静薇的手,“姐姐有身孕,自然不宜出面,我去了,便代表姐姐也去了。”
江静薇握了握孙云儿的手,欲言又止。
孙云儿忙着更衣,不曾留意,星儿在旁瞧见主子神色,小心地道:“婕妤是不是有话和容华说?”
江静薇点点头,“我总觉得,大罗才人突然早产,事有蹊跷。”
“自然有蹊跷,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早产。”孙云儿顿一顿,又接着理衣裳,“不过,这全是容贵嫔的事了,与我们无干。”
“我怕她会拿这事做文章,来牵连你。”
“我有什么好牵连的?”孙云儿奇一奇,回头看见江静薇隆起的肚子,忽然明白了。
容贵嫔若是稍加诱导,令人觉得是孙云儿为江静薇复仇,从而谋害了大罗才人的皇嗣,那么便能重重打击孙云儿的名声。
“姐姐放心,我会防着容贵嫔做文章的。”孙云儿反握住江静薇的手,用力捏一捏,随即出去,“姐姐等着我回来。”
江静薇跟着走了两步,想要劝孙云儿不去,却又强自忍下。
去或不去,旁人都有闲话好说,倒不如看在天理公道的份上,去瞧一瞧。
事情紧急,孙云儿脚步飞快,才进宣明宫的大门,已听见隐约传来的凄厉喊声。
孙云儿心中一紧,领着连翘往拾芳阁走去,未走到门口,便遇见小罗才人领着宫女站在廊下,满脸惊惶。
“小罗才人怎么站在这里?”
小罗才人身子重重一震,回头看见孙云儿,愣怔片刻,答非所问,“哦,是孙容华,宋容华和冯才人都在屋里呢,你进去吧。”
话音才落,大罗才人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孙云儿见小罗才人魂不守舍,心里起些怜悯。
到底是姐妹情深,如今姐姐受苦,妹妹哪有不担忧的。
于是孙云儿柔声安慰,“小罗才人若是害怕,不如先回去,我和另外两位姐妹替你守着大罗才人,有喜讯了再去报你。”
“不,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小罗才人摇头。
孙云儿便伸出手,欲牵她进屋。
谁知小罗才人又拒绝了,“我说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屋内听见动静,早有人赶了出来,冯才人见了孙云儿,大大松口气,也不去理会小罗才人,伸手就挽了她进屋:“你可来了,总算有个主心骨了。”
屋里还有另一人坐着,便是宋容华,她被冯才人的话视为无物,大为不悦,轻哼一声,“孙容华这样的宠妃,怎么也会踏足这样的纷争之地?”
孙云儿看一眼宋容华,并未答话,只问边上侍立的宫女:“你们大罗才人境况如何?”
“才人,才人是早产,境况不大好……”小宫女说着,忽地面色一变,重重跪倒在地,“贵嫔娘娘。”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容贵嫔脸色铁青,将屋里各人一一扫过,最后紧紧盯住地上的小宫女,“你们主子,怎么无缘无故早产了?”
想是容贵嫔威严,小宫女吓得直哆嗦,一句话打三个结,磕磕绊绊,好容易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你的意思,大罗才人早产是无缘无故的,你们这些服侍的,是一点错也没有了?”容贵嫔的面色,阴得好似雨前的天空。
冯才人站在边上,用胳膊拱一拱孙云儿,悄声嘀咕,“容贵嫔可生气了呢。”
宋容华也闲不住,对跨着门槛的小罗才人努努嘴,“瞧她,急得蹬门槛儿了,若是平日,早被人捉着说个不吉利了,如今可怜巴巴的,也没人挑她这个错处。”
冯才人点点头,忽地道,“小罗才人看着魂不守舍,不知道的,还当大罗才人已经去了呢。”
这话有些尖酸了,孙云儿微微蹙眉,宋容华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终于引来了容贵嫔的怒火:“大罗才人胎动早产,生死未知,宋容华觉得很好笑?”
容贵嫔说着,慢慢迫近立着的三人,三人都微微垂下头来,容贵嫔居高临下,更显威严:“你们此时此刻还亲自跑到宣明宫来,究竟是为了献殷勤,还是为了旁的?”
别有深意的问话,叫宋容华和冯才人都呆住了,只孙云儿受了江静薇提点,已猜着容贵嫔要反扑,心里已想起对策来。
偏生小罗才人好像被惊着了,尖声叫起来:“你们难道是凶手,是来看我姐姐的惨状来了?”
第53章 脱身
春末夏初,阳光已有了阵阵热意,然而室内还是一片沁凉。
小罗才人的话一出,更叫人背上生凉。
宋容华与冯才人的两张芙蓉面,已经变得煞白,冯才人甚至不满地嘀咕起来:“小罗才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不过是一番好意……”
实在不是她抱怨,她当初落胎,背后的真凶隐隐指向容贵嫔,不过上头和稀泥,事情才变无头公案,她与容贵嫔,早就是水火不容的了。
如今不过是瞧大罗才人可怜,才肯走这一遭的,否则,谁愿意蹚这浑水。
偏生这宣明宫上下,头脑仿佛都不清楚,扯着人就攀咬。
“好意?若说好意,怎么旁人只遣宫女来探问,只你们三个亲自过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贵嫔气势汹汹,越说越有力气,几乎直骂到了人脸上,“听闻凶手作案后都要回去探查一番,我还当是断案的官们说故事,原来是真的!”
宋容华亦是出身官家,从小学的都是端庄贤淑的妇德,从未见过女子如此狠厉,这时被一骂,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冯才人虽没那样惊惶,却也不出声了。她虽对容贵嫔有怨气,到底地位悬殊,不便还口。
只有孙云儿,越听越认真,等容贵嫔说完,还附和一句,“娘娘说得甚有道理。”
宋容华和冯才人顿时看疯子一般转向孙云儿。
这个孙容华,是不是被吓傻了?
容贵嫔这样的人,是你服软了她就能饶过你的吗?
还是说,这个孙容华,想先摘出自己,把罪名安在旁人身上?
两道目光,从疑惑变成了尖锐。
孙云儿好似没看见那两人的眼神,又一板一眼道,“也就是说,宋容华、冯才人,和我,三个人一齐下手害了大罗才人?嗯,荟芳宫、玉泉宫和澜翠阁还真是齐心呢,娘娘这些日子统领后宫有方,才使我们如此团结,等皇上皇后回来,一定高兴。”
这……是在讥讽容贵嫔?宋容华和冯才人睁大眼睛对视一眼,忍住笑意,各自低下头去。
话虽是玩笑,却也一下子道破了容贵嫔话里的破绽,她面上闪过一丝讪讪,众人立刻知道,她方才的发难,不过是随意攀扯罢了。
宋容华和冯才人,头一次对容贵嫔鄙夷起来。
还是高门贵女呢,无凭无据的话也能乱说,还不如她们这些小门户出身的!
容贵嫔将两人脸上的神情看得分明,心中愈发不悦,声音冷了下去:“不是你们三个一起做的,总有一个是真凶!”
小罗才人立在容贵嫔身后,一双眼睛将三人来回打量,最后落在孙云儿身上:“算恩宠,孙容华是独一份的了……”话说到这里,立刻引来容贵嫔狠狠对孙云儿剐了一眼,小罗才人这才满意地翘起嘴角,“可你偏生没有身孕,只怕是你妒忌我姐姐,暗下毒手的吧!”
话说得有理有据,孙云儿就是再有急智,一时间也反驳不得,要她牙尖嘴利地和人吵架,她又不屑,于是室内一时静默下来。
内室里,大罗才人忽地爆发出一声惨叫,打断了深潭一般的冷寂。
容贵嫔急得撂下几个人,凑到了门口,不住张望:“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没人出来回话!”
话音才落,一位接生嬷嬷就走到门口,双手沾满鲜血,叫容贵嫔嫌弃得一退。
嬷嬷双手举在胸前,鲜血淋漓,顺着她的小臂汇聚成股,至肘部凝在一起,闷声滴落在地上,溅出朵朵刺目的血花,叫人触目惊心。
众人都是不曾生产过的,见了这景象,都惊得面色发白,冯才人甚至轻轻打起了哆嗦。
孙云儿知道冯才人是想起了落胎的事,便轻轻按一按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冯才人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一眼孙云儿,慢慢冷静下来。
接生嬷嬷无暇看其他人,飞快地对容贵嫔行个礼:“孩子月份小,还未入盆,是脚下头上,只怕这位主子要难产!”
“什么?”容贵嫔上前,也不顾嬷嬷满身血气,一把扯住嬷嬷的衣领,“你给我保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