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用说,杜浔也能猜到是什么话,无非就是些利用职权打点好一切之类的云云,他气得心里直痒痒,可惜肃国公夫妇一直驱车送到城外,他和赵洵没有机会近身上前。
等到肃国公夫妇远去,他跟赵洵才策马近前,赵洵假借抽打马屁股,将马鞭狠狠抽在了刘密身上。
刘密疼得吱哇乱叫,被马蹄带起的泥水溅了他一身。
赵洵斜勾唇角,拉紧缰绳调转马头,缓缓停在刘密和狱卒身前,看似无意地又抽了他一马鞭,“真是不好意思,走得急,没看到这位……”他眼眸微眯,腔调中带着许多戏谑的意味,“呦,这不是刘密吗?”
刘密惨叫几声,疼得跌坐在泥水里,好不狼狈,可没等一会儿,这人竟又开始发笑,“你奈何不了我?我爹说了有丹书铁券保我性命。”
赵洵将缰绳往后一扯,马儿嘶鸣一声,退后几步,转而扬起前蹄,眼看就要踩到刘密身上。
刘密也不顾身下是脏水还是泥坑,吓得手脚并用往后爬,沉重的铁链在他脖子上嗖嗖作响,压得他的动作迟缓下来。
看着他这样窝囊狼狈,赵洵的心情舒畅许多,淡淡笑道:“忘了说,我的马不喜生人,尤其是你这种的,它看了都嫌恶心。”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刘密窝在泥坑里瑟瑟发抖,“官家已经饶了我。”
赵洵冷笑:“可流放路上并不太平,你又吃不得半分苦,若是你遇到了什么山匪,染了什么急病,死了也很正常。”
刘密或许也是被吓急了,发了疯似的吼道:“若你杀了我,我爹定然不会饶了你,我……”
话还未说完,刘密突然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畏惧地看着坐在马背上的赵洵。
“怎么?你爹还想反了不成?”赵洵面露不屑,嗤笑道:“你就等着吧,折磨你的法子我多的是,离了京,刘圭老儿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不成?”
刘密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很快就被惊惧掩盖过去,下一刻,这家伙竟趴在泥水坑里哭了起来,眼泪鼻涕在脸上纵横交错。
赵洵顿时恶心得不行,也懒得再跟他言语,骑着骏马奔腾远去。
当日之事,还有几名行人亲眼目睹,这样来看,赵洵被肃国公怀疑也是理所当然,可他确实没做,因为他打算等刘密再走远一点下手。
“刘密是被虐杀致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杜浔道:“你又并非那种人。”
屋内飘起一阵似有若无的甜香,赵洵嗅了几下,捏着鼻子道:“涯深,你换的什么熏香?莫不是买到了假货?怎么味道怪怪的,还有些呛鼻。”
杜浔终于舍得放下了玉沥酒,抬起两支胳膊嗅了嗅,“怕不是你闻错了?我还是熏的沉水香。”
赵洵捕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用衣袖捂紧鼻子,左右顾看,另一只手则握紧剑柄,慢慢拔出身侧的长剑。
杜浔掩住鼻子咕嘟咕嘟喝完瓶中剩下的玉沥酒,也摸出藏在腰间勒帛中的软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果然,门外闪过一个黑影,赵洵当即掷出手边的酒盏。
黑影消失不见,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一把白刃迎面劈来,赵洵闪身躲过,怎料又一把剑刃泛着寒光,紧追不舍,他腾空翻起,来到黑衣人身后,轻抬衣袖,那名黑衣人便被一剑抹喉。
杜浔侧身避开朝他面门刺来的黑衣人,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将其摔翻,那黑衣人抓住柱子堪堪站定,回身又朝他攻来,杜浔扭转身形,再度躲过,那黑衣人的剑不偏不倚,正好砍在桌案上,丰和楼那号称用黄花梨木做的桌案登时被他劈作两半,玉壶春瓶也碎了一地。
赵洵提着剑,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这丰和楼的桌子也忒不结实,还好我都喝完了,要不就浪费了。”
赵洵把横在黑衣人颈前的剑轻轻一划,鲜血汩汩喷出,怎料被碎裂的酒瓶挡住脚步,躲闪不及,有一滴血溅在了衣袍上,看着暗红的小圆点,他不由自主地皱起双眉,“别可惜那破酒了,宫里多的是,快点把这些烦人的家伙解决掉。”
杜浔抽出没入黑衣人胸口的软剑,“在打了,别催。”
第051章 兴戈甲(一)
这次来行刺的黑衣人一共四名, 现下三人已死,余下那人见势不妙,便趁赵洵两人说话的间隙翻过窗子准备逃走。
丰和楼临水而建, 赵洵所选的雅间位置极佳, 凭窗望去, 碧空如洗,浮云徘徊,商船小舟徐徐前行,有三两艘精致画舫停在水中,汴河风光尽收眼底,可惜他们现在没心情欣赏这些明媚春景。
“最后一个了, 留活口。”
赵洵交待完这句,握紧手中剑,一跃而下追了过去。
杜浔紧跟其后,笑说:“知道了, 我下手可没你重。”
汴河边上, 人流如织,黑衣人跳下之后, 扭头看了身后几次, 心知难以甩掉这两人,便专往人多的巷子钻, 百姓们见到他提着明晃晃的兵刃在闹市疾奔,顿时大惊失色,边惊叫边躲。
为了不像黑衣人那样吓到百姓,赵洵和杜浔刚一站稳, 便赶紧将沾血的长剑收起来。
黑衣人逃命心切,干脆将剑弃在路边, 混进人群当中左闪右躲,又跑入赌场改换行装,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赵洵两人,却不知马上会因靴子而露出马脚。
只一眼,赵洵便瞧见男人靴面上红褐色的血迹,旁人或许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但这逃不过他的眼睛。
偏偏男人与他对视之时,目光闪烁,分明就是心虚有鬼。
赵洵装作没看到他,又往旁边张望几番,才垂头丧脑地往黑衣人那边走。
黑衣人极为谨慎,看他靠近自己,拔腿奔向河堤,踩着停在岸边的空船借力一跃,飞至载货的商船篷顶,船主只顾着和船夫说话,没注意到后面的异动,他便找了处隐蔽的地方暂时藏身。
赵洵看着碧波荡漾的河面,眸色稍沉,攥紧手掌追了上去。
杜浔在后边喊:“哎,承平,你不会水,别乱来,范义他们就在后头。”
“少废话,快来,再等等那人就跑了,”赵洵举目四望,跳到岸边卖鱼的小舟上。
陡然跳上去一个人,小舟便左右乱晃起来,把正蹲着杀鱼的老渔夫吓得一哆嗦。
赵洵赶忙扶住船舱,待船身略微平稳之后,拱手施礼,表示歉意:“得罪了,晚辈是为了追贼,不得已才惊扰了老先生。”
老渔夫一听是抓贼,鱼鳞也不刮了,拎着刀就站起身,仗义道:“原来是抓贼啊,怪不得小官人这么着急,不知那贼偷身在何处?老汉能为小官人做些什么?”
那几名黑衣人身手敏捷,招招狠辣,赵洵不想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便道:“老先生肯仗义相帮,晚辈感激之至,不过那贼偷带有兵刃,实在不敢让老先生冒险,我一人便足够了。”
老渔夫瞧出他怕水,当即摇了摇头,拿起蒿杆扎在河底准备撑船,“这有何冒险的?老汉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小官人只管说那贼偷位置,老汉为你撑船。”
杜浔往后望了望,范义他们已在不远处,便也跳上老渔夫的船,伸手指了黑衣人的位置,“贼偷就在那儿,多谢老先生。”
老渔夫顺着杜浔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双腿略微叉开,一只脚踩在船沿处,以蒿杆抵住肩头,只听水声哗啦,小舟就离了岸,缓缓朝着商船行去。
黑衣人见赵洵他们找了人撑船,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他所藏身的商船载货重,吃水深,速度迟缓,但凡小舟和商船之间的距离再近些,赵洵他们就能直接跳上来,而且这里离前面的下土桥还有一段距离。
他心中越发不安,左右顾盼之际,忽然看到一艘双层画舫停在河水中央,里头只有几位衣饰鲜丽的娘子坐着吃茶谈笑,侍候左右的人也都是年轻女使,便找住时机悄悄潜上了画舫,猫在船尾的角落里暗中窥视里面的动静,以及赵洵两人的举动。
舱内笑声不断,黑衣人略微直起身子往里看去,瞧见一个身着玉色兰花纹暗花绫衫子的年轻娘子眉眼带笑,手执茶筅在冰裂梅花纹瓷盏中反复搅拌,过了会儿,她把茶筅搁在一旁,双手捏起瓷盏轻轻放至身侧的妇人面前,“伯母,你尝尝,这是我娘才得来的青凤髓。”
妇人喜颜悦色,执盏啜饮,点头赞道:“味道果然极好,我最是爱喝你娘跟你点的茶了,尝着比那茶楼点茶名家的茶都要好。”
徐予和冁然而笑:“伯母喜欢就好,我以后天天给伯母点茶。”
杨氏又笑了许久,对着张氏道:“前些年咱们一年顶多能见个一两面,可把我盼的,如今好不容易能天天见了,我倒不好意思整日上门叨扰了,生怕去得多,惹你们烦。”
“芸姊姊说得哪里话,这些年我对你也甚是想念,巴不得你天天来,咱们好多说说话,”张氏笑意盈盈道:“有些事你没说,可我知道是你做的,当年先考与怀瑾双双遭贬,你找了许多夫人说好话,请她们的夫君向官家说情,陆相公也到处走动,这些年来我们在京中的铺子田产也都是你帮着料理,瞧瞧那宅邸,跟我们走之前都没甚区别。”
“阿满妹妹,你这才是见外,当年敬慎进京参加春闱,路上遇到了流匪,若非你夫君,他那条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更别说考中了,那都是我该做的,”杨氏放下瓷盏,低眉叹息:“再说了,当年我跟敬慎做的那些,也没帮上什么忙,可怜你和燕燕跟着在外辗转多年。”
张氏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怀瑾得官家青眼,提携回京,咱们不是又能时常相聚了么?”
听她一说,杨氏又恢复了笑颜,问道:“再有半月,就是燕燕的生辰了吧?”
张氏点头:“可不是吗?这几日我已经在写请帖了。”
杨氏看着徐予和,面上越发慈爱,乐呵呵道:“一晃眼,这孩子都要要十六了,我真是越瞧越喜欢,就盼着两个孩子能早结连理,不过敬慎说朝中有回避制度,你我两家暂时还不能议亲。”
被点到名字的当事人有些尴尬,低头饮了口茶,可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娘,伯母,你们先聊,我去外面吹吹风。”
“去吧,我和你娘再商议一下你的生辰宴,毕竟是在京中,免不了要邀些官夫人和小娘子过来,”杨氏道:“燕燕,你同我说的事我也都记下了,明日我便差人去你那胭脂铺帮着那些娘子进货经营,等她们上手了,我再将人撤回来。”
徐予和靠近挽住杨氏的胳膊,感激道:“谢谢伯母。”
杨氏和颜道:“好孩子,跟伯母还谢什么,我记得你也爱吃河鲜,这汴河上刚好有卖鱼脍的,滋味甚是鲜美,我让女使跟你一块出去,若是她瞧见了,便请人上来做一份给你尝尝。”
徐予和点了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了几句感谢之语。
杨氏和张氏两人也笑了笑,便开始商量着往谁家递请帖,徐予和则出了船舱,站在阑干前,看向繁华热闹的河岸。
黑衣人见她出来,把垂落在外边的衣服拽到手里,闪身跃上二楼的舱内,未料脚下突然传来几下类似于敲击木板的声响,他停在原地,头皮发紧,不敢再有所动作。
“停云,别窝在屏风后面了,你也去瞧瞧外边的风景,再和燕燕说会儿话。”
“娘,我到底没和燕燕正式定亲,若是出去和她站在一起,难免……会惹人非议。”
答话的人是个男子,声音清润,约莫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
“也是,为娘没你思虑周全,”妇人稍顿,又接着道:“阿满妹妹,是我失礼了,我刚开始想着画舫上还有我们和女使在,两个孩子说说话也没什么,好在停云最是知礼,倒是点醒了我。”
黑衣人靠着船舱暗暗松了口气,再抬眼看向小舟时,上面只剩下老渔夫,已经没有赵洵两人的踪影,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蓦地,画舫微微晃动,紧接着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黑衣人握着袖中匕首往后一看,果然是赵洵。
底下的众人也听到了动静,脚步嘈杂,杨氏道:“发生了何事?”
一女使慌张回答:“夫人,郎君,有人闯上了咱们的画舫。”
杜浔扬起笑脸走到舱门前,拱手道:“陆夫人,张夫人,实在对不住,搅了你们的兴致,我和承平正在追一个刺客。”
杨氏和张氏皆怛然失色,“刺客?”
杜浔稳住她们:“两位夫人莫慌,刺客在画舫二楼,承平已经去了,他命我在此保护两位夫人以及陆监丞和徐小娘子的安全,诸位安心待在舱内即可。”
杨氏和张氏又齐声谢道:“多谢宁王和杜承旨。”
敢在汴京行刺皇室宗亲,陆霄深知事关重大,眉梢拧紧,“杜承旨,刺客是何许人也?”
“这……我也不知,”杜浔摇了摇头,“等会儿抓到就知道了。”
因为两人在二楼的舱内交手激烈,使得画舫晃动也愈发剧烈。
赵洵钳住黑衣人的胳膊,打掉他手中的匕首,黑衣人假装不敌,趁赵洵近身时弯身闪到一旁,抓起地上的匕首朝他刺去,赵洵往后退去,再度抓住黑衣人的手腕一拧,不料被其使劲撞向身后的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