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趁此机会,翻身将□□向刘圭的后背,就在枪尖刺破刘圭铠甲的同时,她的胸膛也被长兵贯穿。
范铨瞳孔放大,压在他喉中的腥甜喷涌而出,“夫人!”
被人从背后袭击,刘圭恼羞成怒,转身将骨朵挥向章氏的头颅,即便她戴着兜鍪,还是架不住骨朵的猛击。
范铨额头冒起青筋,誓要与刘圭死战到底,哪怕他杀不了刘圭,也要把他拖在这里。
“父亲,岑琦把我们的主力军剿灭大半,其余禁军见势头不对,多数认罪投降,现在岑琦正带着人往这里赶,”刘微快马赶来,将那边的情况说了大概 ,又问:“我差了百余人前去阻拦,应当能撑一段时间,可现在我们当作何安排?”
范铨一听,仰头大笑不止。
刘圭颇为诧异,一时分神,胸膛结结实实挨了范铨一铁鞭,他眉头忽皱,怒而将骨朵捶在范铨的兜鍪上,“一群废物,那么多人,连一个岑琦都挡不住,柳枯青呢?他还没传信给你?”
刘微冷眼看着刘圭与范铨相斗,没有一点要帮的意思,“没有,想是镇戎军中出了什么事,柳将军一直未曾传信。”
眼见形势不对,刘圭便想尽快带兵撤离,左右西羌那边也不消停,只要等待时机再度成熟,他依然能重建大业,可范铨仿佛陷入癫狂,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势,拖着他不死不休。
刘圭挥动铁骨朵劈落范铨握着的铁鞭,照着他的兜鍪又是一击,随后踩着马镫攀上马背,“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点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刘微眉间浮现出一抹戾色,但还是轻轻道了一句:“是。”
鲜红的液体从范铨口中渗出,他歪斜在地上,看着刘圭纵马远去,心中悲愤之至,伸出伤势较轻的手臂试图抓住铁鞭。
但这样简单的动作,他也无法做到了。
刘微到他跟前时 ,范铨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收起环首刀,跳到马上,拍了拍马屁股,带着剩下的人追向刘圭。
烟尘才刚散去,便又有一阵马蹄声溅起浓重的烟尘,有些叛军伤势过重,来不及逃出城,慌忙对着来人哀声求饶。
范长庚眼眶通红,手中长刀蓦然掉落,他两耳嗡鸣,浑浑噩噩下了马,喉咙内好像窝着什么东西,怎么也喊不出声。
他跪在地上,根本不敢去看眼前的人,章氏头上铁盔半裸,露出满是血痕的脸。
无论范长庚怎么擦,那些血渍还是擦不干净。
岑琦握紧拳头,“叛贼刘圭还未跑远,速速去追。”
范长庚抬起头,又发现一副熟悉的盔甲,他终于痛哭出声,抱着母亲爬跪过去。
岑琦走过去才看清楚,章氏夫妇二人的死状实在是惨不忍睹,铁盔皆被钝器砸出半个手掌大的凹痕,他在心中长叹口气,“三郎,节哀。”
范长庚低下头,“娘,爹,儿还没考中进士,你们说了要亲眼看儿高中……”
岑琦抬手将范铨的双目阖上,又转身拍了拍范长庚的肩膀,“三郎,照顾好你爹娘最后一程,我这就替他们去找刘圭……讨要说法!”
第091章 折花赠(一)
马蹄掠过枯黄的草茎, 拼命追赶着天地之交的那抹浓云。
马背上那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头看一看,刘圭没有告诉他撤到何处,明摆着是想用他来拖住岑琦。
刘微蹙紧眉峰, 瞳色阴沉可怖, 他突然勒马, 命令队伍最后几人,“你们几个 ,在后面沿途布下绊马索,拦住岑琦的追兵。”
那几人面带犹豫,却也不得不听命办事。
随后,刘微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前, 待看到前面的人马,他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小片刻功夫,算是勉强追上了刘圭。
他敛去眼中锋芒, 神情如往日一般恭顺, “父亲,岑琦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现在当去何处?”
刘圭颇为意外, 瞪了他一眼,“岑琦呢?可有追上来?”
刘微瞥见他骑马时腰背微弯, 兜鍪上也有一两处轻微的凹陷,便有意放慢速度,又发现他后背的甲片上血迹斑斑,他, 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父亲放心,我已着人在途中设下绊马索, 一时半刻,他们应当是追不上的。”
他的语气依旧谨小慎微,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可越是挑不出错,刘圭越琢磨不透他,或许是以前忽视过久,他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个儿子。
最后,刘圭只是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疾雨骤落,老天爷不给人反应的功夫,顷刻间便把急于赶路的兵士从头到脚浇个通透。
伤口浸了雨水,滋味自然也不好受,白日里与范铨、方绍的那一战,刘圭赢是赢了,但其实也没讨到太多便宜,怪只怪他小看了范铨的能耐,竟能说服一支禁军当场反戈,否则他早就死在自己的刀下,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居然被一个文臣用铁鞭敲碎了肋骨。
他气得瞪紧双目,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如今岑琦现身,局势逆转,那些人大多都是官场的老油条,惯会审时度势,一见势头不对便会像刚才的那些禁军一般,立即向朝廷请罪以表忠心,他也不再放心先前安排驻扎在开封府附近的营寨,这个时候能让他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定边军。
“所有人听令,去板桥!”
刘圭做事向来两手准备,当初官家拖延许久才治罪岑琦,虽然削去了他的官职关在枢密狱内,可岑家其他人等并未获罪,说明官家仍然相信岑家,所以前些时日他暗中调回部分定边军时,将一半兵士安顿在了离汴京数十里开外的白沙镇。
但那时与他联络的西羌线人突然失去消息,他也只是怕出变故才作此安排,现在往深处一想,他才算是明白了官家为何这般处理岑琦。
入夜以后,路滑难行,岑琦怕途中被截,没有让兵士们将甲衣全数丢下,但穿着盔甲实在不宜赶路,此时人马皆疲,队伍后边的人已经落后了一大截,刘圭只能先找个地方让兵士们稍作休整,这样就算被追上,至少也能有力气背水一战。
帐中烛火昏暗,刘圭卸下盔甲,扯开往下滴水的军服,用药酒将伤口简单清洗了一下,正要上药时,刘微掀开帐子跨了进来。
烛火被风吹得四下摇曳,他唇角带着极淡的笑意,“我来替父亲上药吧。”
刘圭抬眼看了看他,哼道:“不必,你去外边守着就好。”
对于父亲的漠视,刘微已经习以为常,哪怕刘密死了,哪怕他故意展露出自己的功夫,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仍是不肯用正眼瞧他一次。
他捋了捋袖口,像是没听到一样,走到刘圭面前拿起金疮药,“外边自会有人留意周围的情况,父亲受伤,我身为父亲的儿子,理当侍奉在侧。”
“你耳朵聋了?”刘圭眼睛微眯,“莫以为二郎不在了,你就能取代他的位置。”
忽然,他感觉后背一凉,扭头去看,才发现刘微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伸到自己背后,就在刚才说话之际,将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后心。
刘微转动刀柄,将刀刃在里面搅动几下,“刘密一个废物,有什么值得我取代的?”
“来人!”
刘圭伸出拳头打退刘微,拿起旁边的掩月刀,才握住刀柄,他就吐出一口黑血。
“我将你的人都调去外围了,”刘微夺下掩月刀,断了他的手筋,又反手将刀背打在他的膝盖上。
刘圭半跪在地,双目圆睁,鲜血不断从嘴角流出,“你……你……”
刘微掀起眼皮,“父亲切莫乱动,万一毒药深入肺腑,便再也无药可救了。”
刘圭才不听这些,他捏住刘微的脖子,喉咙深处发出阵阵低吼,“你胆敢威胁老夫!”
“父亲总觉得我不如二弟,不就是怀疑我非父亲所出吗?”刘微笑得面容狰狞,他扭断刘圭的手腕把他摁在桌案上,“兴许父亲还不知道,二弟才是梁纡朱与人苟合所出。”
“你还敢侮辱你母亲?”刘圭脸色铁青,俨然不相信他这番话。
刘微眼尾赤红,声音低沉得可怕,“我的母亲只有一人,那人绝不是梁纡朱!”
刘圭怒气涌上心头,却因中毒又无可奈何,只能反复思考刘微的那句话,多年来国公府大小事宜皆是梁氏打理,她处处为自己考量,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只因嫁到国公府多年无所出,她甚至放下身段主动张罗着纳妾,而那名妾室,就是刘微的母亲陈氏。
陈氏是何模样他早就忘了,只记得她不愿与自己亲近,又总往道观中跑,时间久了便传出些风言风语,教出来的大郎也是胆小怯弱的,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将门风范,所以他便逐渐厌恶起了这个儿子,好在后面梁氏也有了身孕,可前几个月,二郎流放路上暴毙而亡,一向软弱的刘微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还亮出了一身好功夫,只是那身功夫看着至少练了十多年。
刘圭吐掉口中腥稠的血水,道:“你的功夫是那个道人教的吧?”
“是又如何?”刘微咧开嘴角低笑出声,“若是不练这些,我又怎么能等到今日?又怎么能亲手杀了你们?”
“果然,果然是你杀了则茂!”
刘圭眼前一阵发黑,他气得头脑发涨,瞪圆的双眼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当年你娘与那道人交往甚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留你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刘微咧开嘴角低笑出声,“梁纡朱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惜……”
烛火忽而跳动不定,泛着寒光的刀锋一闪而过,帐子上便被溅了一道长长的重色。
“这是你们应得的下场。”
烛火回归平静,刘微掀开帐子走到外面,他将掩月刀插在地上,“刘圭已死,诸位去留随意,若有不服者,可随时与我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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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山野间大雾弥漫,带着阵阵凉意,兵士们跟在岑琦身后,低头寻找叛军一路上留下的盔甲和马蹄印。
岑琦道:“昨日大雨,他们跑不了太远,仔细看好这些马蹄印,他们应当就在附近。”
众人齐声道是,倒是有一人在马上左扭右扭,不停挠着耳朵,他支吾半天,终于道:“岑将军,要不你还是治我罪吧?昨日我求功心切,只顾着追那刘圭,没看到路上的绊马索,害得兄弟们身上挂彩不说,还错失了追剿叛军的良机,这刘圭一日不除,我心里便一日不安稳。”
岑琦看着地上的深浅不一的水坑,并未责怪于他,昨日刘圭突然撤兵,他也始料不及,此人战术多变,兵士们路上吃了瘪倒也正常,但好在汴京城内随他反叛的禁军兵士又重新归顺朝廷,情况倒也不似先前那般被动了。
“马指挥使,你怎么还在纠结昨日之事?我们现在不正是在亡羊补牢吗?”
马指挥使又是抱拳又是点头,“岑将军仁慈,我这便好好将功补过。”
岑琦笑着点了点头,却见有个黑瘦黑瘦的圆脸兵士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随即肃正神色,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圆脸兵士扭头指着身后,激动道:“岑将军,马指挥使,前面,前面林子深处有人。”
马指挥使瞬间来了精神,伸长脖子顺着他指的方向往那边看,“快快快,快来带路。”
岑琦比了个手势,众人立马握好兵刃,跟上圆脸兵士的步伐。
谁知到了跟前,那里只剩下十几具死尸。
现场一片狼藉,看样子是经历了激烈的争斗,岑琦颇为疑惑,难道他们撤退时又发生了何事?
“一堆死人?”马指挥使丧气道:“这都搞的什么事儿,抓不到刘圭,我可怎么向官家交待啊。”
有兵士忽然一声惊呼:“刘圭!刘圭在这儿!”
岑琦跨步过去掀开帐子,才进去他便瞧见了刘圭的尸首,帐中还有一名兵士自刎于他面前。
马指挥使也跟着走进帐内,“还真是刘圭?”他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只是他怎么会死在这儿?”
岑琦道:“再派些人去搜搜周围可还有其他人?”
不多时,马指挥使又进来禀报:“岑将军,我亲自带着他们搜查了好几次,除了咱们,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我估摸着这些人见刘圭死了,又怕被咱们追上杀头,所以全都连夜跑了。”
岑琦垂眸望着地上的刘圭,忖度道:“马指挥使说得不错,剩下的人的确跑了,不过,他们是跟着杀了刘圭的人跑的。”
马指挥使恍然顿悟,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发出疑问:“岑将军,莫非你已经猜到了刘圭是何人所杀?”
岑琦点了点头,“刘圭还有一个儿子,叫作刘微,我想,刘圭便是被他所杀。”
马指挥使砸吧砸吧嘴,摸着下巴道:“儿子杀了老/子?啧啧,这不就是他造反的报应嘛?”
岑琦道:“先把刘圭的尸首带回去,其余人等,随我去林中继续搜查。”
第092章 折花赠(二)
“此次能顺利平定叛乱, 岑将军与马指挥使亦是拼尽全力,朕如何能降罪于你们?”
岑琦双膝跪地,将头垂得更低, “臣为戴罪之身, 承蒙陛下信任, 方能苟活至今,可臣却未能抓到叛贼,实在有负陛下期许,今刘圭之子刘微带着残余兵力逃脱在外,假以时日,恐将是一大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