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你很依赖人类对你的饲养。”乌鸦在听完之后第一时间发表冷嘲热讽。
文森特情绪有些激动：“不可否认，确实是那样，但你没看出来吗，人类打算对我们进行社会性的种族灭绝！”
乌鸦困惑地看着他。
文森特生气地眨了眨脸上的圆片。
妮娜突然意识到除了龙族、元素兽还有幻灵之外，巫妖也是一个游走在被遗忘边缘的种族。
为什么？明明老吸血鬼说过，巫妖核心就在七贵族的手中，社会为什么还会仿佛刻意似的排斥这个种族？
“这更像是一篇散文，很难从里面提炼出什么剧情，你想把它拍成什么样的作品呢？”她问。
文森特立刻收敛了情绪，眼睛又弯了起来：“默片！”
这位大巫妖入狱前后，正好是无声电影发展到巅峰的年代，不难想象他会受其影响。
如果真的要将这篇自传转化为视觉作品，默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可是那种电影形式已经过时很久了，现代社会更喜欢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和音声。
而且文森特给出的脚本太过意识流，因此也就不可能用惊险刺激的剧情博得喝彩。
妮娜感到十分为难。
她好像已经预见了失败的结局，但又不想拒绝大巫妖的这份热情。
不过考虑到如果能够控制拍摄成本，也未必不能进行尝试。
“我觉得……行。”她犹豫了很久之后应了下来。
文森特不知道房东的心理活动，此时只是单纯地因为得到认可而感到由衷高兴。
第018章 地狱之火
文森特是一个外形沉闷但其实有着喜剧天赋的大巫妖，他在演出时的表现总是让妮娜想起一位默片时代的喜剧大师。
那无关长相——毕竟除了一团漆黑和两片圆形之外很难再深入描述一个大巫妖的外表——而是一种气质。
你不会想到两个圆片在镜头面前能够表现出如此丰富的情感细节。
认清现实，麻木，失望，暗藏欢喜……这些情绪都通过圆形的细微调整被精确地复现了出来，比文字所能展现的内容更加生动。
他在其中一人分饰多角。反正他的狱友大多数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巫妖。
这些犹如复制黏贴一般的角色在后期被合成到同一个场景中，这时候你才会发现，他们看上去都被掩没在同样的情感中，但实际上每个人又有各自不同的小心思。
乌鸦客串狱警。文森特让她用翅膀将身体裹住，模拟人类狱警的风衣外套。她的整个身体，包括头部都被要求藏在翅膀下面，这是为了用“无头狱警”这一象征形象向观众复现出真实的恐惧感。
这部短片以黑白二色为主，但并没有刻意去掉画面中的其他色彩，因为一切景物和人物天然只具备黑白两种颜色——空旷的白色的监狱，一群黑色的大巫妖，还有一位黑色的狱警。
配乐是专门录制的喀喀喀、咯咯咯的环境音，旁白由文森特本色出演——不过数量很少，大多数“剧本”文字都已经被场景和演出还原出来了。
比如最后那一幕，狱警站在前方，公布将有幸运儿出现的“喜讯”，拥挤在狭小的白色房间里的一大群巫妖用呆滞的、微妙的、沉默的表情作出了回应。
封面上没有任何噱头，只有一片空虚的白色背景，以及站在画面中间的、像是要消散在这片白色中的模糊黑影，黑影睁着两片白色的圆形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画面之外。
标题是《忏悔录》。
“我想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定是一个好作品，只是不一定受人喜欢，你知道吗？”妮娜在等待视频上传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向同伴们表达了这个意思。
“但我相信好作品不会被埋没的。”文森特自我感觉良好地说。
——这种过剩的自信正是让妮娜感到担忧的地方。
“要是能传达一些东西那固然不错，但更大的可能是无人问津。”她换了个说法重申道。
“你啰嗦够了没有。”乌鸦感到不满，“这毕竟是我们花了心思的，用得着这样打击人吗？”
“说起来我们现在可以准备大巫妖和兽人的知识讲座……”妮娜决定立刻转移话题。
打开后台的活动记录，发现魅魔们已经完成了一场直播，主要内容是初登场的问候、自我介绍、情侣互动以及一些粉丝问答，收到的打赏礼物和在直播期间新增的粉丝都被忠实地记录在案。
后台积累的金额在提现之后就算扣除房租和抽成，还能留下一些。她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关于收益的抽成，她是和魅魔们商量之后才定下的，她起初打算拿四成，但魅魔们主动压缩收益，提出让她抽走六成。
理由是在能够确保衣食住的情况下，他们的生活成本很低，即使有钱也没地方用，其二是他们希望妮娜能用这些钱来支援暂时找不到生计的房客，或是接济一些有困难的魔族。
“这支视频是我们共同创作的，可以用来抵消头一个月的房租。”妮娜对文森特和乌鸦说，“如果能产生后续收益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更大的可能是颗粒无收。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许我们应该坐到一起好好谈谈关于收益分配的事情，用书面合同的形式定下来。”
她很快就关掉了乐飞的页面，转而去创业大赛的官网考察了一下赛况。
短短几天功夫，罗德里斯公寓虽然还身处后排，不过已经脱离了吊车尾的行列。
她把页面往前翻了翻，视线突然被第二页中排的某个项目图标给吸引了。
洋溢着蓬勃又嚣张的生命力的火焰图案。
她将鼠标移了过去，迟疑地点击了一下。
项目的详情页跳了出来，一副熟悉的画作出现在网页的背景中，是那个得到政府奖励的美院学生以炼狱兽为主题绘制的作品。
他似乎以此为灵感，开发了名为“地狱火”的文创品牌。从项目履历来看，他的第一桶金是靠售卖由那张画作衍生的印花衬衫和卫衣获得的。
妮娜循着网页上的提示找到了相关商品的售卖链接。
销量非常惊人。
之前的新闻报道给这个美院学生带来了意外的关注，而他也没有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自己的参赛项目做了一番推广。
可是要达到这个销量，绝对不是一起新闻事件的引流就能达到的效果。
在眼下这个社会出现大范围颓废不安风气的节骨眼上，这种充满反叛意味的作品似乎大受欢迎，成为部分年轻人宣誓精神自主权的标志。
除了炼狱兽之外，店铺中还有另一款高人气同类商品。
巨大的球体和泛虚的线条被用来刻画当时发生在王都近郊的那场高聚能爆炸——一副极具冲击力的图画，讲述了罗德里斯基地被摧毁时的场面。
那件事在各种新闻网站被挂了好几天，但由于七贵族封锁了现场，也不允许任何相关影像流出，人们只能从记者们竭尽所能的文字描述中想象当时的震撼景象。
那可是一座接近八分之一王都大小，深入地下超过三十米的巨大基地。
七贵族一共出动了五十名魔女，解放了他们身上高阶魔法的封印，一半用破坏魔法对基地进行毁灭性打击，另一半则用结界魔法将破坏产生的波动封锁在结界之内，所以在爆炸发生的当时，王都根本就没人觉察到任何异象。
正因没有觉察到异象，这场超高规格的破坏行动才会被赋予各种夸张想象，而这款衬衫上的印花图案将人们的抽象想法具现了出来。
平民们也在期盼着一场大爆炸，一场能够打通他们枯竭堵塞的道路的大爆炸。
这个画面以一种奇妙的巧合，迎合了这个时代所暗藏的心理，成为了一种时尚的标志，也给这个名叫阿尔弗雷德·克雷斯的美院学生带来了一大笔财富。
“真是恶趣味。”乌鸦看到了网站上的内容，自然也看到了各自具有象征意义的两幅印花图案，“真想不通，人类为什么会把对另一个种族的屠戮当成一场狂欢。”
刚刚出狱的大巫妖当然还没有获知相关消息的渠道，此时不**露出一丝茫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等妮娜开口，乌鸦便解释道：“人类不久前摧毁了一个用罗德里斯命名的大型魔族基地。那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原始魔族的聚落。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大巫妖的圆眼睛微微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妮娜不知道两位魔族在这短暂的沉默中达成了什么共识，她不知道这件事除了“毁灭”之外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她只是开始怀念起吸血鬼那冷得让人发抖的拥抱。
乌鸦沮丧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够违逆人类的魔族了。”
妮娜想起了吸血鬼说过他们不能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原因——他们是七贵族无法控制的存在。
“等一下，罗德里斯，罗德里斯——没记错的话，那是魔龙大人的名字。”文森特嗫嚅道。
妮娜说：“魔龙就藏在地下的结界里——那就是基地名称的由来。贵族院彻底封锁了爆炸现场，很可能就是为了不让外界获得魔龙的消息。也就是说，罗德里斯现在很可能仍呆在那里。”
“你说什么？！”乌鸦近乎惊叫地问道。
“魔界还有一位活着的大贵族！”文森特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乌鸦又问。
妮娜不打算隐瞒：“这栋公寓就是罗德里斯基地的馈赠——我在春假的时候有幸去过那里，正是那段经历让我决定开创现在的事业。”
“看来这里其实是罗德里斯基地的精神续作了。”文森特发表了精辟的高见，“可惜我们不是原始魔族。”
他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显得有些无奈：“但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不可能与七贵族的力量抗衡。”
“我要去亲眼确认一下！”乌鸦说。
“太危险了。”妮娜一下子就抓住了房客的手腕，但这位身手敏捷的女士一下子就躲了过去。
“这是一件大事，我必须弄个明白。”
“爆炸现场被魔女重兵把守。你的伤还没好，是想去找死吗？”
乌鸦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她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抱歉，我的情绪有点激动。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用不再打颤的声音说道：“你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我们”当然指代整个魔族。
第019章 大额打赏
“你不会期待着魔龙带着你们打败贵族院，然后重新建立魔族的秩序吧？如果是这样，那我想他在睡梦中也一定会觉得压力不小。”
罗德里斯尚存于世的消息让文森特也有所动容，但他没有乌鸦那么大的反应，这或许就是年龄和阅历（尽管他长期生活在监狱中）带来的优势吧。
他显然也站在不要轻举妄动的立场上，并试图劝说自己的同族打消一些不切实际的主意，而他的话比妮娜所说要痛彻得多。
“三百年前，先代魔王战死，生命之树的树冠被砍去，从那个时候开始，魔族其实就再也没有复兴的希望了。没有魔王，就不可能再建立什么魔族的秩序。”
乌鸦抿了一下嘴唇，同时垂下眼睑：“我明白的。但我和你不同。外面的生活可比监狱里要难多了。”
这话让文森特哑口无言。
当天晚上，大家各自回屋的时候，氛围多少有些尴尬。
文森特想要了解一下视频发布后的反响，但是看到乌鸦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后，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妮娜不知该不该因此感到庆幸，因为《忏悔录》的反响比她预设的还要小。
现在她更忧心的是乌鸦不像是那种能被轻易劝住的女孩，即使在表面上作出让步，也保不准会偷偷跑出去确认罗德里斯的结界是否存在。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找来一张白纸，在白纸正中一小块矩形的区域内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折了起来，折成一个长方形的纸包。
这种护身符这是她上中学时在女生之间流行过的东西。
制作方法说不上太简单，但也不能称之为繁琐。
在纸张中间写下想要祈愿的文字，然后折成一个四方形的纸包，写有文字的一面会被折进里面，再将纸包放进尺寸合适的布袋里，或是塑封起来，最后用线穿好，就可以挂在背包上或手机上了。
据说想要获得一个灵验的护身符，就要根据祈愿内容寻找相应的题字人。
比如祈祷学业进步，就会让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学生题字，祈祷事业有成，自然要找身边的成功人士留言，祈求驾驶安全则大概率会去找交警帮忙——当时班上有个货车司机的女儿就干过这样的事……
如果由房东来题字的话，妮娜想了想，或许会有保佑出入平安的效果。
房间的门被咚咚敲响。
时机太过突然，妮娜写歪了笔画。
她应了一声，门便开了，薇薇安的脑袋迫不及待地从外面挤了进来：“斯特尔女士，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她眼睛睁得老大，里面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忏悔录》在发布后，虽然获得了一两条赞誉的评价，但完全没有掀起水花。
然而就在刚才，有一名用户给这支视频打赏了等价十万卡什的“超时空星舰集群”，让这支视频迅速登顶乐飞首页，引发轰动，大批不明真相的用户前来围观。
[发生了什么？]
[不明觉厉。]
[这是戳中哪位土豪的叉癖了？]
[好多钱啊……]
[挺有意思的视频，就是这个打赏太吊诡了。]
[监管部门来查一下啊，是不是在洗钱？]
[up不是在参加创业大赛嘛，会不会是赞助者或者投资人爸爸？]
[霸道总裁看上女大学生？]
[就我一个觉得大巫妖先生演技超棒的吗？]
[狱警先生也很帅！！！无头乌鸦！！！]
[梗图素材预定。]
在极短的时间内，《忏悔录》的热度就超过了《被横刀夺爱》，除了成为乐飞的今日话题，在其他社交平台上也引起了热议。
虽然那些议论完全和创作团队的初衷无关，但由此带来的流量让人感到欣慰。
妮娜立马将这笔巨款提到了银行账户上，好落袋为安。
钱虽然已经到手了，但她仍觉得提心吊胆。
《忏悔录》在表现手法和艺术风格上的确有突出之处，但也没有精妙到能让人一掷千金。
这天降的大额打赏太过莫名其妙，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其背后的阴谋。
*
阿斯代伦走进圆桌会议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先客。
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外界的声音也被她塞在耳朵里的耳机给屏蔽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