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沉思了片刻：“唔，可能不准确。中间有一片我进不去的区域，但我可以感知到那里不存在接近炼狱兽的热源。”
妮娜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膜翼，好让他在椅子上躺得更舒服一点：“我怕你遇上那个家伙……吸血之王。”
古斯塔夫愣了一下。
他遇上了，那个持有吸血之王核心的家伙。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
血液仆从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阿斯代伦将那团黑漆漆的破布攥在手里，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要干什么。
这是第一次出现“命令”失效的情况。
或许他应该尽快搞清楚其中的原理，实在是因为此事干系重大。
他的脑中已经有了几个猜测。其实他在过去就考虑过这些问题。
其一就是大贵族核心的权威发生了衰减——毕竟他们已经持有这些核心三百年了。
如果大贵族核心还附带不死不灭的功效，那么魔界又为何需要核心的传承，让同一持有者永远把持权能岂非一劳永逸？
但核心在同一持有者身上的权能会随时间衰减的话，大贵族的代际传递就变得很有必要。
其二则是因为魔王的出现——绝对王权正在回收流落在外的贵族权力，又或者魔王用更高的权限隔绝了大贵族核心对普通魔物的控制，只要魔王说一句“再也不要听命于那些沽名钓誉的大贵族”，她的臣民便永远地从大贵族的权力之中被解放出来……
也许她无意间对古斯塔夫说了那样的话：
不要再充当贵族院的走狗。
不须再听命于贵族院的人类。
不必再囚困于过往的罪行……
无论那是怎样的期许，总之，那比起他们之间尔虞我诈的对话要更胜一筹。
无论那是怎样的指令，总之，那比起他们的狂妄自大和颐指气使更让人心甘情愿。
阿斯代伦的内心出现了一点动摇。其实他早就开始动摇了。他从很久之前就在怀疑他们三百年前所作所为的正当性。
他们带领人民来到这片未曾涉足的土地，这里有神秘莫测的魔法，有强大凶猛的魔物，在这些闻所未闻的力量面前，他们显得那么弱小，但是怀着对自由和美好的向往，他们无所畏惧，决意要在这里建立新的国家——
一个没有强权，没有酷刑，没有掠夺，没有不公的新的国家。
正因为他们怀着凛然的决心，怀着无畏的大义，他们才能用脆弱的肉身和那些刀枪不入的魔物战斗，用铁与血战胜魔法，他们杀死了魔王，破坏了生命之树，他们得到了土地，得到了资源，实现了对追随者的誓言。
同时，他们却对另一个种族实行镇压，进行屠杀，奴役，夺走他们的权利，榨取他们的价值……
这一切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已经不再需要一遍一遍地扪心自问。
“阿加雷斯……”他在黑暗中走向地下迷宫的中心。
说起来，他确实很久没有来看望过自己被囚禁的那位兄长了。
……
对于大贵族以下的魔族来说，“近卫”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为荣耀的身份。
经由魔王的应允和授命，他们便能脱离大贵族的权力体系，成为只须听命于魔王的存在，甚至连大贵族也要对他们敬让三分。
近卫的传承已经断绝很久了，战后出生的魔族似乎并没有机会了解到这个身份，相关的知识也没有流入贵族院手中。
——《勇者笔记·第四卷（未发表）》
……
第065章 第65章
阿加雷斯对魔族了解甚多， 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听到一些过去不曾知晓的事物。
他一定想知道妮娜·斯特尔的最新动向，也没准会有那么一点点想念自己的弟弟……
总之——
阿斯代伦打开那座囚笼的入口，小心地迈出脚步，然后在鞋底接触地面的瞬间僵住。
房间是空的， 里面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有代表大法阵正在发动中的蓝色荧光。
用星屑刻画出来的咒文和符号铺满了整个空间， 从地面的正中画出三十二道刻线，向各自的外沿伸长， 攀上墙壁，最终在天花板的中心汇合——编织成一个巨大的鸟笼。
漆黑的天花板上， 凌乱地点缀着大小不同的星屑团， 那些都是不具备魔法效力的废料， 用来模拟夜空的星辰， 好让这座牢笼的囚徒能畅想星空的模样， 聊以打发漫长而无趣的时光。
阿斯代伦第一次发现这个空间原来是如此让人感到窒息，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着。
这种盛大的空虚和孤独让他的头脑暂时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这儿原本是关押阿加雷斯·格尔克诺的地方。
而现在，它的囚徒却不知所踪。
直到一个惊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放走了阿加雷斯？！”
阿斯代伦猛地回过神，后退了几步， “不， 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 阿加雷斯就已经不在了。”他转过头，见到了兰登那张花容失色的脸。
他立刻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
“看来大法阵的衰弱比我们计算的还要厉害，但阿加雷斯把这件事掩饰得很好， 让我们误以为大法阵只是出现了一点松动， 也让我们完全放松了警惕。”
兰登走上前来，高跟皮靴在地面上撞击出蹬蹬蹬的声音， “阿斯代伦，你发誓，这不是你做的，对吧？”
一部分用固态星屑刻画的圆阵符号被破坏了，天知道这里的囚徒用那些抠下来的星屑做了什么。
“阿加雷斯是自己逃出去的。”阿斯代伦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你很少来这里，今天是怎么了？”
兰登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窘迫：“我……有些事想找殿下谈谈。”
“看来是要紧事。”阿斯代伦不动声色地占回了对话的主动权。
兰登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我们七个人正在渐行渐远。我非常盼望殿下能够回到我们之中。现在的圆桌会议让我感到窒息。”
“……”
“你是不是想说，‘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启动大法阵？’……我也没想到我们现在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不用过于自责。那个决定是我们一致通过的。”
“阿斯代伦殿下……你当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通过的那个决议？”
外形趋近吸血鬼的人类僵了一下。
“我高估了阿加雷斯对你们的重要性。我以为圆桌会议很快就会发现贵族院根本缺不了他，没想到一晃就是十几年。”
“十四年。”兰登压了一下手指，“你并没有高估殿下的重要性，是我们太迟钝，还太要面子。”
阿斯代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看来你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让我们讨论一下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吧——要在会议上隐瞒阿加雷斯的失踪吗？”
兰登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想了想，说：“我会派一些魔女去寻找殿下的下落。还是先把这件事瞒下来比较好。”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
“抱歉，这位客人，我们这里没有找得开的零钱，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使用移动支付。”
“移动支付……呃……”
“不会吧，客人，你不会用吗？连我那八十岁的奶奶都知道怎样用手机完成支付，你可是一个年轻人——我从没见过到了你这个年纪还不知道移动支付的，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我只是没有带手机。”
“那就给现金吧，先生。这年头很少有人出门会忘带手机的，没有这玩意儿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给。”
“哦……没有面额更小的纸钞了吗？我得数数找零的钱……”
“先生，能找多少就找多少吧，后面还——”
“这可不行！我怎么能多收客人钱呢？要不你再去拿点东西。”
妮娜正在便利店收银台前的队列之中，她在这里挑选了一些文具，准备送给艾力克，不过排在她前面的顾客似乎在结账的过程中遇上了什么问题。
她从后面探出脑袋，看到收银台上只放着一包蔬菜饼干，便伸出手去，把已经打开支付界面的手机放在店员眼皮底下：“和我的一起结了吧。”
店员笑了起来：“现在的大学生总是乐于助人，真让人感到骄傲。小子，你得好好谢谢这姑娘。”他说着已经熟练地完成了扫描和结账的工作。
妮娜从台面上拿回自己买的那些东西：“一包蔬菜饼干而已。我更想节省时间。”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购买蔬菜饼干的青年一眼。
和想象中那种虚弱苍白颓废的“家里蹲”形象不同，他有着柔软干净的棕色头发，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健康的麦色皮肤。
和这位阳光开朗大男孩一比较，她自己反而更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个。
大男孩从收银台上抓起他的饼干，朝她淡淡地笑了笑：“谢谢。”
妮娜回了一句不客气。
不知为何，心脏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即便不细数脉搏，她也能觉察到自己心律不齐。
或许是这里刚刚装修过的气味让她产生不适。她快步向门口走去。
青年追了上来：“我要怎么把钱还给你？”
“不是很有必要，都说了，一包蔬菜饼干而已。”妮娜一脚迈出了自动门的范围。
“你知道吗，这里面除了有三角形的普通饼干之外，还有做成星星形状的幸运饼干。”青年也跟着走出了便利店，一边撕开了饼干的包装袋。
妮娜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
青年捞了一块饼干出来，刚好是星星形状的那种，两个人都因此愣了一下。
“看来今天会是好运的一天。”妮娜耸了耸肩，决定不当一个扫兴的人。
“你要不要来一块？”青年将袋子递了过来。
“我妈妈一直教我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妮娜虽然嘴上这么说，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包蔬菜饼干，然后也从里面捞到了一片五角尖尖，“难道这整包里面都是星星饼干吗？！”
“你今天也会有好运的。”青年说。
妮娜将星星饼干丢进嘴里，随即立刻警觉地看了青年一眼。
饼干上有魔力的气息。
这位青年是个魔族。
因为是魔族，所以没有手机，很难使用移动支付手段，这个理由看起来比什么“家里蹲一族”贴切多了。
可是这家伙看起来太像人类了，如果不是嗅到了货真价实的魔力气息，妮娜绝对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怎么了，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青年心虚地错开了视线。
妮娜将嚼碎的饼干咽了下去，问道：“你是魔族？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位……魅魔？”
看到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又立刻补充道：“你放心，我不是种族主义者。”
在所有类人的魔界种族中，魅魔这一支无疑是和人类相似度最高的，不考虑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性，只看外表的话，除了腹部的纹路，几乎不存在能将其与人类准确区分的具体特征。
如果是外貌上完全无法与人类区分的魔族，第一时间应该想到对方是魅魔的可能性。
青年一时没有拿稳他的蔬菜饼干，但最后还是以异常灵敏的身手在那些小饼干们洒出来之前接住了包装。
他的脸看起来有点红：“为、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我具备……那方面的吸引力？”
妮娜摇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如果对方是魅魔的话，就能够解释从刚才开始莫名发生的心悸了。
姑且不说性格方面的问题，至少在外形上，他看起来相当迷人。
“虽然看起来像一个人类，但你身上有魔力。而魅魔是和人类相似度最高的魔族分支。”她解释道“我认识的魅魔先生在气质上会更加偏中性一点，毕竟他们是能在两性之间随意变化的种族。但你很特别。或者说你是一位夜骑？我听说这是非常罕见的亚种。”
青年叹了口气。
“我猜错了吗？”妮娜无意识地向他的腹部瞥了一眼。
注意到她的视线，青年有些害羞地用手遮掩了一下——尽管那里本来就有衣物的掩护。
他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于是辩白道：“亚种身上没有那种纹章。”
在妮娜听来，这相当于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看起来并不像大多数混迹在人类社会中的魔族那样狼狈，这也符合薇薇安和拉弗尔所说的，魅魔会把整理外观的优先级提得很高，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过着阔绰优渥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