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京中正二品大员光禄大夫刘铮被发现于家中自缢身亡。永昌帝身边的监羽卫亲自介入,却查出其暗自与苗疆勾结,云安郡主遭遇的数次截杀尽皆出自他手。帝王大怒, 宣苗疆酋长即刻入京。
一晃数日过去, 宣王府一扫前些日子的凝重压抑, 取而代之是一片张灯结彩。大门左右各挂了一个红灯笼, 门匾之上则悬着红绸彩带和红对联。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贴上了精心剪裁的双喜字样, 喜气洋洋。
月上已西头,府内仍旧灯火通明,仆人往来如织, 繁忙不已。
谢嗣音瞧着跪在地下的两个婢女一愣,看向宣王妃:“都是母亲用惯了的老人,我如何能拿了过去。”
宣王妃满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道:“她们两个都是母亲早早为你准备的。香棠跟着我学了半年的账务理算,怎么都能帮衬着你一些;而柳色的医术承自魏太医,行事谨慎小心, 你可以放心着用。”
谢嗣音抿唇点点头,亲自将两人扶起身:“日后辛苦你们了。”
二人连忙道:“不敢受郡主的辛苦一词, 都是奴婢应该的。”
谢嗣音转头看向青无, 目色柔和:“青无, 领她二人下去安置吧。”
等人都走了之后, 宣王妃才缓缓打开桌上放着的银鎏金珐琅彩嵌珍珠绿松石匣盒,桌子上烛火发出筚拨一声脆响, 照亮了里头一叠的田产铺子店面。
谢嗣音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笑道:“母亲这是将整个宣王府都搬给女儿了吗?”
宣王妃点点她的额头,笑道:“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才多少?”说着一应拿出来给她瞧着,指着一处庄子道,“这一处是我最喜欢的,就在城西。地方不大,但里头却有个天然温泉,冬日里下着雪的时候去泡,最是舒服。”
谢嗣音笑着点点头,慢慢将双臂合拢在桌子上,侧脸趴了上去。
灯火慢慢柔和了宣王妃的脸颊,显得温情脉脉。
“这一处琳琅阁的收益向来是最好的,我也给了你。店铺是秦嬷嬷的儿子在打理,收益一向不错。等婚后有了时间,且去瞧一瞧。”
谢嗣音笑着细瞧,既不吭声也不说话。
“在笑什么?”
谢嗣音直起身子笑道:“母亲都将东西给了我,等哥哥回来,怕是连娶妻钱都没了。”
宣王妃将东西往桌上一放,气道:“你哥哥那个浑不吝的,这几年家也不回,媳妇也不找,还给他留着做什么?”
谢嗣音握着宣王妃的手道:“母亲别气,哥哥这次回来,我给您一起按着他娶媳妇。不过,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怕是明天的仪式赶不及了。”
宣王妃叹道:“谁说不是?按理来说应该一早就到了啊。”
谢嗣音咬了咬唇,哼道:“许是路上耽搁了。等哥哥回来,我定要狠罚他。”
宣王妃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转而将匣子最底下的册子拿出来。
书封蓝皮无字,只在右下角提着几个金字。
谢嗣音眨了眨眼,猜测这是这是什么。
“世子没有通房丫头,于这事上应当也是生手,难免会弄得女人家不舒服一些。这个,你且好好瞧瞧,有一些姿势能减轻些疼痛。”
谢嗣音本来还要接过的手,登时顿了一下,默默收了回来:“女儿知道了。”
宣王妃将册子放到她的手边,叹了口气,眼睛微微发红:“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总觉得还没长大呢,就这么嫁人了。”
谢嗣音挪了挪椅子,歪在宣王妃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那女儿不嫁了,就守着母亲。”
宣王妃美目一瞪,拍了拍她后脑:“说什么浑话?你若守着我,我不定还要再生多少气?还是去祸害澄朝吧。”
谢嗣音在她怀里蹭了蹭:“哼,母亲不疼我了。”
宣王妃气笑了:“都快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敢说不疼?”
谢嗣音仰着头,冲宣王妃认真反驳道:“人见人爱的样子。”
宣王妃噗嗤笑出声来,食指点点她的鼻头:“你呀!以后有事情要同澄朝商量着来,凡事不要太过任性了。”
谢嗣音将头埋了回去,不吭声。
“听到了没?”
谢嗣音声音含在口腔里,哼哼唧唧道:“听到了。”
半响,又低低道:“母亲,我舍不得您。”
宣王妃垂眸瞧着她,叹了口气,温柔地顺了顺她的秀发:“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不须多久就回来了。”
谢嗣音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些悄悄话,直到临近亥时,宣王妃才回了自己院子。
谢嗣音立在门口遥遥送了她,而后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幽幽的睨着远处一动不动。
“郡主,起风了,进屋吧。”青无在身后低低唤她。
谢嗣音慢慢收回视线,看向院子里的双喜灯笼,轻声道:“把东西带上,陪我去一趟水牢吧。”
青无面上现出难色:“郡主,王爷不许您再去水牢那里了。”
谢嗣音当先朝着院外走去,清瘦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茕茕廖落:“无妨。”
青无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着花苓先跟上去,自己转身进屋拿起东西重又追了上去。
如今的宣王府灯火通明,来往巡卫络绎不绝。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嗣音就到了水牢入口。
看到水牢入口的身影,谢嗣音顿了顿,慢慢走上前去:“父王让你来的?”
暗夜朝着谢嗣音行了一礼,躬身道:“王爷猜测您今晚会来这里,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谢嗣音目光越过他,看向水牢向下的阶梯:“知道了,走吧。”
暗夜:......
“王爷说......”
谢嗣音眸光落向他,漆黑的眼珠在晕黄的光线下变得幽凉莫测:“我说,知道了。”
暗夜不再出声,侧开身子让路。王爷说了,若是郡主不想听,就算了。她心中有数,过去提醒一下也就是了。
谢嗣音垂眸重新走了下去,这是隔了七日之后,她再次来到水牢。
她本不该来的。事情已然至此,又何必再来这一趟?
只是——千心湖那日的记忆碎片确实影响了她。
这些时日她就像是观摩折子戏的看客一般,将那短暂而绚丽的片段看了千万遍。
如果要问她有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她......没有的。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旁观者而已,瞧了一场别人家雪下的烂漫。
所以,在澄朝安排人来保护她的同时,她也跟着出手设计了那场......擒获。
她不爱他,所以......她做这些,都只是自保。
可是这几日,记忆中那人眼里的笑意,却同水牢那日宛如死灰的眼神一同跃上心头,让她频频失神。
她明明不爱他。
可是谢嗣音如今却生生停在关押他那处的牢门之外,不敢再进一步。
她可以喝退暗夜,按着自己的意愿走到他的牢门之前。
可......然后呢?
牢门之外,水声潺潺。
在这淙淙水流中,她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微的迷茫了。
她今晚来这一遭是什么意思呢?她当时想着再见他最后一面,可如今两人只有一线之隔,她却忍不住迷茫了。
见了面又能如何?无论是祝福还是说些别的什么,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不过都是嘲讽罢了。
曾经的她,或许利用他设计他,最后抛弃他;而今,她仍旧对他没有一丝留情。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爱他啊!
她只是失忆了,不是失去感情认知。
若......若她曾经真的爱他,她不可能对他怜悯之意都没有。
仡濮臣早在谢嗣音进入水牢的第一时间,就攥紧了手指,目光紧紧的盯向牢门。
等到女人停在门外,他也跟着止住了呼吸。
他明知道这个时候,女人过来不可能有什么好的转折,却还是忍不住抱起了希望。
万一她......
谢嗣音微阖上眼,转过身子朝外走去。
世间所有的爱,并非付出就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她没有办法回应仡濮臣那样浓烈而赤诚的爱意,如今再见,也不过是......两厢尴尬无言。
花苓一头雾水的看着谢嗣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青无拉住了。
谢嗣音走了两步之后,回过头看向青无:“你送进去吧,就说......算了,交给巡守送进去吧。”
跟在最后的巡守一愣,看向青无手中的东西,然后慢慢接了过去,看向谢嗣音,似乎等着她的下文。
谢嗣音继续朝外走去,过道的凉风将声音缓缓送入耳中:“不必说什么了。”
夜风渐起,满院的红绸灯笼不住地随风摇摆,晃起一地的流光。
谢嗣音仰头看向夜色之下的弦月弯刀,心头微微怔忪了一瞬:仡濮臣,祝你余生安稳、晏乐无忧,然后......再不要碰到像我这样的女人了。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了,仡濮臣才松开握紧了的手指,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松了下去,眼中慢慢浮起几分讥讽的笑意。
巡守盯着谢嗣音等人的背影摇摇头,转身抱着那一托盘的东西进了牢门。
“嘎吱吱”一声响动,仡濮臣抬眼瞧了过去。在看清那人手中端着的东西时,微微一愣,而后渐渐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阴暗水牢之中多了些诡异的味道。
巡守本还想着给他送到牢中,听到他这个笑声不知怎么的有些心中发渗,龇了龇牙,嘟囔着声音道:“笑笑笑!笑个屁!”说着,他四下瞧了瞧,干脆利落地将东西放在牢门后的那处平台之上。
这个人危险无比,他若是靠近了过去,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危险呢?
放完东西,他就准备出去。
可还没等他起身,身后那个人就说话了:“站住!”
声音沙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仡濮臣也确实很久没有说话了,被关进来这七天时间,他没有开过一次口。
巡守转过头刚要吼他,可在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时,愣了一下,紧跟着一个黑点似乎进了他的嘴里。
他双手紧紧握住喉咙,试图想要咳出什么,可没有两秒钟时间,男人就停下所有动作,目光呆滞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没有瞧他,满目恨意地盯着那盘东西:“把东西拿过来。”
巡守似是听不出男人话语中的危险,乖觉地将东西拿起来,又给他送了过去。
离得近了,那些物事也就越发清晰了。
仡濮臣大笑出声,双眼几乎沁出鲜血:“一纸文书、两件衣裳,就想做个了断?”
“你做梦!”
第45章 大婚
写在最前:上一章大半重修了, 昨晚看过的宝子建议重新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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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九,百无禁忌。宜嫁娶,宜祭祀。
宣王府一大早就喧闹起来, 笙萧锣鼓, 喜乐齐鸣。
谢嗣音向来甚少穿红衣,如今一身大红色金线鸾鸟朝凤绣纹喜服,挽着金丝八宝髻, 正中衔着赤金宝珠大凤钗, 项上带着赤金盘螭朝阳五凤璎珞圈, 耳下坠着一对金镶红宝石耳铛, 面如桃瓣, 红唇艳艳,灿烂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在妆成的瞬间, 一众人生生失神了片刻。
半响,喜娘才回过神来笑道:“郡主美成这样,只怕世子爷今晚要迷花了眼。”
正说着, 外头有小丫鬟急急跑了进来:“来了来了,世子爷来了!”
宣王妃笑着道:“快去瞧瞧,别让几位小王爷太过为难澄朝。”
花苓颠颠的跑出去, 口中笑道:“要论诗词文章,哪个能拦得住咱们姑爷?”
谢嗣音对着镜子勾了勾唇, 眉间眼上俱是欢情笑意。
喧喧嚷嚷的喜闹声响彻云霄, 就连宣王府最底下的水牢也没有逃过半分。
仡濮臣一夜未眠, 双眼始终瞧着那盘子物件, 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直到外头迎亲的唢呐声乍然响起,他才像个活人似的, 眨了下睫毛。
他伸手细细摩挲了下那件衣服,缓缓勾起了唇:“娇娇,你对我果然够狠。”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留情?”
话音落下,仡濮臣慢慢站起身子,本想将东西一脚踢开,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低着头将东西拿了起来。
正厅之上,宣王夫妇正襟危坐,双目含笑地看着下首的新婚夫妇。
陆澄朝今日同样一身大红色绣金喜服,头戴红锦玉冠,腰间系着黑玉绣金缎面束腰,底下压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缠花玉玦,衬得一向清隽如玉的郎君,多了些光彩焕发的艳色。
“岳父岳母,请吃小婿新茶。”
宣王慢慢接过吃了一口,道:“往后要好好爱护昭昭。”
宣王妃跟着接过,眸中闪有泪花,声音含笑但仍有哽咽:“往后要相互扶持,恩爱两不疑。”
陆澄朝郑重道:“小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
宣王一双虎目忍不住通红,别开眼,挥挥手:“行了,走吧。”
“新娘子出门了!”喜娘一声呼唤,礼炮登时响起。
水牢之中,水面似乎也跟着颤了几颤。
仡濮臣慢慢换下她送过来的服饰,跟着揉了揉耳朵,低首含笑:“呵,新娘子?”
“既然你想当新娘子,那我就让你再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