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倾着身子双指弹了弹面前的精铁栏杆,似乎在弹奏什么小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水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昨晚的巡守目光呆滞地走了进来。
“过来,打开它。”
巡守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按下水道开关,然后慢慢掏出钥匙,开了牢门。
仡濮臣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顺着通道走了出去。
走到水牢出口,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两个守卫突然回过神来,朝仡濮臣道:“你怎么出来的?”
仡濮臣冲他们笑了笑,手下一左一右捏住二人喉骨,嘎吱一声,两个人连刀剑都来没得及拔出来,就没了声息。男人淡淡松开了手,猩红的双眼似乎有了一丝的畅意。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光自上而下,带着劈天斩月的凶厉,拦下他所有去路。
仡濮臣身子一退,重新退回了水牢之内。阴影落在男人身上,显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晦暗不明的意味。
暗夜紧握着长剑,目光狠戾:“仡濮臣,王爷已经答应郡主三日之后放了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仡濮臣低低笑了声,声音沙哑低沉:“滚开!”
暗夜知道再说无用,举剑重新刺了上去。今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他不可能让这个人跑去搅了。只是不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当初将人擒获之后,他们已经着意收了他身上所有的口袋,还将人锁在水牢之中,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跑出来。
如今苗疆酋长进京在即,手中还握着解除同心蛊的秘方。王爷只等着将郡主体内的同心蛊解除了,就动手收拾这个人。
可如今......
多想无益,暗夜咬了咬牙,他只能将人拖住,等着王爷过来。
又一声礼炮响:“新娘子出门了!”
仡濮臣眼中的猩红之意大盛,出手更是毫不留情,数道黑光朝着暗夜射去。
暗夜不敢与之近战,瞧见这些,更是心头悚然,手中长剑几乎化为疾风,狠狠扫了过去,掠去一片血光。
苗疆蛊虫确实可怕,一朝不慎,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暗夜连连后退,落在水牢之外数米远的地方。
仡濮臣一步步缓缓走了出去,看着他又说了一遍:“让开,或者死。”
暗夜抿了抿唇,他杀不了仡濮臣,怕是也根本阻止不了他。
仡濮臣瞧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朝着大门方向奔去。
可不过瞬间,背后风声一紧,那个人出手了。
“找死!”仡濮臣不想再与此人拖延下去,衣袖鼓荡,脚下一拧就朝着暗夜面门拍了过去。
长风瞬起,大红轿帘也跟着左右拂动。
谢嗣音端端正正的坐在轿中,双手握着红果,眼眶也跟着红得厉害。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真实的意识到,她真的嫁了。
从此之后,她不再只是父母的女儿,还成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幸好,那个人是澄朝。
她与他幼年相识于太后的寿康宫,而后因着哥哥不喜,淡了来往。年少长成之后,一个是京中郎君里的芝兰玉树,一个是王府贵女中的神仙人物,宴会之上总免不了目光交集,便是不常说话,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默契。
她欣赏他的雍容风度和君子之风,也会频频失神于他的清隽容颜和仙人之姿。
偌大个京城,倘若有谁能入她的眼,也只有一个陆澄朝了。
当然,不只是她。京中贵女起码有一半都或明或暗的倾心于他。
而在去年春承平王府家举办的牡丹宴上,陆澄朝落了华阳的面子,没有丝毫隐藏地表示了对她的好感,更是让她心动不已。
于是,在夏日里她的及笄宴之后,两家就开始了结亲的意思。
一直到冬日......她送他出京巡查盐政。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忽然觉得比以往数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盖因......仡濮臣。
她微微垂下眸子,仡濮臣......
她愧疚于他,也忍不住可怜他。
可是,她做不到委屈自己,去爱他。
爱或者不爱,她分得清楚。她不爱他,比谁认识得都清楚。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欺骗了他,让他这个本不应沾染情欲的苗疆大祭司如此偏执与她,如今只觉得......心下酸涩得发麻。
仡濮臣......
抱歉。
一滴悬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落下。
吧嗒一声,落在红果之上,溅起一片水花。
“新娘子下轿了!”
十六人抬的花轿停下,轿帘被人撩开,清风徐徐送了进来,紧跟着一只清瘦白皙的手伸了进来。
“昭昭。”男人声音含磁,低哑温柔。
谢嗣音敛去所有的思绪,抬手握了上去。
男人的掌心温热,似乎还有了些微的汗意。谢嗣音抿了抿唇,低声笑道:“你紧张了吗?”
陆澄朝似乎顿了一下,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惹得谢嗣音低低惊呼一声,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红盖头都险些掉了下去。男人这才温柔浅笑道:“如此,就不紧张了。”
谢嗣音刚刚心下所有的紧张、难过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抿着唇笑道:“这不合规矩。”
陆澄朝直接抱着人跨过火盆,声音缓缓入耳:“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现在就想这样抱着昭昭。”
谢嗣音勾着唇笑个不停。
直到正堂之上,陆澄朝才将人放了下来。英国公夫妇一早就瞧见了这一幕,彼此对视一眼,重新满脸喜色的看向众人。
司仪先是愣了一下,喜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条红绸定三生。新郎新娘就位,行拜堂礼。”
话音落下的同时,谢嗣音二人各自牵着红绸一端,转向门外的方向。
“一拜天地,敬苍天,佳偶天成;敬黄土,喜结连理。”
二人一同俯身,叩拜。
“二拜高堂,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
二人转过身,却还没等叩拜,门外远远传来阵阵的喊杀声——
英国公眉头一皱,目光看向管家,示意他去瞧瞧。
陆澄朝面色依旧,不过温柔的眼波里却渐渐涌出凛冬般的冷意。他瞧了眼一动不动的谢嗣音,温声提醒:“昭昭?”
谢嗣音似乎回过神来一般,哑着声音问:“澄朝,外面是出事了吗?”
陆澄朝声音淙淙,如同携着一股春日里的轻风温和安抚:“无妨,我们继续吧。”46
谢嗣音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勉强勾了勾唇角,与他一同向高座之上的英国公夫妇叩拜。
可人还没有站起身,外头一片慌乱之声,甚至有侍卫被一脚踢进了正厅,半吐着鲜血道:“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英国公浓眉一拧,拍案而起,怒道:“什么人敢在我英国公府闹事?”
谢嗣音忍不住就要伸手撩开盖头,被陆澄朝一把攥住手腕,语气温和道:“昭昭,还有一拜。”
说着,他看向司仪,沉声道:“继续。”
司仪心下暗叹英国公世子的气度,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夫妻交拜!”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红绸,转过身子面向陆澄朝。
“娇娇,你敢拜?”一道阴鸷含笑的声音顺着腥气的风飘了进来,几乎惊得众人纷纷起立。
仡濮臣,果然是他。
第46章 婚变
少年一身蓝紫色对襟窄袖水纹衫, 腰间大红色蹀躞带,下面坠着个绣了银线花草的旁囊,足上蹬着乌皮六合靴, 劲黑有力。头上以红绦结住一根大辫, 四周头发都结成小辫,底下压着银坠脚,行动间叮咚作响。
再往上看, 少年生得极好, 鬓若刀裁, 面如春月,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顾盼之间尽是潋滟风情。最妙的是,眼下一颗朱砂痣,似乎吸纳世间精华而生, 既妖且惑。
可手上却沾满了鲜血,轻轻一拂,五指插落, 就将追上来的暗卫捅了个对穿。
鲜血瞬间溅了出来。
少年微笑着偏头避过,身上却避无可避,被溅了一些。
如今, 堂上宾客才意识到少年身上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基本都是血迹。
英国公登时拍案怒道:“何人来我英国公府放肆?!”
仡濮臣松开手上气息全无的暗卫, 眉眼含笑的望过去, 竟是直接掠过英国公, 朝着谢嗣音道:“娇娇若不想这些人都死了, 就过来。”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红绸,盖头未掀, 朝着发声位置怒道:“仡濮臣,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仡濮臣勾了勾唇,漆黑如渊的桃花眼底荡起猩红之意:“娇娇,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澄朝早在仡濮臣出声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再一次惊讶于他从宣王府逃了出来,不过面色却瞧不出丝毫怒气,甚至在谢嗣音想掀开红盖头的瞬间,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温和:“昭昭,现场污秽。你不要再看了,免得污了眼。”
谢嗣音慢慢收回了手,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低声温言劝道:“仡濮臣,你作为苗疆大祭司,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苗疆。你若是现在离开,我和澄朝都不会追究。可你若要再继续闹下去,就不要怪......我们无情。”
仡濮臣低低笑着,幽深潋滟的桃花眼几乎化为血池:“娇娇何时对我留过情?”
在场宾客或高或低地“嘶”了一声,听这话的意思......这人竟同云安郡主有一腿?
陆澄朝澄澈的琥珀色瞳仁缓缓浸出暗沉寒意,声音却仍旧温和如初:“昭昭先去后院休息,这里交给我来。”说着朝一旁看呆了的喜娘侍女吩咐:“扶世子妃去后院。”
青无等人连忙回过神来,扶住谢嗣音两侧,低声道:“郡主,我们先去后面吧。”
谢嗣音抿了抿唇,抓住陆澄朝的手掌轻声道:“澄朝,你小心。”
仡濮臣静静瞧着,不过笑声却越发阴寒。
英国公如何能忍受此人在府上如此放肆,怒吼一声:“来人!给我将他拿下!!”话音落下,确实有不少府内侍卫从垂花门杀了进来,不过细细打量,却是目光呆滞地立在仡濮臣身侧。
英国公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些人道:“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侍卫没有任何反应,仍旧跟在仡濮臣身后,刀尖滴下的鲜血融进大红绸毯上,化为一朵朵深色梅花。
陆澄朝的妹妹陆言之瞬间惊起,面色惨白地一把抓住英国公夫人的手臂。英国公夫人强撑着颜面,将自己的小女儿护在身后。
仡濮臣一路从正门,经垂花门,打入正堂。国公府的侍卫要么已经沦为蛊虫傀儡,要么已成为奈何桥下新魂。其实也早有门口瞧热闹的人群,见势头不好,去御街之上的巡逻司报信。只是,仡濮臣的速度太快,如今那些人仍未赶到。
前来道贺的宾客基本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身边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三两个暗卫或者侍卫,听见此处纷乱,有一带多,乌泱泱地都涌了出来,持刀带剑的对上仡濮臣。
眼瞧着这拜堂之事再难继续,陆澄朝面上敛了温度,冷声吩咐:“听雨,带昭昭走。”
听雨立在一旁,神色迟疑的看向陆澄朝;“世子,你......”
“带她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仡濮臣瞬间出手,朝着谢嗣音抓去。这一下可以说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周围数道身影同时起身,想着将人拦下。仡濮臣冷笑一声,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指尖弹过数道明光,横袖一扫,将人甩了出去。
惊变瞬起,这些人几乎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朝着自己原来的主子动手。
刀剑之声,血光一片。
所有人瞬间乱作一团,挤在这正堂之上如同酿蛊的虫蚁。
陆澄朝早防着他突然出手,翻手将谢嗣音推向背后,紧跟着,以掌为刀砍向仡濮臣手腕。
仡濮臣冷笑一声,左手轻挥,右手跟着变了方向,一起朝着陆澄朝胸前推去。
仡濮臣这一招的目的根本不在谢嗣音,而在于陆澄朝。
电光火石之间,陆澄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可以闪身躲开,但他的身后是自己父母。他若是避开这一掌,那爹娘怕是......想到此,陆澄朝眸色更深,没有丝毫犹豫地狠狠对了上去。
掌风呼啸,直接将谢嗣音头上的红盖头掀了下去。
谢嗣音抬头看过去的瞬间,陆澄朝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连连后退几乎摔了下去。
“朝儿!”英国公夫妇瞬间扑了上去,稳稳接住他。
谢嗣音一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眼泪瞬间涌出:“澄朝!”
陆澄朝摇摇头,抿唇擦过唇角的鲜血,朝着英国公夫妇笑了笑:“爹娘,我没事。”
而后,目光温柔的看向谢嗣音,安慰道:“昭昭放心,我没事。”
陆澄朝说得轻松,谢嗣音却瞧得分明。那一双白皙如玉的双掌已然漆黑,谢嗣音顿时瞳孔紧缩,猛地转头看向仡濮臣,在瞧见他这副模样的瞬间顿了一下,不过没有愣多久,就怒吼着声音道:“仡濮臣,你下毒?!你简直卑鄙!”
英国公夫妇一惊,一人抓过陆澄朝一只手,顿时大惊:“朝儿,你如今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