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雷公山。
刚思及此,只见从山后转弯处走出来两个人。
仡濮臣一愣,是他和娇娇。
这是梦罢。
很快,仡濮臣就意识到这些都不是梦,而是过去的回忆——
是他带娇娇下山那一次。
仡濮臣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那些记忆美好得如同盛放的金昙花一样,在心头一角烨烨生辉。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美好,将他过去所有的黑暗打亮,再不觉得黯然阴翳。
可是,他至今已经不敢去碰触了。
他害怕那些他以为的爱意,都是假的,根本经不起一点儿回味。
他害怕在那些发着光的金色花瓣儿中,看到曾经根本没有发现的嫌恶和恨意。
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他连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仡濮臣闭了闭眼,转身就想离开,可是身后二人的说话声却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男人慢慢停下脚步,转过头去,面上似有不耐:“怎么走那么慢?”
“是你走太快了。”谢嗣音跟在后面,踢了踢山间的石子。
仡濮臣嗤笑一声,慢慢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慢条斯理道:“难道不是你的腿太短了吗?”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停下脚步反驳道:“够用就行了,短不短的碍着大祭司的事了吗?”
仡濮臣抄着手冷哼一声:“当然碍着本座的事了。就你这个小短腿,走到山下得等到什么时候?”
谢嗣音扭过头去:“那你自己走,我不去了。”
“嘶......”仡濮臣语气夸张的嘶了一声,半眯着眼瞧她:“小雀儿,本座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有恃宠而骄的意思了。”
谢嗣音咬了咬唇,目光猝然回头看他:“你宠了吗?”
仡濮臣被她问得卡顿了半响,而后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难道本座还没有宠你?”
谢嗣音忍着心头的羞涩,回怼过去:“大祭司什么时候宠了?”
仡濮臣噙着笑上前一步,谢嗣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仡濮臣饶有趣味的望着她,又不紧不慢的向前走了一步。
谢嗣音这一次慌慌张张的退了好几步,警惕出声道:“你做什么?”
仡濮低笑一声,又慢慢朝她逼近了一步,语气中带着些微的调笑意味:“你不是说本座不宠你,那本座如今宠一宠你如何?”
谢嗣音瞬间被吓到了,往后狠狠退了一大步,一时没有注意脚下石子,被绊了一脚,整个人跌在地上,都摔懵了。
仡濮臣直接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
谢嗣音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忍着羞愤道:“笑够了吗?”
仡濮臣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的摇头道:“没有。”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理他,转身当先朝着山下走去。
还没有走两步,腰肢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腾空起来。
谢嗣音低呼一声,扭头气狠狠的看他:“你做什么?”
仡濮臣揽着她朝山下掠去,目光望着凋零雪山,却带着寻常不可见的温情:“你不是说本座不宠你吗?如今,带着你下山,免了你路途之苦,可算不算得上宠呢?”
听了这话,谢嗣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咬着唇一字一顿道:“多谢大祭司!”
仡濮臣丝毫不觉得女人这是在说反话,低笑一声:“不谢,不客气!”
男人说完之后,不过几个起落,就带着人落到了山下。
谢嗣音抿了抿唇:会功夫,果然厉害。
仡濮臣似乎一眼就瞧出了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噙着笑道:“羡慕也没用,你如今这个年纪已经晚了。”
谢嗣音撇了撇嘴,从他怀里挣开,哼了一声道:“我也没说要学。”
仡濮臣低着眉,轻笑一声:“你这只小雀儿就算学了也没用。倘若真的遇到危险,左右不过来回蹦跶。”
谢嗣音气得咬牙:“蹦跶也有蹦跶的用处。”
“哦?蹦跶着还想有什么用处?”
“躲避啊!起码可以躲避杀招。”
仡濮臣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听上去倒像是赞同她的话:“倒也是。你这蹦跶两下,怎么着也能从躲一秒,变成躲两秒。”
“多多少少,还是......没什么用处。”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不想理睬他了。
男人低笑一声:“不过若是蹦跶着藏好,倒是有一些用处。”
“哦!藏好之后呢?”谢嗣音还是不想理他。
“等我。”
这话一出,谢嗣音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抬头看他。
“我......我为什么等你?”女人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干涩。
仡濮臣却不觉得如何:“等着本座救你啊!笨蛋!”
“你为什么会救我?”
“本座的女人,本座不去救!要谁救?”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谢嗣音脸色先是红,紧跟着又白了下去,良久,才呐呐道:“谁是你的女人?”
仡濮臣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心头正暗自后悔。
不是后悔承认这件事,而是后悔在她面前说出这件事。
这个女人已经恃宠而骄的不成样子了,如今他说出这话,岂不是更加促进了她的气焰?
难道真的要当个娇娇,养起来?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这只小雀儿落到他的手里,只有她哄他的份,还想着让他哄她?
做梦!
仡濮臣板着脸,先出声:“怎么?你难道还想着否认不成吗?”
谢嗣音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仡濮臣登时脸色就变了,声音阴测测的道:“怎么?还真的想否认?”
“你难道过去还有别的男人?”
谢嗣音咬了咬牙,这个阴晴不定的混蛋!
“没有!”女人一口否认。
仡濮臣眯着眼瞧她,似乎在判断其中真假。
谢嗣音忍不住道:“上次你已经用真言蛊试过一次了,怎么,还想再对我用一次吗?”
仡濮臣顿时哑火了,但是仍旧不太开心道:“那你刚刚在迟疑什么?”
“没有迟疑。”
“你就是迟疑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仡濮臣冷哼一声,像小狗一样将脑袋凑上前去,威胁道:“本座再说一遍,若是让我知道你过去还有别的人,本座定然杀了他。”
谢嗣音气笑了,冷声问他:“那你呢?”
仡濮臣眨了眨眼:“什么?”
“你过去别的女人呢?”
仡濮臣高贵冷艳的睨了她一眼:“是什么人都能近了本座的身吗?”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小雀儿,要知道不是谁都有你这般好运气的。”
谢嗣音咬了咬牙,不吭声了。
“好了,走吧。”走了两步,仡濮臣眸光微微流转,扭头噙着笑看她,“其实你过去有别人也无妨,本座杀了之后,就当看不见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当作没听到。
剩下的一路,二人没有再说什么话。
因为姆赤蜒的尾巴跟上来了。
一直到仡濮臣带着人到了千苗寨,那些人才彻底冒出头来。
“大祭司下山做什么?”
仡濮臣恢复一贯的冷漠脸色,声音冷冽:“让姆赤蜒出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愣怔了。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大祭司找酋长做什么?”
仡濮臣挑了挑眉,目光从落到他的身上,声音阴晴不定:“这话,是你该问的?”
那人吞了吞口水,咬了咬唇道:“酋长大人今日应当见不了大祭司。”
仡濮臣淡淡的哦了一声,低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是能做姆赤蜒的主?还是......能做本座的主?”
“趁本座现在心情还好,赶紧滚!”
那人面上似乎还有不服之色,张着嘴想说什么,被身旁的人连忙拉着去了后面。
仡濮臣懒懒的收回视线,大略的扫了一圈周围:“不想死的,赶紧滚。”
“等姆赤蜒出来,本座不能保证,你们还有几个活着。”
谢嗣音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
他如何对待他的子民,自有他的道理。
她不过一介外人,不好干涉,也不好插手。
仡濮臣这话说完之后,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秒钟,所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仡濮臣一双桃花眼氤氲含笑,声音喑哑:“怎么?都不想走吗?”
“既然如此,那就......”
这一回没等他说完,所有人瞬间动作,朝着外围跑去。
可是男人低低勾了勾唇:“晚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脚步一顿,身形一僵,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一个个蜷缩着身子,捂住脑袋,痛苦□□道:“大祭司饶命!”
“大祭司饶命啊!”
仡濮臣下山这等大事,姆赤蜒一早就知道了。不过他一直等在暗处,瞧着仡濮臣究竟是怎么个意思罢了。
如今图穷匕见,他若是再不出现,只怕会损失族人的信任。
“大祭司还请留手!”姆赤蜒从一间吊脚楼出来,立在那群人之后,出声道,“大祭司,有话好说。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这些人也都是您的子民,您何必同他们计较?”
仡濮臣挑了挑眉看他,语气意味深长:“姆赤蜒,他们本来可以不受这个罪。是你躲在后面不出来,让他们当这个出头鸟来试探。”
这话瞧着是对姆赤蜒说的,实则却是跟地上那些人讲的。
仡濮臣说完之后,手指拂过腰间,不知做了什么,那些人很快也就停止了□□。
一个个起身,蜡黄着脸道:“多谢大祭司饶命。”
仡濮臣摆了摆手:“滚吧。”
姆赤蜒呵呵了两声,心头暗骂一句,没再说这茬儿,而是转头目光贪婪地瞧了眼他身边的谢嗣音,面上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道:“大祭司这是?”
谢嗣音忍着恶心往仡濮臣身后躲了躲。
仡濮臣面色一冷,低低重复了一句:“有话好说?”
“姆赤蜒,你着人断了本座的饮食炭火,可有想同本座好好说话的意思?”
“既然你不想做初一,那本座又何必再做十五呢?”
姆赤蜒连忙道:“误会!都是误会!大祭司这就是个误会!我如何会着人断了大祭司的饮食炭火呢?”
“是如今前线吃紧,所有的生活用需一应紧着那边的去了。您看看,我们这边所有人的用需都少了一些。但大祭司您的......定然是万万不敢耽搁的。”
“您切勿动怒!我现在就着人去查一下是怎么回事?”
“倘若让我知道是哪个东西敢背着我,截了大祭司的用需,定不轻饶!”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也撇得干净。
仡濮臣瞧了他一会儿,低笑一声:“姆赤蜒,你当我是三岁小童。”
“你既然不想承认,也就罢了。”
“如今倒也好办,不如就将你府上的东西,一起给本座送到山上去?”
“如此,倒也方便!”
姆赤蜒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亲卫不干了,冷嘲道:“大祭司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之前,您为色所惑,非要留下那个大雍郡主也就罢了,如今还抢夺酋长物事!怎么着?大祭司是准备亲自继任酋长之职吗?”
“闭嘴!”等人说完之后,姆赤蜒抬手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仡濮臣目光慢慢转了过去,肤白貌美,桃花眼下点着的朱砂痣,恍若仙人,可是出手却是狠戾非常。
没等姆赤蜒反应过来,男人一道掌风已经拍了过去。
亲卫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朝后倒飞了出去,摔在一棵树干之上,而后“砰”地一声,跌落在地,抽搐了两下,就没有反应了。
“姆赤蜒,你的人,我替你教训了。”
姆赤蜒脸色顿时黑了下去,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道:“大祭司这是教训吗?说杀就杀,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仡濮臣勾了勾唇:“姆赤蜒,你猜得还算不错。”
姆赤蜒冷笑一声,也不再跟他客气,慢慢退后一步,轻拍了拍手。只见两个人拖着一个少年走了上来,浑身褴褛,头颅低垂。
“大祭司,可还记得这个人?”
仡濮臣眯着眼打量了半响,似是想了想问道:“你的人,我如何知道是谁?”
那个少年的身子一僵,垂着的头似乎再抬不起来。
姆赤蜒先是一愣,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仡濮臣啊仡濮臣,你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认不出来了吗?”
谢嗣音跟着也是一愣,从仡濮臣的身后探出头来,望了过去。
仡濮臣面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眯了眯眼,重复了一句:“弟弟?”
话音落下,他才似乎反应过来道:“哦,那个女人又生下孩子了?”
少年更是僵硬难堪得几乎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