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有些感叹:“那如果他失败了呢?”
仡濮臣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又有些理所当然:“自然是死了。”
说着他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怎么?难道你还以为,我会同他讲什么兄弟情义?”
“小雀儿,你出身皇室,怎么还会如此天真?”
“天家的父子、兄弟不讲感情,苗疆这里......”
“也是一样的。”
说完,男人直起身,目光冷漠的看着她:“感情是我们这些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谢嗣音神色一顿,没有辩驳,也没有说话,静静回望着他。
仡濮臣牵了牵唇角,转身就走。
谢嗣音知道他生气了,她还生气了呢。不过,只要他对她没有杀意,她就懒得去哄他。
仡濮臣这一走,直到晚上休息也没有回来。
谢嗣音心头纳罕了一番,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自顾自去睡了。
可第二天一早醒来,男人仍旧没有回来。
谢嗣音拧了拧眉,出门去问殿内伺候的仆人。那些人听了一个接一个的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她好奇了一会儿,也就作罢了。
他如今不在,她反而乐得自在。
至于下山......这时候,确实不宜孤身下山。
不管是苗疆的内乱,还是苗疆同大雍的战事。这个时候,应该都到了白热化的关键阶段。
她若不小心陷入战乱之中,只怕境遇要比现在艰难百倍。
想通这一点,她重新折返去后殿折了几枝梅花,插花焚香看书。
没有仡濮臣打扰,倒也过得安静。
如此过了三四天的时间。
大约子夜时分,谢嗣音突然被门口的动静惊醒,双眸如雪,手指下意识摸到枕头下的匕首,警惕的看向殿门口。
门口有人。
仡濮臣回来了?
不对。
不是仡濮臣。
这几晚因着仡濮臣不在,她都会在门口绑一根长长的细线,连上她的手腕。
只要那边有些微的动静,她就会瞬间惊醒。
可如今线动了,那人却再没有任何动静。
恰恰说明,这个人压根不是仡濮臣。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慢慢起身下床挪移到床侧的柜子后面。
刚刚站定的瞬间,门口就有一道黑影猛然蹿了进来。
那人似乎已经知道了谢嗣音的位置,一进殿内,五指成爪直接朝着她的位置抓去。
谢嗣音身子往后一撞,往下一缩,朝着旁边滚去。
谁知,还没滚出三个滚儿,地底下似乎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谢嗣音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直接从屋子中央掉了下去。
谢嗣音整个人都麻了,仡濮臣的寝殿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大洞。
那个黑衣人也是一惊,抄手就朝谢嗣音的肩头抓去。
谢嗣音一咬牙,手上匕首就扎了过去。
黑衣人下意识一个缩手,谢嗣音再无阻碍的掉了下去。
“砰”地一声!
黑洞重新关上。
所有光线瞬间泯灭,谢嗣音在黑暗中急速下降,强烈的恐惧让她忍不住闭着眼大叫了一声:“仡濮臣,你个大混蛋!”
“为什么要在你的寝殿挖洞啊啊啊啊啊!”
话音落下,她似乎还听到了数不清的“嘶嘶”声。
谢嗣音头皮一麻,这下面......是蛇窟?!!
“仡濮臣!!!”
谢嗣音一时不禁有些后悔,刚刚被那个黑衣人抓去,或许还有一线生路。
如今坠落这里,怕是只能被蛇给分而食之了。
谢嗣音紧紧攥着手中匕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落入蛇口的瞬间,一声沉闷的低呵声由远及近而来。紧跟着,腰间一紧,一股好闻的馥郁花香,顷刻之间就将她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
谢嗣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来人是谁,双手摸到男人的脸上慢慢摩挲,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哭腔问道:“仡濮臣?”
仡濮臣嫌弃出声:“拿下来。”
谢嗣音摇了摇头,双手回抱住他:“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
第98章 蛇窟
暗夜之中, 风声紧促。
谢嗣音敏锐地觉得仡濮臣似乎有些不对劲,因为她话说出口之后,男人不仅没有出声, 反而将她推得远远的。
谢嗣音想到刚刚摸到他的脸颈, 滚烫得厉害,似是生病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出声问道:“仡濮臣, 你不舒服吗?”
仡濮臣又后退了一步:“没有。”
谢嗣音:很好, 确实不太对劲。
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声音低柔:“仡濮臣, 你做什么躲着我?”
仡濮臣继续后退了一步, 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没有,你在这里别动。”
谢嗣音:很好, 确实在躲她。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强迫着追上去,停在原地左右打量了一番:“你这几天都在这里吗?”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凸起的岩石, 大约数米见方,西南角似乎竖着一块石碑,瞧着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迹, 但辨认不太出来。
四周则都是山石岩壁,攀缘着数不清的藤蔓, 枝叶末端开满了发着银色亮光的小花, 星星点点如同繁星一般, 几乎将这一片黑色天地都给点亮。
这本该是一副极艳的地下美景, 如果忽视岩石之下密密麻麻交缠着的毒蛇的话。
被一条毒蛇瞧着,就已经让人胆寒了。更不用说, 几乎被数以千计、万计的毒蛇。
谢嗣音看过去的瞬间,忍不住连连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脚下不小心踩到几颗小石子,身子猛地往后一滑,差点儿掉落下去。
仡濮臣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往后带了带,声音莫测:“这么点儿子地方还敢瞎跑?”
“啪嗒!”
刚刚那几颗石子簌簌地掉了下去,许久之后才听到声响。
谢嗣音一把抓着他的手腕,乖乖点头:“不跑了。”
仡濮臣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指尖在她手腕一点,迫着人松开了手:“怎么下来的?”
被他点中的地方微微酸涩,谢嗣音甩了甩手腕,一脸嫌弃道:“仡濮臣,你的寝殿真是一点儿防御都没有。我睡到半截儿,就被人从外偷了进来。若不是我机警一些,这会儿都不知道被人抓到哪里去了!”
“还有啊,你的寝殿下面怎么能设这么一大个......”
说到一半,谢嗣音瞧了眼周围的万蛇涌动,咬了咬唇道,“洞!这以后若是不小心,岂不是说掉就掉下来了?”
仡濮臣抿了抿唇,知道她定然是在行动间不小心触到了机关,点头道:“知道了。”
这是什么回答。
谢嗣音有心想同他争辩两句,却见男人低头掩唇重重咳起来。
气息不稳,身体滚烫。
谢嗣音忍不住重新凑上去:“仡濮臣,你受伤了?”
仡濮臣连连后退,离她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没有。”
谢嗣音:......
之前因着惊魂未定,未曾注意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如今,总算明白这一切的根源。
一般受伤之人,戒心都会格外增强。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前他一直避着她。
不过,他能暴露自己受伤的消息,来救她。谢嗣音心头还是忍不住感激一二的。
思及此,谢嗣音连忙解释:“仡濮臣,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我一同在这里,若是没有你,我定然出不去。”
“你相信我。”
仡濮臣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嗣音试探着上前一步,出声道:“仡濮臣?”
仡濮臣噙着笑瞧了她半响,慢慢启唇道:“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死了之后,你也得死在这里?”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你我现在生死一体。担心你,同担心我自己有什么区别?”
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仡濮臣嗤笑一声,懒懒收回视线,盘膝而坐,调理内息。
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谢嗣音还是从他这个简短的语气词中听出了男人的不屑。
谢嗣音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瞧见男人已经闭目调息,咬了咬牙,也不再说话。
周遭长蛇的嘶嘶声频频入耳,激得她浑身汗毛直立。
前后左右已经有一些长蛇游走在岩石边沿,竖着瞳孔目光阴森的瞧着她。
谢嗣音心头一寒,默默的朝着仡濮臣的方向靠了靠。
男人还在闭目养神,一向凛冽如刀的桃花眼不见锋芒,只有隐隐一线向上弯去,如同造物主手下最美妙的一条弯线。
初初见面,谢嗣音就知道男人长得好看。不过,他凛冽的性子,让人几乎不敢正视他的容貌。
如今男人安静下来,倒是在这片银色天地之下,多了几分难得的温顺。
温顺?
谢嗣音忍不住轻笑着摇摇头,她竟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男人浑身上下哪一点同这个词挂钩,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常年带着讥讽。
就算有温柔含笑的时候,也多半是藏着杀意。
谢嗣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一个人,之前应该过得很不快活吧。
没等她再想下去,男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谢嗣音一惊,下意识跑了过去:“仡濮臣!”
仡濮臣身子沉沉的弯了下去,拇指擦过唇边的鲜血,抬头看向谢嗣音:“做什么?”
谢嗣音瞳孔一缩,男人双眸猩红,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她声音微微发颤,试探着出声:“仡濮臣?”
仡濮臣勾了勾唇,眼下朱砂在黑夜之中艳艳生辉:“小雀儿,你在害怕什么?”
谢嗣音松了口气,还有清醒意识就好。听说一些人走火入魔之后,意识全无,见人就杀。如今他还能认出她来,那问题就没到严峻的程度。
谢嗣音蹲在他的身前,没好气道:“你吓到我了,仡濮臣!”
“你到底怎么了?”
仡濮臣目光望进她的一湾清泉之中,扯了扯唇角道:“如你所见,受伤了。”
果然。
谢嗣音咬了咬唇,气道:“那你瞒我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在这个时候□□两刀吗?我又不是傻子,插死了你,我怎么办?”说着仰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天幕,低声道,“那怎么办?你可还能上去找一些药?”
话没说完,她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行,那个人不知道走没走?倘若被他抓个正着,你如今受了伤,只怕应付不了。”
“可这样的话,你的伤怎么办?”
“还能撑下去吗?”
仡濮臣手指微动,心头也有些发痒,声音幽幽:“倘若撑不下去怎么办?”
谢嗣音:......
“仡濮臣,你别吓我!”
仡濮臣瞬间笑了:“撑不下去便撑不下去了。死在这里,也无妨。”
谢嗣音真的要被他这个态度给气到了:“仡濮臣,你......”
话没说完,男人又低低咳了起来,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唇间溢出。
谢嗣音这回真的慌了:“仡濮臣?!”
仡濮臣将长腿伸直,懒懒地靠在石碑之上:“怎么?害怕我死了之后,你也只能死在这里?””
谢嗣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仡濮臣,你......你不要无理取闹!”
男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仍旧懒懒道:“那真可惜,这一次,只怕你要同我死在一处了。”
“仡濮臣!!”
仡濮臣明显不想理睬她,重新闭上了眼,一声不吭,就像是在等死。
谢嗣音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但是这个人明显是闹了脾气。
难道还因着几天前的事情?
可这都好几天,总不至于吧。
谢嗣音心头有些无奈,低低出声同他道:“仡濮臣,那天明明是你嘲讽了我。如今我都不气了,你怎么还气啊?”
仡濮臣闭着眼仍旧不吭声。
谢嗣音叹了口气:“对不起,那天都是我的错。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让你......”她想了想措辞,继续道,“让你可怜那个人。”
“不知全貌,胡乱猜测。都是我不好......”
仡濮臣睁开一只眼,瞧了瞧她,又重新闭上。
谢嗣音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手指戳上他的手背,声音也放软了些:“仡濮臣,不要生气了。”
仡濮臣似乎不为所动,仍旧冷着脸闭眼道:“巧舌如簧!巧言令色!巧言善辩!”
谢嗣音忍着笑,点头:“是我!都是我!”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觉得女人这副模样简直没有半分认真。
于是,他冷冷道:“一向这样蒙蔽本座的人,本座都不会让他多活半息。”
谢嗣音咬了咬唇,可怜兮兮的望着他:“那求大祭司让我多活半息吧。”
仡濮臣睨了她半响,女人眉眼弯弯,瞳孔干净,没有半分害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