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t来她潜意识里,已经猜到贺成烨的心思了,只是从未深究过。就像他说的,装傻充愣着纵容他为自己付出。
“不错,但是又如何?你说的这些,可曾有一件事是刀架在你脖子上做的?”
刻意佯装的冷漠并非是真的冷漠,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地道出事实,才是最伤人致命的决然。沈琴央坦然地看着他,轻轻开口:
“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
贺成烨抓着她的手松开,即便屋中喜烛摇曳,红艳艳的绸缎高悬,都因为这话冷了下来。
“浙北天高地远,今夜这场逢场作戏的婚礼,的确令人意乱情迷。但你我这一生,注定只能是皇后与王爷的关系。”
“你现在同我说注定?”贺成烨怒极反笑,“你若真是信命的人,现在就不会在浙北。”
沈琴央开始后悔同贺成烨说那些话了,现在被他当做反驳自己的论据,弄得她哑口无言。
“你刻意去做背离身份的事,来到浙北就为了摆脱所谓的操控。现在我也做了和你一样的事,说了一个王爷绝不会说的话,你却又拿出皇帝皇后的身份来压我。沈琴央,你不觉得你有些太武断专行了吗?”
明明自己说的和他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完全就是偷换概念!沈琴央也被他这番强词夺理弄得生起气来,质问他道:
“那又怎样!你轻飘飘一句心仪之人,是想我如何回应你?我也心悦于你?所以我们便不管一切,就此做一对亡命鸳鸯,余生都躲躲藏藏地苟活吗?”
“有何不可?”
空气瞬间因为这句话凝滞,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也戛然而止。
“即便是做一对亡命鸳鸯,又有何不可?”
沈琴央微微张着嘴,竟被这般胡搅蛮缠毫无道理的话给问住了。她想反驳,列出种种所谓的不可抗力,却说不出任何。
“没有我你也一样是亡命之徒,但亡命鸳鸯,好歹也是对鸳鸯吧?”
“噗...”
沈琴央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被这句无厘头的话逗笑了,贺成衍也松了眉头,两人相对而笑。
气氛因为这一笑缓和了不少,两人复又坐回到了床上,一起望着满屋子的红。这场闹剧的婚礼,的确令他们都心神不宁。
“莫名其妙地成亲,又莫名其妙地吵架,还真有点像寻常夫妻了。”
贺成烨微微往后仰倒撑在床上说道,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常态。
“快闭嘴吧...”
贺成烨笑着歪头看着她的侧脸,“但说实在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一开始,贺成烨以为沈琴央就是那种野心庞大,贪恋权贵之人。
手握半个朝堂的命脉同皇帝博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扳倒他,掌握一切。
可同她去西北走了趟,贺成烨发现她其实过得很难。
即便是身份贵重的皇后又如何?还不是稍有视察便在行宫里被当做刺客追杀,在回程路上被蛮族人轻易劫走险些丧命。
其实崇多比他敢想敢干,直接将沈琴央从蛮族人手里夺过来企图据为己有,自信带她远离皇帝身边,就能护她一世周全。
贺成烨当时自认为懂她,京中权力场是她的舞台,多年来拼了性命才夺得的权力足够她自保,甚至还能与皇帝一较高下,她不屑于将安危系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身上。
她一定要回京的理由,不过是为了靠自己的力量体面的活着罢了。
可到了浙北,她告诉自己被操控着,束缚着,她想跳出这一切,与皇后的既定命运反其道而行。
贺成烨又觉得她心里其实渴望着自由,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囿于宫墙之内,一辈子勾心斗角只为坐稳一个根本不想要的皇后位?
沈琴央摇了摇头。
“我以前不是没想逃过,我甚至也试过。”
许多年前,大约在贺成衍登基后的第三年,那时他大批地选秀,花一样的宫妃填满了整个后宫。朝堂之上,也开始多方打压当时沈琴央手上为数不多的势力。
她一介女流,纵然身居皇后高位也抵不过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沈琴央也无意追逐名利权贵,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就在那时,第一个穿越女出现了。
沈琴央浑然不知,被害得险些身败名裂,命丧黄泉。贺成衍被那穿越女迷得失了心智,从此恨上了置她于死地的沈琴央,更加丧心病狂地报复她。
却不知她仅仅是为了自保,若不先下死手,就会被反杀。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个世界只要有新的穿越女进入,首要任务就一定是杀了她。自己已经与男主牵扯太深,成为了剧情重要的一环,一但离开皇后的位置便失去了对抗的力量,无论是贺成衍还是穿越女,甚至任何一个小角色,都可以随时要了她的命。
所以沈琴央不敢放手,不敢拿命去搏自由,因为一但放手,便再也无法回到京城,权力也如手中之沙散尽。
没有退路,唯有牢牢地将权力抓在手里,甚至需要更多。
她要这书中世界任其规则变换,自己永远有制胜的能力,随他们狼子野心,想要对付她依旧是蜉蝣撼树。
“我要去争,因为不争,就会死。”
话虽说得坚定,沈琴央的神情却显出些许落寞,贺成烨都看在眼里。
“也许你会觉得可笑,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觉得没意思,但我真的不想死。”
宴席之上,贺成烨莫名其妙问她想过死吗,虽然沈琴央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但如今也算给了他一个答案。
无论境遇如何,再看不到希望,对沈琴央而言,解决之法也绝不是死亡。
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了。”
贺成烨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沈琴央以为他并不认同自己。
估计在来去如风,潇洒自如的贺成烨眼里,她就是个画地为牢的蠢人。明明放不下权力地位的诱惑,却说得好像不得不做一样。
沈琴央不怪他,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此,也不知道什么系统,什么剧情。更不会知道她身后追着层出不穷的异世穿书者,手握她人生的剧本,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想要了她的命。
她又怎么会怪他无法感同身受?
沈琴央自己背负着这些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在一个无人能理解她的世界,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贪恋权贵的毒妇,哪怕对着最亲近的白芷竹苓她也绝口不提。
她太孤独了,甚至都曾在玉贵妃身上,找到过一丝因为互通为现代人的知己快意,和同类的归属感。哪怕玉贵妃一门心思要她死。
贺成烨已经给了她很多理解,远超于许多人,她不会再奢求更多。
可贺成烨却起身跪在了她面前:
“如果你要去争,我便为你倾尽全力,若哪天累了倦了,即便亡命天涯,我亦同你一道。”
贺成烨坚定的目光太甚,乃至于生出一种虔诚之感。
如同跪在自己信奉的神明身前,宣誓着他的忠诚。
“相信我,利用我吧,我会成为你手里最锋利的剑。”
第55章 交易
庭院月色深深, 万物陷入沉眠寂静,小院里树影摇曳,沈琴央轻手轻脚地跨进了院子。
她穿着山庄中侍女的衣服, 瞒着所有人, 再一次来到了二当家处关着贺景廷的院落。
她需要再见一次贺景廷。
上次她拒绝贺景廷后径直离开,撂下大话拒绝了他, 还说要回去自己生个孩子扶植。可沈琴央自知无法生育, 贺景廷的确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走投无路罢了。
贺景廷是可以预见的重要角色, 她必须得到, 但要他也必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次的见面, 沈琴央小瞧了他, 并没有套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反而险些被他拿捏。此人年纪轻轻却心机颇深, 即便沈琴央这般泡在宫中数年的弄权之人,与他交谈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于是她避开所有耳目, 甚至包括贺成烨, 独自深夜潜来。
因为,沈琴央还没有完全相信贺成烨,即便他展露的真心的确令人动容,但沈琴央依旧持怀疑态度。
她还是信奉着那套行事准则;凡做事必有其目的,从前她想不明白贺成烨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她t怀疑贺成烨的心意。
他说心悦于自己,便一定是真的吗?
沈琴央才不信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这世界一切都由利益驱使着前进, 人亦如此。
贺成烨的确在与她相识至今的日子里,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意。但沈琴央自觉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令贺成烨仅仅凭着御花园初见,与昭晨宫夜会的两面之缘爱上自己,紧接着就能做出西北为她赴汤蹈火的一系列举措。
再天雷勾动地火的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交付性命。甚至,她还是贺成烨的皇嫂,两人本身就没有修成正果的可能。
他又怎会付出至此,仅为了一段压根没可能有结果的露水情缘。
如果他在大婚之夜说的话是真的,那贺成烨必然在御花园初见之前就与自己有过交集,只是沈琴央不知道。
但若真在此之前贺成烨就留意到了她,又为何至今闭口不谈,始终装作与她初识的样子?
证明他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和保留,便不算一片赤诚,他的话,更不能全信。
微凉的夜风令沈琴央的大脑异常清醒,她走到贺景廷的院前,却发现今夜这里的守卫异常松懈。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人,仅有的几个来来往往的小厮侍女,路过她时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人起疑,甚至都没人注意她。
沈琴央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有可能因为那二当家回到山庄之中,人手都调回去跟前自己用了。
她没有想太多,这种机会并不多见,按照上次来时严防死守的程度,没有贺成烨军师的身份为她带路,沈琴央根本不可能靠近这座院子。
眼见着屋中昏暗一片,沈琴央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纵然有着透进屋中的月光,依旧照不破这浓重的黑暗,沈琴央定在原地,并不敢到处肆意乱走。
黑暗让一切变得未知,她凭借着上次来时对屋中布局的记忆,朝着床榻的方向摸索前进。心想着既然已经熄灭了烛火,贺景廷应该已经入睡,悄悄将他唤醒便是。
视觉失灵让听觉敏感起来,细碎的声响放大了数倍。
突然,一阵箭在弦上的弓弦紧绷之声响起,沈琴央当即有种背后被注视的强烈感觉。
她慢慢回头,发现房间尽头的黑暗中,寒光毕现,一张弓弩被人握在手里,尖端的寒意瞄准了沈琴央。
只要那双苍白的手松开,弓弦拉满了的弩即刻便能将她射穿。
云层适时乍开,月光恰好自窗外落入,映照出一个端坐于窗边的人形,如一尊月华砌作的雕塑。
他一直坐在这屋中,从未动过分毫,就这么看着沈琴央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站在原地因为黑暗望而却步,朝着床边走时又犹豫彷徨。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至最后才拉开了弓弩。
想到这里,不适之感充斥了沈琴央的身体,然而沈琴央目光自那把骇人的弓弩上移,发现了更毛骨悚然的事——
那人长着一张鬼面。
青面獠牙,血色瞳齿,那张脸浸在黑暗中,饶是从不相信鬼怪之说的沈琴央都被惊得浑身一抖。
但很快沈琴央就冷静下来,这才借着微乎其微的月色看清,那不过是一张面具。
她心中已有猜测,看见那人身下坐着的轮椅才得以确认。
“浔江派的二当家,久仰。”
沈琴央已经率先开了口,柳相叶也不再装神弄鬼,亦开口道:
“皇后娘娘。”
沈琴央没想到会这么快被看破,第一句话就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传闻这位二当家能通鬼神,可卜天命,难不成这也是算出来的?
沈琴央倒是不信,她更容易相信此人是比贺景廷更深不可测的人物,也更有能力打听到各路消息。
这种人,往往比真的厉鬼都要可怖。
“想不到,如此深夜,我这间寒舍竟得皇后娘娘的驾临。”
他嘴上恭敬,可手上那把弓弩却端得稳稳当当,箭头还是瞄准着沈琴央,没有丝毫撤开的意思。
沈琴央上前一步,“既知我是皇后,为何还不将弓弩放下?”
柳相叶笑起来,他的嗓音很好听,但因为唇齿都蒙在那副可怖的面具之后,所以传到沈琴央耳朵里时,便多了些森森鬼气。
“我说你是皇后,你就是吗?”
这当真是个怪人,是他道明了沈琴央的身份,现在却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反过头来质疑起她来。
“据我所知,皇后在前去西北奔赴擎栾一族的路上,如何又会出现在我这区区一个小院落中呢?”
柳相叶果然眼线众多,虽不意外,但还是令沈琴央的戒备感更加强烈。
“若不是,我便可以将你就地射杀,若是,那娘娘为何要来此呢?”
“二当家既然都算到此处了,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那句赤裸裸的威胁,并没有令沈琴央畏惧退缩,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来见这间屋子里原本住的人,当朝皇帝遗子,贺景廷。”
明明隔着面具,沈琴央却能感觉到他笑了。
柳相叶将弓弩放下,随意地扔在了一旁的书桌上,又转了转发酸的手腕。
“嗯,没有撒谎,我喜欢和坦诚的人说话。”
那种强烈的不适感重新回来了,沈琴央多年来身居高位,何曾被人拿话这么以下犯上过?就好像她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事后承认自己的错误被家长原谅似的。
这人先前的几句话,其实都在同沈琴央刻意彰显自己所掌握信息的广度与深度。沈琴央也不能再将他当浔江派其他好糊弄的人一般,遮遮掩掩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直言道:“贺景廷呢,你将他弄到哪去了?”
“别急。”柳相叶缓缓道:
“你想见贺景廷,不是也想见我吗?难道就没有想问我的话?”
沈琴央皱了皱眉,柳相叶甚至都知道自己说过想见他的话,但她并没有表现出疑惑。既然他让问,她便大大方方问:
“是你一路刻意引导我进入浔江派,来见贺景廷的吗?”
柳相叶果然承认,“是。”
那这一切巧合都可以解释了,既然这都是柳相叶安排的,那贺成烨的身份他也一定知道。
“你也是故意放舒王以军师身份进入浔江派的。”
这话是肯定句,沈琴央已经确定。柳相叶语气里带了些肯定的笑意,似乎对她能立即想到这一点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