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靖南听罢,嘴角微微上扬,眸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玩味:“哦?朕倒不知,英国公素来自持,如今竟有这般冲动的举动。说来……确实让朕‘惊’喜。”
“惊”与“讶”之间的细微变化,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在霍若宁心头轻轻划过。
他垂下眼眸,心知穆靖南的戏谑之意,却依旧神色不变,继续俯首请罪:“陛下,微臣素来行事鲁莽,未曾深思熟虑。今日之错,正是微臣未能看清旁人心意所致。”
“微臣素来行事坦荡,若遇心上人,当全力以赴追求,然此番不过误会一场,还请陛下宽宥。”
瞧瞧这话说的。
听着像是解释自己劫走李家小姐的行为,实则却借此暗示当年与阮如安的旧事。
他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告知穆靖南——当年阮如安提出退婚,他并未纠缠不休,便是……他对阮如安无意的意思。
事实虽非如此,但同为郎君,霍若宁明白,这样的话,皇帝一定是爱听的。
穆靖南自是不可能察觉不到霍若宁的言外之意,他目光落在阮如安低垂的眼帘,继而道:“哦?若是如此,倒也有趣。可若英国公所言不过是空口无凭,朕岂能轻易相信?若让那李家小姐当真伤了心,可如何是好?”
霍若宁闻言,神色依旧从容,拱手答道:“陛下,微臣所言皆是实情。若陛下不信,不日孙青宇公子便会入京…….”
“陛下大可召他入宫问询一二,再听李家小姐亲口诉说。微臣绝无意搅乱他人姻缘,实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穆靖南看着霍若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将手中阮如安的发丝轻轻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道:“既如此,那朕便等孙青宇入京,再作定夺。不过,英国公,若你所言并非属实,便不仅是李家小姐要伤心,恐怕连朕也会感到失望。”
霍若宁心知这已是最好结果,连忙俯首谢恩:“微臣定不敢欺瞒陛下。”
他心中隐隐有些松动,虽然局势暂时得以平缓,但他深知,接下来每一步都须小心谨慎,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穆靖南挑起眉梢,缓缓道:“奈何朕已在李侍郎……面前许了你和李家小姐的婚事,虽未下旨,但到底金口玉言……”
“陛下放心,只要您应允
,微臣定会亲自携礼登门致意言明,不让李侍郎有所为难。”霍若宁接过话来,语气平平。
左右都说了没有下旨了,自然也就还是好办的。
“也好,那你便退下吧。”
穆靖南满意地看了一眼霍若宁,也不知有意无意,不待人退下去,他又转头看向怀中的阮如安,目光柔和如水,低声说道:“安安,看来这桩婚事,你我得多费些心了。”
阮如安轻轻一笑,低声应道:“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霍若宁起身,见二人如此亲密的模样,心中微微一酸,他随即迅速收敛思绪,再次恭敬叩首,告退离去。
长安城外,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而宫内,风波迭起彼伏,实难停歇。
第59章 识破 皇后娘娘当年悔婚霍氏嫁您,并非……
蓬莱宫内。
大抵是因着才刚从鬼门关走一遭, 兰贤妃面色憔悴,她斜倚在软塌上,目光柔柔抬眸看着面前郎君。
这正是得皇帝恩典入宫探望妹妹的兰寺卿。
说是恩典,其实也不算。
毕竟他这几日在宫里头整日整夜的查着案子, 废寝忘食的, 如今好容易摸到了证据, 他心头略叹, 一面遮掩, 一面心头无奈, 踌躇几番, 不得已拿着东西, 亲自来了趟蓬莱宫。
他虽不与这位异母的妹妹亲近,但她毕竟姓兰。
“想来兄长猜到了。”兰贤妃一连躺了几日, 是人也消瘦了,精神也垮塌了。
如今往日华容不在, 余下的只是骨瘦嶙峋。
此情此景, 兰寺卿只是微微颔首,再无过多动容。
“人要害你, 你一早探查, 却上赶着喝那毒药。”
是了,兰贤妃一早就察觉到白昭仪的异动, 她若有心避险,定然不会落得今日这般, 伤了根本。
可她就是这般做了, 她顺从又情愿的走入这一场局,自愿化为棋子,又是为了何人?
兰寺卿严声道:“你这番举动, 真当为兄和阿耶看不透不成?”
“兄长既然知道,今日难道只是来数落洛儿的吗?”兰贤妃瞥过眼去,她那瘦削的身形薄如纸张,看着有些许瘆人。
“你可知你若真出了事,皇后也逃不了干系。”兰寺卿自来知道兰贤妃和镇北王妃姐妹情深,她二人素来最是亲厚。
如今瞧着,更是亲厚到没边儿了。
兰贤妃进宫前,兰寺卿和兰太傅也是好好嘱咐了一番,让她小心行事,不要掺和世家和清流的牵扯,只端端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可如今这是在做什么,就因着镇北王妃夫妇效忠于皇帝,兰贤妃也要效仿吗?
“我若真出了事,陛下更不会动皇后。”
兰贤妃抬起眸子,缓缓道:“兄长,明哲保身固然是好,可你和阿耶也该睁眼好好瞧瞧,若咱们再像从前那般,事不关己韬光养晦,待来日势大,你何以保证…….咱们不会是下一个程家……或是吴家?”
“有我和阿耶在,这自然不会。”兰寺卿蹙眉否认道。
“可你们不会一直在。”
兰贤妃轻声道:“皇后聪慧过人,有勇有谋,一早抓住了时机,救了阮氏,更也救了自己。”
“兄长,我也想做这样的女子。”
是啊,自兰贤妃协理六宫以来,几乎是日日都要去坤宁宫坐上一会的。
这般熟络起来,皇后的为人处事之道,压根就不是那起传言里头说的什么一心只念着郎君的傻子。
她有分寸,知进退,两三句拿捏人心,更懂得如何借力打力。
她出身相府,纵不能入朝为官,可来日做位教书育人的女先生,自然也能扬名立万,成就非凡。
这样的女子,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冰冷冷的深宫里,当真是格外可惜。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宫里又不是个能推心置腹的地方,兰寺卿只噤声,他沉思片刻,缓道:“白昭仪身边的宫女行刺你,已被我找到翔实证据,正要前去捉拿。”
“她狗急跳墙,莫名派人来杀我,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兰贤妃似并不惊讶于此,她抬起手来颤巍巍端起那汤药,小口喝着,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待一碗苦药下肚,兰贤妃攥着丝帕擦了擦嘴:“兄长还需得再三小心,我死不成,接下来可就是你和阿姐了。”
清流若铁了心要挑拨世家和寒门的关系,多半也就是会从她们兰家下手。
兰太傅毕竟是一品朝廷命官,若贸然被刺杀,定然会引起哗然大波,皇帝也定是会派人彻查此事,显然是吃力不讨好。
镇北王妃跟前儿有镇北王,委实是不大需要担心的。
但兰寺卿可就不一样了……
听罢,兰寺卿没再多言,他只微微颔首,面色略沉,道了句“珍重”,便快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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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阮如安和霍若宁的这点子谣言一则。
那日那两个证人甫一入宫,就被炒得沸沸扬扬,更别说到了今日,宫外头又多了一位林嬷嬷求见帝后。
一些个在宫里的老人是认识这位嬷嬷的。
她原本是先帝爷宠妃——秦贵妃宫里的一等女官,当年先帝无后,这位秦贵妃何等风光,连带着跟前儿的人也都水涨船高。
几年前的那场宫变,秦贵妃的翊坤宫被烧得一干二净,无数人葬身火海,人人都以为这位林女官也死在了那日。
不曾想人家又好好的回来了。
当年先帝亲自赐婚,婚期前一月,内务府和翊坤宫各出了一位女官前往相府为阮如安验身…….
再言,秦贵妃何许人也?乃是先秦太尉的独女。
虽说斯人已辞,当年秦太尉谋反被抓,秦氏自此销声匿迹,直至消亡。
可人家到底也还曾是昔日清流的扛把子。
如今这位旧扛把子跟前儿的红人出现了,她将要替谁说话,便成了关键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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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还未开朝,只得召了臣子入太极宫。
又是一天热闹,殿内坐满了人。
有被皇帝亲召载录的史官,也有主案审理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以及尚还在京中的几位重臣。
甚至还有零零碎碎几个、在一侧恨不得装耳聋的旁听的皇亲国戚——他们是被穆靖南拉来的,说是等水落石出,便要他们将真相传播出去,既然如此,就也该亲临一番,看个见证才是。
其实他们都不大想来的。
从他们那低耸的脑袋就能瞧出,他们恨不得遁地出去。
甫一进屋子,阮如安只见的定国公夫人端直着脊背,她面上挂着和蔼淡然地笑,正柔柔地看着她。
阮如安微微颔首,便抬步踏进了早已备好的屏风后。
虽说是要对证,可她身上毕竟还揣着龙胎,今儿个又来了那么多外臣,她总也要注意一些的。
待她坐定,太极殿里的小内侍便鱼贯而入,端来了阮如安近来极爱吃的酸梅果子,还有一些个软枕垫子,瓜果鲜食之类的。
这显然是得了皇帝的吩咐。
不过众臣子也见怪不怪了。
早些时候,皇帝还是太子时,只有过之无不及的,今次都算收敛了。
有几个心思深些的臣子再不经意的撇着上头皇帝的面色,见其目不转睛的瞧着皇后,一副便宜样。
得,今儿个这局,多半又得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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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内思绪万千,不多时,那位林女官被人引着踏了进来,与之一道的,还有前儿个被穆靖南关进牢狱里略被折磨了几日的喻嬷嬷和袁仆射。
众人目光循循,不多时,又见得那位英国公缓步入了殿,他先是恭敬对着帝后行了礼,而后退至一旁,他略略抬眸朝人递了个眼色,随后静静等着庭内对峙开局。
其实要把贞洁不贞洁这种东西拿到外头来说,本来就是为下策,可偏生阮
如安是皇后,霍若宁是重臣,穆乐宸更是太子。
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一则要是不让人都弄明白了,就算穆靖南再怎么下旨,也难免是众说纷纭,扯不清楚。
与其让那些谣言永远流传千百个版本,倒不如干干净净得个痛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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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得了示意,自然也就开始了。
林女官率先起身,那略显苍老的身影在众人面前丝毫不显怯弱。
她目光沉稳,跪拜行礼后,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陛下,老奴于太初四十九年奉旨为皇后娘娘验身。彼时娘娘清白无瑕,尚是完璧之身。若老奴有一字虚言,愿受天打雷劈之罚!”
话音刚落,殿内一瞬寂静无声。
得,一上来就这般猛的吗?
跪在一旁的喻嬷嬷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慌乱。她仓促起身,声音颤抖着带着几分恼怒:“你胡说!林德,当年翊坤宫大火,谁人不知你早已葬身火海?如今你忽然出现,谁能保证你不是被人收买,故意在此捏造诬陷?”
喻嬷嬷是彻底慌神了,本来,若无这个林女官这一遭,她们的赢面的确很大。
再言,这个林女官不也是先秦贵妃的亲信吗?怎么还帮着世家做事?
闻言,林女官淡淡一笑,目光犀利如刀,直刺向喻嬷嬷:“喻桑,你这般虚伪作派,我早已见惯。你今日做了错事,竟还妄想将我拖下水?你可知,若我不曾回来,真相便要永远埋没于火海。”
言罢,林女官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叠泛黄的文书,郑重地呈上:“陛下,此乃当年老奴为皇后娘娘验身的文书,上面有内务府的印章。彼时,翊坤宫事变后,所有人以为这些文书已随印章葬于火海,但老奴幸存,文书亦未被焚毁。”
穆靖南接过文书,他并未低头细看,只是将那文书递给李无,让他拿着在屋子里头走一圈。
殿内一片肃然,所有人屏息静气,目光随着那文书浮动,那印章清晰可辨,不乏有上了年纪的官员认出……这正是当年内务府的印信。
是早已毁于那场大火,再无人能复刻的东西。
喻嬷嬷顿时慌乱不堪,她的脸色如纸般苍白,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眼见局势逆转,她心头的恐惧愈发明显。
站在一旁的白祭酒见状,心知事态不妙,他暗暗向一侧的聂仆射使了个眼神。
聂仆射会意,刚要开口,却听得一声清冷的笑声响起——
“陛下容禀,微臣有话要说。”霍若宁缓步上前,声音虽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缓缓行礼后,抬眸道:“陛下,微臣近日整理旧物,偶然寻得一封当年认亲的文书。先父与皇后娘娘的旧亲早有约定,微臣与皇后娘娘乃是义兄义妹,绝无任何非礼之情。”
这位旧亲是谁?在座的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可不就是那位阮相吗?
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怎的一点风声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