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漠北的寒风一向冷冽, 吹打在身, 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的宝贝女儿啊。为这局,这些日子以来,受了多少苦, 忍了多少委屈?若非皇帝决意如此,他又岂会让她陷入这般困境?
思及此,阮丞相心中更是难以自持,但即便再不愿,他也无法违抗这大局。
定国公见他这个反应,也晓得木已成舟,再无回旋余地,他只轻轻叹息,遂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也罢也罢,此事也就快生定局。”
“往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这轻飘飘的一声叹息,不知被呼啸北风吹往了何处。
且见那风雪愈发凛冽,漫天鹅毛一般,堆积在结冰的山路,也遮掩住了两人之间的默然与无奈。
天际尽头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变局将起,而他们的心思,也在这漫天雪中被深深埋藏……
-
寝殿里,窗外寒鸦低鸣,朝阳刚刚透过纱窗,照得一室朦胧。
阮如安轻薄的寝衣贴着肌肤,柔若无物的纱料几乎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她的身子软软地趴在穆靖南的胸膛上,听着他缓慢而沉稳的心跳声。
穆靖南一手随意地搁在她的腰间,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背脊,带起一阵微痒。
阮如安似是安眠,却在这静谧的气氛中突然一阵颤动,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的身子一紧,整个人微微一颤,双目未睁,心头却已满是惊惧。
方才梦中,她瞧见阿耶在战场上深陷危局,鲜血淋漓,而远处的旌旗飘扬,似有漫天风雪肆虐,场面混乱不堪。
心头一阵刺痛,她的呼吸也不由得加快。
梦境与现实交织,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穆靖南的衣襟,指尖有些发凉。
穆靖南察觉到她的异动,当即熟练地将她搂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低沉温柔:“怎么了,安安?”
阮如安微微喘息着,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无妨,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仿佛梦境的阴影还未彻底散去。穆靖南垂眸,抬手轻抚她的发顶,柔声关切问道:“是梦见了什么,竟能把你吓成这样?”
阮如安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勉强收敛住心中的不安,轻叹道:“梦到了阿耶……他在战场上……”
她顿了顿,想起了先前穆靖南提起过漠北战场上的局势,忽然心头一动,轻声道:“阿南……阿耶还在漠北,不知如今如何?只怕……”
她话未说完,穆靖南已然明白她的担忧,柔声打断:“岳父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何苦还有定国公呢……”
阮如安轻轻应了一声,但心底的疑虑仍未完全散去。
她蜷在穆靖南怀里,仿佛是在汲取些许安慰,却依旧觉得胸口那份沉甸甸的感觉无法挥去。
沉思间,她的手无意中摩挲着穆靖南的肩膀,指尖冰凉。
-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李大监略带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白祭酒与兰寺卿在殿外求见。”
妻子在怀,安慰不及,却还要去应付朝臣。
更言这局的幕后真凶他心中已然明了,如今不过是陪着人做戏罢了。
故而穆靖南闻言,眉心更是微蹙,带着几分不耐:“何事?他们不能等到开朝再说吗?”
明日便要开朝,今日方才正月十四,可是开朝前的最后一日可偷闲的日子了,还让人不得清净片刻。
李大监躬身在门外道:“陛下,二位大人说此事紧急,实在无法拖延。”
穆靖南长叹一口气,见阮如安还正一副神思不定的模样,他手上动作温柔,轻抚着阮如安的腰,凑上去轻吻妻子发间,柔声道:“我且先去瞧瞧,你再睡会。”
可这样一番闹腾,哪里还睡得着?
更何况外头两人多半也是来汇报兰贤妃的事情。
思及此,阮如安从他怀里缓缓坐起,眸光低垂,“我与你一道去。”
穆靖南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无妨,你且在此处歇着,我一人去便好。”
语罢,见阮如安面上仍是担忧,穆靖南又将人揽在怀里亲了亲,安慰道:“莫要多思,安安。岳父会没事的,你好好歇着。”
话说到这份儿上,阮如安也只能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换好衣裳,只是许久不语。
穆靖南整理好衣襟,出门前仍不忘回身安抚道:“且安心,一切有我。”
言罢,他大步离开寝殿,阮如安盯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却依旧无法平静。
穆靖南若真是如他所说的一般靠谱也就罢了。
皇帝出了屋子,守在外头的冬儿自然便进了屋,等着伺候。
“你即刻去找小福子,让他想法子出宫去同霍若宁说一声。”
阮如安攥着手心,缓缓道:“务必让他尽快查实白暨此人。”
人活一世,只要有所往来,便会有破绽。
白暨一个小小祭酒,纵然后头有程太尉撑着,却也不该有这般胆量,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冲撞上位。
这几日来折腾了那么许久,阮如安不信穆靖南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早早设好的局。
可穆靖南却迟迟不动手,总也拖延纵容……
阮如安猜想,白暨手里定然是还有别的什么……值得让穆靖南忌惮的东西。
可如今除去北境战事,四海无恙。
白暨就算再有能耐,怕也难在北境闹事,更何况清流就算是想要动手,也已派去了一名程太尉,也没必要再多加派人手了。
再言,这北境战线要是溃然,敌军入侵,清流也讨不到好的,除非……
有人早已叛变。
诶,这真是一本糊涂账。
阮如安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让霍若宁注意着,这几日加强京中巡防营巡逻力度,千万莫让人钻了空子。”
巡防营隶属兵部管辖,这一遭原本就该霍若宁来管。
“哦,你将李杳杳的那枚令牌拿了,让小福子送出宫去,那令牌,若是霍若宁有用,便让他留着,往后权当我们世家做了个人情,若是霍若宁不要,便让他送还给人家姑娘罢。”
李杳杳这小姑娘稚气未脱,她也总不能和一个小娃娃计较。
再言,那小令牌她拿着也没什么用,怎么也该交到需要的人手里才好的。
待冬儿应下,缓步出了门,阮如安睡眼惺忪,说完这么一大堆,又软着身子躺下了。
-
却说另一头。
穆靖南端坐在大殿内,白祭酒与兰寺卿一同进殿,面色凝重。
二人行礼后,白祭酒率先开口:“陛下,经过这几日彻查,微臣等已查明贤妃中毒一事,证据显示……乃是皇后身边的冬儿姑姑所为。”
这又是在瞎扯些什么?
穆靖南心头虽不置可否,然还是冷冷扫了一眼白祭酒,询道:“她虽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女使,但如何能接触到如此毒物?你且仔细说来。”
白祭酒一拱手,沉声答道:“陛下,微臣本不敢妄言。但据微臣查明,冬儿与太医院的朱太医往来甚密,而朱太医正是当年阮丞相亲信之人。阮丞相叛敌投敌,早已人尽皆知,想来朱太医也早生异心。”
忠者成贼,叛者反咬,可笑至极。
可穆靖南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顺着白祭酒的话往下说。
他眸光微敛,目光沉静地扫过白祭酒与兰寺卿。
穆靖南并未急于开口,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仿佛在暗中衡量这番言辞的分量
。
半晌,他缓缓道:“朱太医的确与阮相有旧,朕也曾宽仁待她,不想竟如此狼子野心。”
骤然停来,言语中虽带些轻蔑,可若听得仔细些,语调之中似乎却并无实质的怒气。
听了这话,白祭酒面上喜色一闪,立刻接道:“陛下所言极是。朱太医借着为皇后诊脉之名,与冬儿姑姑勾连…….实在是居心叵测。”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微臣以为,朱太医早已心怀不轨。至于冬儿姑姑,亦是牵连其中之人,当为帮凶。”
穆靖南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沉沉地盯着白祭酒,似笑非笑,淡淡地道:“人证物证俱在?如此说来,朱太医倒的确罪责难逃了。”
白祭酒趁热打铁道:“陛下,微臣在冬儿的住处搜得七绝散之残余,且查明朱太医曾开具宁息草。悄然加入其中。如此而言,朱太医与冬儿姑姑互相勾结,想必早有预谋。”
这几日那女使都跟着阮如安住在太极殿,那坤宁宫内是什么情形,会被人塞进什么东西,有谁说的清楚?
何况自那日吵了一番以后,朱太医虽不大去坤宁宫给阮如安问平安脉了,却还是负责皇后的药膳食养。
她开个宁息草,又有什么稀奇的?
一盘的兰寺卿心头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可他更明白皇帝的心思。
故此,他只是保持静默,淡淡撇着白祭酒作戏作的正起劲儿。
听罢,穆靖南只是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听来显得更为随和:“哦?七绝散的毒药倒是常人难得,朱太医一介医者,本该慈悲心肠,竟能以此行恶,着实令人惊讶。”
惊什么讶?
他一个踏着兄弟生父的血海走上皇位的皇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谁人都能有狠毒心思,这是人之常情。
可若偏要四处撞骗,那可就惹人厌了。
下头的白祭酒以为穆靖南的态度已松动,心中微微放松,急忙追补道:“陛下明鉴,朱太医借诊脉之便,行谋害之实。”
“微臣实在不忍见陛下仁慈,反遭此等小人蒙蔽,故已将朱太医押下,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审讯定罪!”
穆靖南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片刻后才缓缓道:“这倒是朕的疏忽了……既然证据确凿,那就不妨先好好审一审。”
左右那太医不是霍若宁跟前儿的暗卫吗?想必一般刑罚也伤不了她几分。
何况那女子前儿个还专门跑到阮如安面前去替霍若宁诉了一番什么旧日情意,什么霍若宁对阮如安如何情深似海。
穆靖南早就看朱太医不顺眼了,索性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最好是能将人打发出宫去。
反正只要不动那个冬儿,阮如安也不会跟他急。
白祭酒见此,立刻再度恭身道:“陛下圣明,微臣定能在三日内将此案彻查后的文书呈上,不留一丝疑点。”
一旁的兰寺卿:你可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啊。
可他还是不打算说话。
这一场有人精心设下的局,无论是他,亦或是白祭酒…….不过是幕后之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不久的将来,谁知会不会成为一枚弃子。
思及此,兰寺卿略略抬眸,便见上头的帝王唇角微勾。
年轻的帝王缓缓站起身,目光淡然,带着些许疏离,又淬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们去办便是,朕自有决断。”
第62章 生变 局势有变,北境失守,定国公下落……
正月十五。
晨光微凉, 透过薄薄的帘幔洒落在寝殿的地砖上,犹如一层轻纱覆在阮如安身上。
她缓缓转醒,睫毛轻颤,耳畔寂静无声, 周围的暖意渐渐散去, 穆靖南的早已不在身旁。
阮如安微微一怔, 继而才反应过来, 今日正是开朝的日子, 穆靖南自然已是早早上朝去了。
她怅然片刻, 理了理被褥, 伸手轻轻一拽床头的摇铃。
片刻后, 冬儿便悄然推门而入,脚步轻盈, 神色却带着几分沉重。她低眉顺眼地走至床前,欲言又止, 神情中透着一丝紧张。
阮如安微微坐起身, 长发散落在肩上,眼中尚带几分朦胧的倦意, 却已觉察到冬儿的异样。
她抬眸, 声音仍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缓缓开口道:“怎的这幅模样?可是有什么事?”
冬儿轻轻打量了殿内一番, 见四周无人,方才放低声音, 道:“主子, 朱太医被抓进了慎刑司。”
闻言,阮如安眉心一蹙,心底顿时翻起一阵波澜。
她已有小半旬没与朱太医联系, 怎么又攀扯上她了?
片刻后,她将目光缓缓收回,沉声问道:“是谁抓的?”
“是……白祭酒,”冬儿语气迟疑,“说是朱太医涉案……”
“涉什么案?”阮如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冰冷如霜。
如今能涉什么案,想来也是兰贤妃中毒的事情。
这件事真是扯得没完了,兰寺卿查不出来,皇帝也不肯做个定论,如今稀稀落落拖延了许多日,又回了一圈扯到了她的身边。
这案子若叫她来查,必不回如此零零碎碎耽误许多日,如今是旧证也没了,人证也找不着。
一脑门的糊涂官司,没得四处恶心人。
冬儿低声答道:“白祭酒言说,朱太医才是兰贤妃中毒一事的罪魁祸首,慎刑司已经开始审问。”
阮如安冷笑一声,眼中寒意更盛:“真是荒唐!兰贤妃的事查了几日,他们就到处胡乱抓人,如今竟将手伸到了朱太医身上。分明是有意为之,便要随意攀扯他人。”
说至此处,阮如安心中忽生疑虑,低声自问:“朱太医与此事毫无干系,他们为何偏要动她?是想藉此牵连我,还是想逼出霍若宁?”
冬儿见她思索,脸上也露出不安神情,沉默片刻,方才低声答道:“奴婢不知他们究竟有何打算,但眼下……怕是此事已越闹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