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防备什么?
还是说,他觉得他现在所谋划的将来……实则也是她想要的将来?
阮如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阿南,我并非一定要插手这些事,只是……”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若是连我都不知道你的打算,那些潜伏的敌人岂不会更有机会可乘?”
她的话虽理智,却也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
她在赌,赌穆靖南是否愿意再多信她一些。
穆靖南却只是微微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安安,局中人难以全身而退。我从未怀疑你的能力,只是眼下的局势复杂多变,我不愿让你置身险境。”
不愿让她置身险境……
这句话听上去无比动人,可对阮如安而言,却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他的世界彻底隔开。
她低下头,
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也从未想过要去强求什么。可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底的那份期待,其实早已根深蒂固。
期待他能够真正信任她,期待他能够将她视为并肩而行的人,而非需要保护的对象。
可惜,她看得明白,如今的穆靖南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也罢也罢,大概是她罪有应得。
她忽悠了穆靖南这般长久的岁月,将一个人的热忱、毫无保留的爱意消耗到了如今的小心翼翼和谨慎。
原本就是她的错。
她还在奢求些什么呢?
况且,显而易见的,自从阿耶和他谋划下这一场局的开始,他们两个人便都没有想过要让她知道这里面的任何细节。
“我明白了。”她抬起头,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然阿南已有万全之策,我也不多问了。”
穆靖南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安安,你能理解就好。”
阮如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太极殿外,夜风清凉,她却觉得心中一片寂然。
她走在宫道上,步履从容,却在心底一次次问自己: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尽头?
这样的念头让她觉得疲惫,可她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是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无论如何,都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才是。
“既然他不肯告诉我,那便只能靠我自己了。”她低声喃喃,目光微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明白,若想让穆靖南真正信任她,她需要的不是一次次的试探,而是用行动证明,她能与他并肩,而非只在他身后静候。
夜色如水,阮如安的背影逐渐隐没在灯影深处,唯余一片深沉的静谧。
第85章 倒戈 恍若一夜之间,所有的朝臣都站在……
东宫。
垂拱殿内, 香烟袅袅,光影在雕花屏风上投下一片晦暗。案几上密报静静铺展,白绢封面上“捷报”二字笔力苍劲,隐透杀伐之气。
群臣分坐两侧, 气氛肃然而紧张。
主位上, 太子穆乐宸端坐, 幼嫩的脸庞因沉思而显得格外严肃。
他目光扫过众臣, 清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北境传捷, 边军剿灭突厥与契丹残部, 俘获两国首领。这等战果, 自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然捷报内容详尽, 战机过于顺遂,孤心存疑虑。诸位以为, 此报可信否?”
语罢,他不动声色的同坐在一侧的自家母后交换了个眼神, 见后者轻柔的点了点头, 他便收回了目光。
这是他们昨夜便商议好的事情,今日拿到面上来说, 只盼着这些臣子能给点力, 提供些拿得出手的证据来。
这头话音方落,礼部尚书顾衡站起身, 行礼后沉声道:“殿下,此捷固然大快人心, 然臣以为, 战果过于圆满,未免透着几分蹊跷。突厥与契丹狡诈成性,两王岂能轻易落网?且战事历时甚短, 远不似寻常边境交锋。”
礼部尚书从来是清流、世家、寒门哪方都不沾,说起话来自然是也不大顾忌的。
更何况,他言之有理,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此言一出,众臣面露异色,吏部尚书张曜即刻起身反驳:“顾尚书此言未免多虑。臣已细阅密报,其中细节详尽,且附有敌军降书及两王印信为凭。战果之实毋庸置疑,若非定国公与英国公运筹帷幄,岂能有此大胜?”
他是世家的人,自然也会向着世家说话。
何况此次出征大捷,两位出身世家的国公爷功不可没,而今又有昔日陷害阮相的奸臣程筑小儿被抓一事,如此细细看来,世家之辉煌不过多日便可重现。
既然如此,他何不早早站出来,来日论功行赏之时,他也能得些好的。
户部尚书李远思也随声附和:“张尚书所言极是。北境防线素来危急,此番若非两位公爷亲自挂帅,恐难有此捷报。敌方大败并非偶然,而是我朝军威之显!”
那位“病”了许久的刑部尚书邓驭亦捋须点头,语气笃定:“殿下,臣亦认为此捷报属实。定国公与英国公皆为世家之后,身经百战,决非徒有虚名之人。若非突厥与契丹失策,断无今日之败。”
别人不知,可礼部尚书却是清楚。
这些年来,六部势力同天子近臣都划分的很清楚,早先三公里头便有出身世家的阮相、以及清流一系的程筑、出身寒门的兰太傅。
如今下头的官员一一效仿,也皆是如此。
譬如一直站在世家阵营里的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一直保持中立的他,还有本该也一道保持中立的兰太傅、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
其实礼部尚书一早就开始怀疑兰太傅等人已同镇北王一样,被收于陛下麾下了。
可如今后两者都开始站出来为世家说话……
他到还是有些意外的。
礼部尚书顾衡眉头微蹙,语气稍显迟疑:“诸位所言不无道理。然在下以为,此战虽大捷,敌方毫无反扑之力,未免显得过于巧合。两王落网若非故意示弱,是否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殿内稍显寂静,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太子穆乐宸,等待他的裁决。
而兰太傅与镇北王端坐一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唯偶尔低头翻看密报,神色沉稳,似乎对讨论之事并无多言之意。
穆乐宸略一沉思,将手中折扇轻轻放下,语气淡然:“顾尚书所言有理,但密报之中确有实证。既有两王降书与印信,此战之胜自当属实。然此捷未免过于顺遂,仍需密切留意敌方后续动向,以防生变。”
众臣闻言齐声称是。
张曜遂拱手补充道:“殿下,臣以为此番大捷乃我朝军威之显,更是定国公与英国公筹谋得当之果。两位公爷临阵决断,不仅稳固了北境,更振我朝威名,实乃不世之功。”
卢奇也上前一步,恭敬说道:“殿下,此战之胜,正是世家子弟效忠之典范。定国公与英国公协力退敌,当令朝野共知其功,以安边民、壮军心。”
穆乐宸微微颔首,他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番自家母后脸色,见后者正出神,便直接开口道:“张尚书与卢尚书之言,朕自会记下。两位公爷守卫北境,功劳无可置疑。然顾尚书之虑亦不可不察,北境之事还需谨慎,待母后过目后再作定夺。”
一旁静听的阮如安闻言,这才缓缓抬眸,回过神来,目光掠过殿中群臣,最后落在案几上的密报上。
她柔和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波澜,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微微流转,似在将众臣的言辞细细斟酌过。
这是怎么回事?
恍若一夜之间,所有的朝臣都站在了他们世家这一面。
这样“万众一心”的场面,即使是在阿耶在位时,也不曾有过的。
这里有……究竟掺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如此反应?
难道是打量着皇帝不行了,阿耶无罪了,又想着退他们上风口浪尖去顶雷了?
思及此处,阮如安眸色渐深,她顿了顿,仍旧没有开口,转而示意穆乐宸继续应付前面的臣子。
接了眼神示意,穆乐宸的目光随即扫过众人,声音虽尚显稚嫩,却不失威严:“此事关系军国大局,密报已呈,孤自当请母后过
目,与诸位再议对策。然北境胜果既成,此时不宜生乱。顾尚书,依你之见,是否当以安抚军心为先?”
顾衡拱手答道:“殿下所言极是。无论此战细节如何,既有实证,朝廷当即刻嘉奖参战将士,发布檄文昭告边民,以安百姓之心。”
话音刚落,张曜又连忙接话道:“殿下,臣建议,除向北境加封赏赐外,应以定国公与英国公为首,将其功绩昭示朝野,使军中将士以之为表率。”
刑部尚书邓驭拱手接道:“两位公爷以家族之名镇守北境,不辞劳苦,此番大捷足可为我朝军威添彩,朝野上下皆应知其功劳。”
张曜附声道:“殿下,臣以为,定国公与英国公此番战功非但稳固了北境,更振我□□声威。若将此捷昭告天下,军中必将士气大振,百姓亦能感恩戴德。若能乘胜追击,将突厥与契丹彻底压制,北疆或可十年无虞。”
穆乐宸微微颔首,目光一转,看向一直未发言的兰太傅、兰寺卿与镇北王。
三人自始至终静坐不语,脸上无波无澜。
兰寺卿低头翻阅密报,似未察觉太子的注视。
兰太傅则垂眉敛目,偶尔抬眼,却始终未出声。
穆乐宸:“……”
平时一个比一个话多,今天是一点也不想开口啊。
他心头揶揄,却也并未多言,而是转向顾衡:“顾尚书,此战既有佐证,你可还有其他顾虑?”
礼部尚书顾衡略一沉思,缓缓说道:“殿下,臣并非质疑两位公爷之功,然战果之大,未免过于顺遂。臣忧敌军或以此为饵,故意示弱,诱我放松警惕。边防虽已稳固,但朝中切不可掉以轻心。”
此话一出,张曜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满:“顾尚书,敌方两王俱擒,兵力已折十之八九,何来反扑之力?此战之功明明白白,何须多虑?”
卢奇也接话道:“殿下,臣以为顾尚书此言未免忧虑过甚。敌军既无主帅,余部便是乌合之众,实不足虑。眼下应以犒赏将士为先,而非徒增疑心。”
顾衡闻言,却不为所动,语气仍旧平和:“两位尚书所言亦有道理,但臣以为,行军打仗,最忌掉以轻心。边境之事虽是大捷,若果真有隐情,却难保日后不会再起波澜。”
此一番喧嚣,惹得气氛愈发紧张。
半晌,殿内沉静片刻后,兰太傅才终于开口,语气不疾不徐:“殿下,顾尚书所言,的确需警醒。边境战后整理事务复杂,军功核定更是关系朝廷公信,断不可轻忽。但臣以为,若真有隐忧,便需派遣一位既熟谙军务,又能与两位国公配合默契之人前往北境主持此事。”
此言落下,殿内众臣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穆乐宸微微抬眸,清亮的声音透着一丝探究:“太傅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兰太傅点头,拱手答道:“殿下,兵部郎中萧景恒,虽职阶不高,但多年来负责边境军需调度,熟悉北境军情,且曾协助定国公策划边防事宜,与两位国公配合无间,行事谨慎,素有公正之名。若由其出使,必能胜任。”
众臣闻言,面露思索之色。
尤其是礼部尚书。
萧景恒……
若没记错,他该是英国公的姐夫,也是兰陵萧氏的嫡系子嗣。
又是一个铁打实的世家子弟。
兰太傅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先也是吏部尚书升任上来的,对于一应官员任用应当很熟悉,更不可能是乱点兵。
既然如此,寒门一系多的是才子,就连此次一道出征的也还有个齐将军也是出自寒门。
缘何非要绕那么大弯去选个世家子?
难道兰太傅被皇后和太子收买了?
可边上的镇北王怎么一语不发呢……他不是皇帝亲信吗?这都能忍?
还是说……
这根本就是他们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
想到这里,礼部尚书略一愣神,不禁打了个寒战。
也正是趁着这个空子,吏部尚书张曜率先开口:“太傅所荐之人,臣亦有所耳闻。萧景恒虽无显赫功绩,但行事低调,边疆事务颇有经验,确为良选。”
户部尚书卢奇也随声附和:“臣以为此人可堪大任。北境之事非同小可,萧景恒虽职卑,但素来公正,选用此人,既能令世家信服,亦可避免偏袒之嫌。”
被人挑开话茬,礼部尚书顾衡却略皱眉,语气稍显迟疑:“殿下,萧景恒虽有才名,但其与定国公、英国公交情深厚,若由其前往北境,恐难免引人揣测。战功核定一事,尤需保持中立,臣以为,或许尚需三思。”
张曜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顾尚书,军功核定须靠熟悉军情之人,难道因萧景恒与两位国公交好,便要因私废公?”
顾衡从容答道:“张尚书所言未尝不可,但臣所虑者,乃是朝野观感。若派遣之人稍有偏颇,恐招致非议,反损朝廷声誉。”
穆乐宸静静听着两人争论,目光扫向兰太傅:“太傅以为,萧景恒之人,能否胜任此任?”
兰太傅微微颔首,语气笃定:“殿下,臣敢保,此人虽不显于朝堂,但行事稳重,不为派系所牵制。更重要的是,其熟悉北境军务。若派他前往,定能妥善处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