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娘也是头一回做媒,没经验,本就怕出错,听他这么一问,气势顿时弱下来。
挠挠头,神情略显窘迫:“当然是许小姐啊,许县丞家的千金,你们昨日还见过的,就住我家东边那院子。”
直到往院门处走的时候,包大娘还恍惚着:“诶,我刚没说是阿玉吗?这可真是闹笑话了。”
顾清嘉错愕,怔愣好一阵,才接受许小姐托人来提亲的事实。
又是她幕后之人想出的招数?
为了往他身边塞人,还真是狗胆包天。
这么看,那幕后之人大抵不会是宁王叔,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宁王叔不至于算计他的婚事,来激怒他。
多半是马县令、许县丞知晓他的身份,为了自保,狗急跳墙。
动宁王叔不易,捏起他们却是轻而易举,他们是不敢明着拆穿他的身份的。
顾清嘉不打算顺水推舟,把一位不知道算不算无辜的女子牵扯进来。
他提起礼品,快步行至院门处,将东西还给包大娘。
对上包大娘讶然的眼神,他正色道:“多谢大娘好意,只是小生家道中落,穷困潦倒,不敢高攀许小姐,还请大娘代为向许小姐致歉。”
许菱玉一早去阿娘坟前拜谢过,回城顺道去了阿娘的陪嫁铺子。
期间特意让金钿从酒楼叫了一桌席面,待会儿送到桂花巷家里去,她要好好向包大娘道谢。
谁知,刚进巷子口,便见包大娘吃力地抱着她准备的礼品,站在她们家院门口叩门。
“包大娘?”许菱玉诧异唤。
她感觉不妙,脚步加快。
“哎呀,阿玉,你可回来了。”包大娘面色焦急,眼含歉意。
正好,院门被芹姨从里头打开。
她们齐齐望着包大娘,包大娘硬着头皮道:“阿玉,大娘笨嘴拙舌,亲事没说成,那贾秀才说他不敢高攀。”
“东西还给你们。”包大娘把东西递给院门内呆立着的姚芹,讪讪自责,“不是阿玉不好,都怪我,我哪会做媒呀,没有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瓷器活,都怪我,都怪我。”
“没事,让大娘费心了,您且回屋歇歇,待会儿过来用饭,把虎子、大丫,还有他们娘都叫上。我让金钿叫了席面,待会儿就送来。”许菱玉轻握一下她小臂,含笑宽慰她。
包大娘是个热心肠,嘴皮也伶俐,定然能把她夸得明明白白。
亲事不成,症结自然在那贾秀才身上。
说完,许菱玉也不进屋,抬脚便往巷子里头走去。
东西可沉,芹姨提着,行动受限,伸长脖子问她:“阿玉,你干什么去?”
许菱玉背对着她们,摆摆手:“等我回来用饭,很快。”
她要亲自去会会这贾秀才!
媒人携礼登门,且不必他入赘,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亲事,谁知竟被他婉拒了。
什么高攀不上?他就是不愿意。
是他太清高,还是看不上她?
或者因为她是许县丞的女儿,他不敢应承?
许菱玉才不会在心里胡乱猜测,她要当面问个清楚。
第5章 狂言
笃笃笃,许菱玉手压门环,重重叩门。
金钿在她身后,扯着她衣袖,小声劝阻:“小姐,你可是姑娘家,哪能干这上门逼婚的事?”
话音刚落,院门从里打开。
许菱玉相中的郎君,就站在门槛内侧。
见着是她,对方身姿似乎陡然僵直。
许菱玉目光顺着他突出的喉结往上,越过他薄而轻抿的唇,挺直的鼻,对上那双已在脑海中浮现过许多次的眼。
“许小姐,小生不才,当不起小姐看重,已同包大娘言明,还请小姐宽宥。”顾清嘉很快平复心绪,语气温和,不失仪态。
不管她因何目的故意接近他,顾清嘉都不打算与她有任何牵扯。
他若有意成亲,何必在即将选秀的节骨眼,故意惹怒父皇,被罚闭门思过,避到这清江县来?
虽然,这只是他清江县的诸多原因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脑中一个念头快速闪过,顾清嘉未能捕捉到,便见眼前的许小姐微扬秀眉,顾盼神飞睥他:“若我是来讨债的呢?别忘了,你还欠我十几两银子,昨日还口口声声说要还的。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左右他现下就能拿得出,不怕她进来过多纠缠。
顾清嘉略思量,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金钿,你在门口守着,莫让外人来打扰。”许菱玉侧眸吩咐一身,便捉裙举步迈入门槛。
湖水蓝的裙子下,绣花鞋尖一晃,人已轻盈越过顾清嘉,行至院中。
少女孤身立于陌生庭院,姿态落落大方,自然地四下打量。
仿佛她不是硬要进来,而是被他邀请来的贵客。
顾清嘉侧眸望着她背影,小半思绪被鼻尖细细香气纠缠。
这香气淡淡的,似有似无,不俗气,不知来自巷中春花,还是少女身上脂粉。
穿堂风吹动少女轻软裙摆,娉娉袅袅,似风拂细柳,不经意为空落清寂的庭院增色。
但顾清嘉已明了,人不可貌相,此女脾性并非如外表一般,轻柔似春水。
家中有女郎造访,未免惹人非议,顾清嘉没关院门。
他回身,眸色已如常。
行至许菱玉身侧,似个迂腐的穷酸书生,施礼道:“许小姐稍待,小生这就进屋去取银钱。”
嘴里这般说着,却未展臂邀许菱玉进屋坐,而是大步越过她,自行进屋。
如此怠慢,她一个姑娘家,便该知难而退了。
许菱玉目光环顾四周之后,便落在他背影。
瞧他那大步流星的模样,是怕她赖着不走,影响他清誉么?
可惜,她今日就是来耍赖来着。
他是有些迂腐,可换句话说,也能称一句洁身自好不是?
她这般直言不讳,说要上门讨债,他不仅不恼,还当真乖乖去拿银子。
正如包大娘说的那样,脾气不差。
不过,她还想再试试他。
看他这张脸,究竟值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其实真要是没遇着合适的人,她也能拜托高澍与她假成亲,高澍定然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可他爹高县尉不是省油的灯啊。
等风头过去,她想和离也麻烦,还辜负高澍一片痴心。
立在这空旷的小院,望着一眼几乎看不到多余陈设的屋子,许菱玉越看越庆幸。
幸而遇上落魄的贾秀才,模样俊,瞧着顺眼,好拿捏,解她燃眉之急。
许菱玉轻手轻脚走进屋内,自顾自坐到桌旁,朝顾清嘉消失的方向望去。
等他拿着东西一露面,那脸上一
瞬的挣扎,被许菱玉抓个正着。
想请她出去,又不好意思开口么?
顾清嘉上前,将小小一方灰蓝色布包摊开,几块碎银呈至许菱玉眼前:“那日,多谢许小姐慷慨解囊。”
许菱玉常跟银子打交道,瞥一眼便知不少。
除非他敢用灌铅的假银子糊弄她。
但他一介白身,在清江县毫无根基,明知她爹是县丞,自然是不敢作假的。
瞧他家中境况,弄来这些银子恐怕费了不少心力,但他偏就能说到做到,倒是个实在人。
许菱玉目光落在他掌心,唇角噙笑,抬起素白柔荑。
灰蓝色粗布在他掌上摊开,覆盖住他手掌肌肤,从布料垂下的轮廓,也能辨出他手掌较为宽大。
她的手本就不大,一靠近他的,格外显小,衬得她多娇小似的。
可眼下,明明他这大个头才是被戏弄的那个呢。
顾清嘉不习惯被人这般靠近,尤其是对他有所企图的妙龄女子。
在京城时,他名声在外,挡去许多麻烦。
即便有贵女试图接近他,只需他冷眼扫过去,对方便会吓得面色苍白,远远避开。
偏他此刻身份乃是寻常书生,甚至是穷困落魄的书生,他不能对她动粗,甚至不能露出冷厉的眼神吓着她。
眼睁睁看着对方皙白的手指逼近,顾清嘉忍耐着,指骨莫名发痒,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劝慰自己,只要许菱玉干脆利落地拿银子走人,往后便没有理由再作纠缠。
顾清嘉眼睁睁看着,等着她取走碎银。
可许菱玉纤纤细指抬至碎银上方寸许处,并不往下落,而是忽而悬滞。
这样近的距离,顾清嘉几乎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少女雪腕的温度,这让他感到困扰。
他克制着狠狠攥住她细腕,将人重重甩开的冲动,忍得连气息也随她迟滞的举动而放缓。
许菱玉盯着他微颤的指骨,心口划过一丝异样,他似乎不太喜欢女子靠近。
对他的好感,不由得又添一分。
等成了亲,便不担心他有朝一日变成许淳那般,在外拈花惹草恶心到她。
许菱玉见好就收,不再作弄他。
指尖从他掌心上方,移至他掌侧垂下的布料一角,继而将相对的两角捏起,轻轻拢至中间,将碎银遮拢在他掌心。
感受到头顶注视,许菱玉又将另外两角折起,同样交叠在他掌心。
右手食指在他掌心交叠的位置,不轻不重往下一压。
随即,许菱玉抬起盈盈生光的眼眸,含笑望他:“贾公子误会了,我是进来讨债的,可我不要银子,我要你这个人。”
顾清嘉平静的眼波为之震荡。
不知因那掌心一压的力道,还是她张狂不羁的话。
从未有人敢对顾清嘉这般口出狂言。
他震惊之余,紧紧攥起掌中碎银。
当朝二皇子,征战数载的铁血将军,在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眼里,就值十两银子。
顾清嘉微微眯起眼,审视着眼前少女,她奉命接近他,该不会并不知他是谁?
“秀才,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许菱玉疑惑,不太懂他此刻眼神算不算是羞恼。
“别误会,我是诚心诚意想与你结亲,并非有意折辱你。”许菱玉说着,视线扫过他屋子里外,“你瞧,你这院中、屋内都是干干净净的,没一样多余陈设,离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你家资不丰,读书取仕却是极花钱的,还不知哪年能考中。只要你答应婚事,往后我可以供你吃住、读书,为你上下打点,于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是不是?”
听起来很有道理,若顾清嘉是寻常书生,恐怕包大娘上门提亲时已然心动。
可惜,他是个假书生,既不却银钱,也不需要读书取仕。
拒绝的话,已经说过,许小姐显然听不进去。
顾清嘉略作思量,轻叹一声:“以许小姐的容貌、家世,清江县里愿意娶小姐为妻的,必不再少数,小生与许小姐不过萍水相逢,许小姐何苦执意托付终生呢?”
“想娶我的是不少,可他们都没贾秀才你生得俊朗啊。”许菱玉抬眸,润泽的水眸中倒映着顾清嘉的面容,大大方方欣赏。
顾清嘉面色微变:“小生从未见过你这般,这般……”
“这般什么?”许菱玉仍旧望着他,甚至踮起足尖,凑得更近些,逼得顾清嘉不得不后退一步。
许菱玉眼中笑意漾开:“没见过像我这般没羞没臊的女子是不是?”
“巧了,我也没见过似你这般不识抬举的书生。”不是什么好词,可许菱玉的语气分明透着夸赞,她越瞧他越觉有趣,故意轻佻地冲他挤挤眼,“可本小姐偏要抬举你,等着啊,我会嫁你的。”
语气像极了世间男子向女子许诺:“放心,我会娶你的。”
“我不会同意。”
许菱玉走出院门时,身后传来男子无奈却坚定的嗓音。
她不意外地摆摆手:“不,你会,明日去县衙立婚书啊。”
言毕,迈出院门,步履轻快,春风得意。
“小姐,你在贾公子眼里,只怕已成了强抢民男的恶小姐。”金钿跟在许菱玉身侧,替自家小姐犯愁,“小姐这样吓唬他,他怎么会乖乖听话,去县衙立婚书啊?”
许菱玉笑:“他呀,性子是好,骨子里却是清傲的,不吓他也不会乖乖听话的。他是谦谦君子,我才特别想逗他。”
“别担心,你家小姐我已经想好法子了。”许菱玉侧首,点点自己脑门,冲金钿眨眨眼,“不怕他不来。”
原本,许菱玉只是想找个人成亲,躲过择选。
等她利用这婚事,把想做的事做好,便给对方一笔小钱,与之和离,两不相欠。
可一想到那贾秀才出众的风仪、品性,许菱玉对这婚事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和离倒是不必急着安排了。
小巷风中,弥散着各家炊烟气息,和膳食的香气。
许菱玉不自觉加快脚步,语气也轻快:“走,回家吃饭去!”
她面带笑意,刚进院门,便听院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哟,阿玉同那新邻居聊了些什么,这样高兴?”
是她的好舅母江氏。
第6章 亲事
舅母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河鲜,立在屋前石阶旁,侧眸打量着许菱玉。
坐在膳桌旁,正拿点心招待包大娘一双孙儿的孟千里,赶忙站起身唤:“表妹。”
唤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涨红。
许菱玉一眼便瞧出,八成是舅母听说她不参加择选的风声,又同表哥叮嘱什么了。
“舅母,表哥。”许菱玉唇角笑意不减,眼中愉悦却是淡下来,“还以为舅母今年不来,招呼不周,还请舅母别见怪。”
不等江娴开口,许菱玉便吩咐金钿:“快去摆膳,哪能让舅母受累呢。”
金钿忙上前接过菜盘,手脚麻利往屋里摆。
许菱玉挽住江娴的手,一口一个舅母,叫得甜甜的,脆生生的,同她说起早上去阿娘坟前祭拜的事。
“阿玉不孝,一段时日没去阿娘坟前祭扫,周边的草木又长深了,就我和金钿两个,费了好些功夫才清理好。”许菱玉状似无意絮叨着,顺势拉开座位,将江娴安置在膳桌上首。
孟千里有些手足无措,插不上话,笑容勉强。
倒是江娴,听得脸上火辣辣的。
阿玉分明是在骂他们做舅舅、舅母的呢!
方才她拿饴糖,从虎子、大丫两个小娃娃嘴里套话,听说巷尾那家搬来的是位姓贾的书生,江娴当时心里就不舒坦。
阿玉一个姑娘家,去男人家里串门能有什么好事?
孤男寡女,伤风败俗!
没娘的孩子,就是没人教养。
可一想到阿玉她娘留下的丰厚嫁妆,江娴还是耐着性子,给足阿玉颜面,没直接去贾秀才家把人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