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间,便见三丈外的林子里,出现一队十来人的巡逻侍卫。
诶?那些人身上穿着的护甲,手里拿的兵器,怎么跟宁王府的侍卫一模一样?
高澍隐隐察觉到不对,侧眸望望长缨,对方除了戒备,并无一丝惊讶。
显然,长缨早知道这山里可能会遇到什么。
待那些人走远,长缨快速起身,颇有些嫌弃地冷声道:“跟上。”
渐渐的,雾气越发稀薄,视野能看得更远。
又避开两拨侍卫后,高澍一抬眸,眼睛陡然睁大。
那山坳里,连成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宇是什么?幻觉吗?
高澍眨眨眼,再揉揉眼,那些殿宇岿然不动,隐隐还能听见琴瑟声。
“长缨?你也看到了吧?这迷雾鬼岙里,竟然有人住?”高澍惊愕不已。
长缨没功夫跟他解释,且高澍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此处离那些殿宇已不算远,高澍轻功、武艺皆不及他,长缨想了想道:“你就在此处等着,注意着巡逻的人,若有危险,能跑就跑。”
听到这话,高澍便明白,长缨嫌他是累赘了。
想想那些侍卫,再看看山坳里的殿宇宫苑,高澍眼皮一跳,缩缩脖颈,这似乎不是他能掺和的事儿。
“成,我在这里替你把风。”高澍藏到一株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的古树后。
长缨施展轻功,踏草疾行,眼睛唯有一刻松懈,唯恐触动哪处陷阱机关。
不多时,他终于到了宫墙外,纵身一跃,飞身登上屋脊。
琉璃瓦被正午的日光照得刺目,长缨伏在屋脊上,眯起眼,悄然打量离他较近的宫苑。
看陈设,听人声,长缨辨出,此地应当住着不少女子。
难道,宁王在此处悄悄修筑一大片宫苑,只为金屋藏娇?
或许他和前幽王一样好美色,却更珍惜羽翼?
长缨思忖着,忽而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许娘子的生母孟氏会不会在这里?!
他正想跳下去一处一处打探,耳尖动了动,被远处的金石之声吸引。
循声回望,却没瞧见什么,只闻一阵阵凿击声。
“什么人?站住!”不远处的甬路上,传来侍卫的呼声。
长缨藏身的殿宇高些,视野好,分明瞧见一道身着庭芜绿短衫的身影闪过,身形快似鬼魅,顷刻间便隐入后面最为僻静的那处院子。
那身形步法,像极了师姐。
师姐也来了这里?是替许娘子找生母找到这里来的?
侍卫一呼百应,清净的宫苑里,越来越多的侍卫、婢女穿梭找寻。
再看山林间,巡逻的侍卫正开启机关阵,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长缨朝红雨消失的院子望望,分明瞧见有两名侍卫寻到那院门外,正在叩门。
他有心施救,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只好咬牙按捺住。
终是心一横,快速离开此地。
他脚程快,总算赶在机关阵打开前撤离。
“快走。”长缨扎住高澍衣领,将他拎起来。
“你怎么惊动那些人的?”高澍紧张不已,“我们还跑得出去吗?不会把命丢这儿吧?”
他可不想死在这儿,还没来得及给爹娘留几句遗言呢。
还有阿玉,不知道阿玉能不能从二皇子手里全身而退呢!
这般一想,他脚步又加快些。
可他们跑出林子时,仍惊动了巡山侍卫。
箭矢簌簌射来,密密麻麻。
长缨功夫好,高澍功夫也不差,两人左躲右避,竭力拉开距离。
呲,是箭矢贯入皮肉的声音。
高澍猛然踉跄一下,跪到地上,闷哼一声。
长缨侧眸,见他小腿上扎着一支箭羽,瞳孔骤缩。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未停,长缨当机立断,斩断箭尾,架起高澍,加快脚步。
再回头望时,雾气已回拢,没人追出那片鬼气森森的山林,长缨松了口气。
可高澍面色发白,裤脚上淌了许多血,长缨赶忙打了个呼哨,唤来事先备好的马,带着受伤的高澍回城。
昨日听说红雨今日要进云雾山,许菱玉用罢午膳,便来福祥客栈等着。
哪
知,等到日暮,也没见红雨回来。
她望望远处雾蒙蒙的山色,有些担忧,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的,红雨功夫那样好,人又机灵,一定已在雾气回拢前出了山林。
没回来,可能是去忙旁的事了,毕竟她也没提前告诉红雨,会在这里等红雨。
许菱玉劝慰自己一番,只好先回桂花巷。
而桂花巷中,长缨将斩断的箭尾,和从高澍腿上拔出的箭矢,呈给顾清嘉。
“公子,那山中果然有异,宁王在深处的山坳里,修建了一大片宫苑,属下怀疑,宁王在山中发现了矿产,正私下开采。”长缨说完,对上顾清嘉的视线,又详细回禀。
顾清嘉拿着箭矢,打量一眼,交还给长缨:“交给影卫,留作证据。”
继而,他又问:“你说那些宫苑里住着许多女子,可有见到长相与阿玉相似的妇人?”
长缨知道,他问的是孟茴。
“不曾,时间紧迫,属下没来得及找。”长缨说着,躬身请求,“公子,我师姐很可能被困在那些宫苑里,无人接应,恐怕凶多吉少,属下想明日再入云雾山,求主子恩准。”
顾清嘉面色微沉,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小视的威压:“长缨,你若忘了自己的职责身份,我不介意让上官霈提醒提醒你。”
“殿下恕罪!”长缨恭敬跪地。
“起来。”顾清嘉沉声斥。
他也没想到,红雨竟也会选在今日进山。
阿玉应当知道吧?所以她今日特意去福祥客栈,不是找红雨有别的吩咐,而是想等红雨平安回来。
她倒是会关心人,显得他待人淡漠冷情许多。
顾清嘉翻开书页,轻道:“既已惊动侍卫,近日必会加强戒备,你去多半徒劳无功,不必做那自我感动的蠢事。你既说那里住着许多女子,怎么想不到,她身为女子,在那里若想藏身,倒比你容易得多。若心不静,便去院里劈柴。”
长缨愕然,公子怎么忽而大事化小,这般心慈手软了?
许菱玉回来时,长缨已劈了好大一堆柴,能用上半个月。
“一个月挣三五两银子的月钱,你倒是勤快得很。”许菱玉不由失笑,“咱们家不兴苛待人,天气这样热,快歇歇,自己去打水洗洗,待会儿该用晚膳了。”
言毕,她朝正屋楹窗望一眼,对上顾清嘉的眼神,含笑冲他挑挑眉,折身进了灶房。
“芹姨,怎么你一人在忙?金钿呢?”许菱玉问。
说话间,她自然坐到小杌子上,想替芹姨添柴。
手还没碰到柴火,便被芹姨故作嫌弃道:“这屋里烟气正大,你回屋歇歇去,别来给我添乱。我让金钿出去买凉粉、卤肝了,等她回来差不多就能用膳。”
许菱玉知道,芹姨是怕她弄脏衣裙,或是划破手,偏偏笑着撒娇:“您就是嫌弃我笨手笨脚,我走就是了。”
进屋与秀才饮了半盏清茶,金钿便提着东西回来了。
摆好膳食,众人落座,金钿随口道:“我刚出去买东西,听说高公子受伤了,还伤得不轻,下不了地,高县尉恨不得把全程的好大夫都请进府,舒大夫也去了。”
“嗯?他怎么受的伤?伤哪儿了?”许菱玉疑惑问。
问完,不等金钿回答,下意识望向长缨:“诶?你今日是不是跟高澍一起出去办差了?怎么没听你提?”
闻言,长缨脊背倏而绷紧。
顾清嘉倒是镇定自若,慢条斯理替许菱玉盛蛋花汤:“哦,长缨今日没去帮高澍办差,我让他去转转看,哪里适合摆摊卖字画了。”
第57章 找到 “若你是,便眨眨眼。”……
晚膳后, 许菱玉便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高澍,怎么着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哪会不担心?
可她吩咐金钿去库房挑人参之类补品时, 芹姨拦住她,说是晚上去看伤患不吉利, 高家也不会希望她这时候去。
许菱玉只好暂且作罢:“金钿, 你先把东西备好,咱们明日一早去。”
回到内室,见顾清嘉在练字, 许菱玉走到他近前,细细欣赏着。
待顾清嘉驻笔,抬眸问她:“阿玉觉得如何?”
“很好啊,说不上哪里好,就是觉得很有气势, 难怪你会敬仰二皇子。”许菱玉略倾身,端凝这他, “秀才,你当初习武,该不会也想过守卫边关吧?”
许菱玉猜测,大抵是秀才自己想习武,但她死去的公婆希望秀才科举取仕,做个文官。
所以,虽让他习了武,却没让他真的投军去。
许菱玉也不希望他投军, 打打杀杀的,势必一身血腥气,不及他如今温润俊朗。
边关总要有人守护, 她也敬重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可她不希望自家夫君去。
刀剑无眼,古来征战几人回?
“若我想去呢?阿玉愿意吗?”顾清嘉将湖笔放在笔洗中,唇角含笑,饶有兴致地睥她。
许菱玉如实摇头,走到他身侧,轻轻环住他窄腰:“不要,又不是个个都像二皇子那样天生神勇,所向披靡,你呀,做个普普通通的秀才郎便好。”
说着,她抬起眸子,笑眼盈盈,柔声打趣:“字画也不必卖,只要你待我好,我不介意养你一世。”
她发髻侧一排银质流苏步摇,微微晃动着,衬得佳人乌发如云,容颜娇俏。
顾清嘉抬起指骨,轻轻拨弄着她鬓边步摇,脑中回想着她方才那句夸赞。
天生神勇,所向披靡。
不经意的夸赞,才最为真诚,他听过许多恭维溢美之词,都不及这一句打动他。
“嗯,那我真得待娘子好一些,再好一些才是。”顾清嘉说着,顺势捧住她雪颊,俯身将她抵在书案侧。
云雾山里,长缨惊鸿一瞥的熟悉身影,确实是红雨。
红雨自恃轻功好,想着先避开侍卫,找个僻静不起眼的院子躲躲,等把侍卫甩开,第二日正午雾散时,她再找机会逃出去。
正好,她还能细细探过这宫苑,不确定有没有她要找的人,天黑了她好细细找一遍。
哪知,她从窗口窜进一间以为无人居住的屋子,正趴在窗口罅隙处,小心打量外头可有追兵,忽而听到身后一声女子的惊呼。
红雨闻声回眸,迅速点了那女子哑穴,不让她叫出声,以免引来侍卫。
可她刚点中哑穴,借着窗口日光,看清那女子容貌的一瞬间,骤然愣住,瞠目结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女子梳着妇人发髻,蝉鬓堆云,肤如凝脂,一袭蓝衣与她轻柔似水的气质相得益彰。
若非她气质与许菱玉不太一样,眼神多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发饰极为简单朴素,腕上戴着一串许菱玉从未戴过的小叶紫檀佛珠,红雨几乎要认错人。
可对方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毕竟许菱玉生得极美,红雨想象不出,这世上除了她娘孟茴,还有谁能生成这副模样。
可是,孟茴应当将近不惑之年了吧?
眼前的妇人,怎么看也不到三十。
是以,红雨有些不确定,试探着问:“您是……孟茴?阿玉的娘亲?”
她话音刚落,孟茴惊魂甫定的眼神猛地一震,透出几分不可思议的喜悦。
孟茴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张唇瓣,发不出声音,神情焦急。
院外传来脚步声,大抵是侍卫追来了。
红雨不敢贸然替她解穴,压低声音,语气尽量平和无害:“若你是,便眨眨眼。”
她没说许菱玉三个字,怕万一不是,这女子把许菱玉的名字告诉宁王,会坏事。
显然,这女子知道她说的阿玉是谁,连连眨动眼皮,眼圈泛红,几欲落泪。
红雨便抬手替她解开穴道。
没等她开口,孟茴先焦急问:“是阿玉让你来找我的吗?她知道我活着?”
说话时,她嗓音微微发颤。
孟茴忍不住猜测,莫非是于忠告诉阿玉的?
红雨点点头:“阿玉认出了那红丝带上‘平安如意’四字,乃是孟太太您的笔迹。”
咚咚咚,有人敲院门,声音不大,似是有所忌惮。
红雨脊背一凛,躬身凑至窗前张望。
“夫人,小人方才瞧见一
位贼人往这边来了,恐惊扰到夫人,还请夫人和小姐开门。”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语气竟算得上客气恭敬。
就算是追寻她这个“贼人”,也没有直接闯进来搜。
这里宫宇连成一片,宁州地界谁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自不必说。
侍卫们称孟茴为“夫人”,让红雨心口一紧,该不会孟茴成了宁王的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