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嘉放眼望去,数十名壮丁赤膊开凿、搬运,十余位侍卫挥鞭持剑守着。
这样大的矿场,绝非数月数年之功,看露在外面的土质山石,当有十年之久。
他心内一沉,面上却不显,只是眼睛越睁越大,左右四顾往前走两步,惊喜道:“好!宁王叔果然没让我失望,有了这些,我还有何后顾之忧?!”
随即,他转过身,大步走回来,睥着宁王:“王叔放心,等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他眼中闪动着兴奋、倨傲的光彩,宁王心中暗骂他蠢笨,嘴上却是谦虚几句,放低姿态,引他四下走动察看。
矿场不远处,便是宁王苦心经营多年的兵器库。
顾清嘉看着,只觉触目惊心。
若真让六大王爷暗中联手,合兵一处,再有这些源源不断的精兵利器,天下必将大乱。
矿场环境恶劣,风沙尘土飞扬。
天色渐暗,顾清嘉望着那两排低矮简陋的营房,眉心紧紧蹙起,嫌弃道:“宁王叔,你不会打算夜里在这里歇脚吧?不行,我得回城。”
听他这话,宁王心念微动,看来这小子是真不知道山中有他的行宫。
宁王不动声色,笑道:“怎么?许娘子让你回城?”
“她能管得了我?一个空有美貌的市井小民,随便糊弄几句也就罢了。”顾清嘉语气不屑,望望那砌石为壁,茅草搭的营房,“这哪是给人住的地方?”
见他没被许菱玉美色迷惑,宁王甚为满意。
待大事做成,他坐拥这江山,定会留顾清嘉一命,让这蠢货做个闲散王爷,不为旁的,他只为能看到顾清嘉折磨孟茴的女儿!
“你是要做大事的,王叔自然不能让你受这等委屈。”宁王慢摇折扇,“实不相瞒,我在这山里建了一处行宫,骑马无需半个时辰便能到,今夜王叔在那里设宴款待你。”
“行宫?”顾清嘉疑惑,眼神多一分恰到好处的猜忌。
宁王忙解释:“别误会,只是我盛夏纳凉之所罢了,我修这处行宫,你父皇也知晓。”
等顾清嘉能回京城的时候,江山必已易主,宁王不信他会为了这等小事,特意写信去问皇帝,顾清嘉此刻只会尽量减少与京城的联系,唯恐打草惊蛇。
是以,宁王撒谎时,并无一丝心虚。
“好,那今晚暂且将就一下,去王叔的行宫落脚。”顾清嘉说着,便迫不及待唤侍卫备马。
一路纵马,抵达行宫外时,山林已成黑黢黢的一片,行宫里点点灯笼光透出来,越发衬得夜浓似墨。
虽听长缨禀报过,可真正亲眼看到眼前成片的宫苑,顾清嘉仍是止不住心惊。
这些年,宁王、檀王他们,暗地里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清嘉可满意?”宁王执鞭笑问。
顾清嘉四下望望:“还行,虽不及京城,倒也不算委屈。”
随即,他翻身下马,径直朝里走去。
宴席设在正殿逍遥居,美酒佳肴无数,舞乐笙歌曼娆,在这寂静山坳里,恍若仙苑。
顾清嘉与宁王欣赏舞乐,谈论朝堂,口气狂妄。
一曲毕,宁王召领头的舞姬上前,命她伺候好顾清嘉。
哪知,女子刚走到近前,碰到他衣袖,便被顾清嘉抬手甩出半丈远:“哪来的卑贱伶人,也配碰我?”
宁王盯着他,眼神透出淡淡审视。
顾清嘉放下酒盏,抬起深眸,不悦道:“宁王叔,我若要女人,京城多少身家清白的贵女等着我,你明知我如今最恨这等暗藏心机的卑贱女子,还召这舞姬近身,是想羞辱我吗?”
他同宁王说话时,甚少这般不顾颜面。
宁王笑着让人把那舞姬带下去,向他敬酒圆场:“确实是王叔考虑不周,没想到你因那许娘子,对出身卑微的女子嫌恶到这等地步,王叔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偏殿通往正殿的廊道里,孟茴藏身朱红立柱后,望着宁王身侧的年轻男子,心惊不已。
于忠奉宁王之命,带她悄悄来看阿玉的夫君,本来还猜不透宁王的心思。
看到孟茴眼中浓浓的担忧,他才明白,宁王根本不是心生恻隐,他是要阿茴日日生活在担忧、痛苦、悔恨中。
回到他们自己的院子,孟茴才含泪问:“那便是阿玉嫁的郎君?”
“是,那便是当今二皇子顾清嘉。”于忠点头,又忍不住宽慰她,“阿茴,今日之事,显然是王爷有意为之,你莫要太过担心,我看二皇子其人城府不浅,所说未必是肺腑之言。”
孟茴知道,宁王不也有一副温和伪善面孔么?看到听到的,未必都是真。
可二皇子并不知道她在暗地里看着,无需在这事上假装什么,即便是说给宁王听的气话,也必有几分真意。
这位二皇子是真心看不起平民女子,他看不起阿玉。
第60章 秋闱 “才回来,便这般没皮没脸。”……
“清嘉想何时动手?”宁王挥退众人, 温声询问顾清嘉。
顾清嘉眉峰一挑,潇洒狂妄:“我自然希望越快越好,不过, 离秋闱已不远,放榜后九月十二便是皇兄生辰, 宫里必会大肆庆贺, 不如就定在初九动手,王叔随我挥军回京,给皇兄添一份生辰礼。正好, 我也可拿着秋闱名榜和题卷,让父皇好生看看,文韬武略,皇兄有哪一样能及得上我?我才是天命所归的储君之选!”
他语气意气风发,仿佛已经按捺不住。
“会不会太着急了?”宁王自然也想在入冬前动手, 今岁好在那巍峨皇城里过冬,而不是冷清幽寂的云雾山。
可他是素来闲云野鹤的宁王啊, 不能表现出一丝急躁。
听他语气迟疑,顾清嘉果然更焦急,声调也不自觉扬起些许:“怎么?王叔觉得时间不够充足?”
说着,他也不给宁王解释的机会,摆摆手,挡住宁王欲言又止的话,不耐烦道:“让他们加紧练兵,锻造兵器, 我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最后一句,恰好说在宁王心坎上。
是啊,在宁州韬光养晦近二十年, 他才是等得太久太久,皇上早该把那位位置还给他了。
“你呀,就是这副急脾气,往后担当大任,定要改改才是。”宁王状似无奈摇摇头,亲手取来笔墨,放在顾清嘉面前,“事不宜迟,京城那边,你也须得早做准备。”
宁王叔的戒备心倒是强,话说到这份儿上,仍未全然对他放心。
看来,他若不当着宁王叔的面,给京城写封里应外合的密信,今夜酒宴很难顺利收场。
顾清嘉放下酒盏,接过宁王递来的笔墨,笔若游龙,一气呵成。
宁王见他毫无迟滞的模样,便知他已在心中想了无数次,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
不过,顾清嘉将密信封好,交给长缨后,似笑非笑睥着宁王道:“宁王叔,我那副将为人忠心耿直,等到了京城,若有人出尔反尔,想作收渔翁之利,恐怕很难从他刀下逃生。”
宁王心口微震,这小子倒也不是蠢笨到无可救药,还知道敲打他。
“清嘉放心,若有人敢出尔反尔,不等你的人出手,我让于忠第一个先杀他祭旗。”
“如此,再好不过。”顾清嘉握着持壶,亲手斟满酒盏,递给宁王,笑意疏狂不羁,“大恩不言谢,我敬王叔。”
桂花巷里,许菱玉没出门,假装在屋里看话本,实则悄悄练习内功心法。
她于习武之上,大抵真没天分,总觉差些什么,不得法,进步很慢。
想问秀才,可秀才一去两日没见回来。
天气本就热,挫败感更让她倦怠,许菱玉想起找红雨指点她一二,可红雨依从她的吩咐出去召集阁中高手,多半已不在清江县。
即便在福祥客栈,她也不好意思去,不想被红雨发现她一两年毫无寸进,来耻笑她。
要不,去问高澍?反正高澍闲在家里,没事可做。
想了想,许菱玉觉得可行,在高澍眼中她本就是不会武艺的,且她什么糗事高澍都知道,也不怕再多一桩。
窗外蝉鸣阵阵,许菱玉收好写着内功心法的纸笺,快步走进内室。
换身衣裙,她就去高家。
哪知,细葛短衫、烟罗裙刚套上,正要系衣带,便
听到一阵脚步声进到院子里。
“阿玉呢?”是秀才的声音,在问树荫下的芹姨和金钿。
许菱玉匆匆系好衣带,刚绕出屏风,便被一条遒臂揽住,紧紧扣入怀中。
鼻端俱是熟悉的气息,男人宽肩罩住她身形,无端叫人心悸。
他似乎回来得匆忙,许菱玉额角触碰到他下颌,能感受到细微的汗意。
“一身汗,快去洗洗。”许菱玉一手轻轻推他,一手捏着帕子掩住口鼻,佯装嫌弃。
自成亲后,他们还不曾这样分开过。
熟悉的微香萦绕鼻尖,顾清嘉下颌轻蹭她发髻,没松手。
余光瞥见床边搭着的衣裙,他定睛望去,一看便知是她刚换下的。
“阿玉要出门?”顾清嘉稍稍松开力道,凝着她妩丽眉眼,温声问。
“你既已回来,我便不必出去了。”许菱玉摇摇头,眼角眉梢的笑意未加掩饰。
碧玉耳珰轻漾在她颈侧,衬得她脖颈纤细雪腻。
顾清嘉不由抬手,四指轻轻把住她侧颈,温热的尾指轻抵她颈间清晰跳动的经络,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纤巧的下颌,似赏玩着一件羊脂美玉。
这样掌控力十足的姿态,令许菱玉呼吸猝然发紧。
她脖颈不自觉后仰些许,美目凝着他,困惑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霸道,更多的,则是积攒三日的相思。
她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恰似春水。
“哦?阿玉本是想出去找我的?”顾清嘉俯低身形,在她眉心轻啄一下,愉悦地弯起唇角,“方才还嫌弃为夫,原来是装出来的,顽皮。”
最后两字落下时,他作势轻拍了一下她纤腰下线条曼娆的臀。
许菱玉本不想他吃醋,才没说要去找高澍,哪知他竟这般轻佻待她,思念溃散,化为脸上火辣辣的热度。
许菱玉雪颊蓦地羞红,愤然道:“谁想去找你来着?我是去找……”
未尽的话,倏而被他狠狠压下来的薄唇堵住。
许菱玉毫不防备,仓促应对,连换口气的功夫也紧迫,更别提把反驳的话说完了。
他毕竟刚从外头回来,尚未沐洗,倒没性急。
可他一双大手不懂规矩,沿着她娇美的颈项线条,慢条斯理移至她肩头。
许菱玉单薄夏衣被他推落,坠叠在臂弯、背心,露出一片削肩和纤细上臂,挂在肩头的两条艳细的心衣系带,越发衬得那肌肤胜雪,玉净花柔。
须臾,雪腻的肌肤云蒸霞蔚,漫染薄绯。
似落日余晖下斑斓瑰丽,连绵起伏的雪原。
许菱玉气息乱得不像样,可这实在不是时候,神思游离间,她甚至能听到院中芹姨和金钿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终于,她稳住心神,羞恼地跺了一下他脚面,迅速拢起一边衣袖,缩起削肩,背过身去,侧眸斥道:“才回来,便这般没皮没脸。”
顾清嘉拂拂衣摆,含笑起身,立在她身后,亲手替她系衣带。
“我亲近自家娘子,一解相思,要什么脸皮?”声音自她发顶落下,火星般灼在她耳尖。
他动作略显笨拙,系了几下没好,小臂反而不经意蹭到她胸口。
许菱玉轻咬唇瓣,掰开他的手,还是自己系。
坐到窗口,吹了好一阵风,肌肤上异样的热度才渐渐平息。
许菱玉不去看他那张过于俊美的脸,忍着心猿意马,语气如常向他请教习武之事,屋子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氛围,总算散了些。
入夜,沐洗过后,顾清嘉朝她伸手时,许菱玉灵巧避开,情态俏皮。
白日里,他那般作弄她,勾着她,许菱玉怎会让他轻易得逞。
可很快,许菱玉意识到,自己还是学艺不精,两三招便被他如愿。
悬了半日的胃口,一朝吃着,其中欢畅倒比往昔更甚。
蜷缩在秀才怀中,迷迷糊糊间,许菱玉抓着他手臂,情不自禁道:“秀才,我们要个孩儿吧。”
她突然很想拥有他们两人的骨血。
秀才摩挲她肌肤的动作略顿一下,似乎受到鼓动,又将她握紧。
他没说什么,但他这般积极,许菱玉哪会不懂他心思?
过些日子,葵水如期而至,许菱玉有些错愕。
以前费尽心思,哄着秀才吃丸药,唯恐怀上孩儿。
而今她想要了,却发现,也不是她想要就会立时就有的。
原来,血脉亲缘,也得看天意。
秀才的身子,让舒大夫瞧过,没有问题。
而她自己,身子也一向不差,许菱玉便不着急。
他们都还年轻,总会有的。
一晃眼,便是中元节,夜里已渐渐感到一丝秋日的凉意。
从前的中元节,许菱玉总会祭拜阿娘,而今年中元,她一改往年悲伤,心中只有希冀。
红雨传来消息,最迟八月底、九月初,便能把人手召集齐。
也就是等秀才参加完秋闱,放榜后不久,她便能去云雾山救阿娘出来,从此一家团聚。
但她仍让芹姨在院中设了香案,她想替阿娘祭拜外公外婆。
她的外婆,连芹姨也没见过,听说外公来清江县时,只带着阿娘和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