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红叶阁进山的日子,顾清嘉怎会知晓?
许菱玉想到一种可能,她忽而抬眸问顾清嘉:“红雨是不是和阿娘一样,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她和你约定好进山的日子和时辰?”
“怎么还哭了?”顾清嘉哭笑不得,抽出她袖中丝帕,轻轻替她拭泪,“是,宁王有兵械库、有数万私兵、有机关大阵,相比之下,红叶阁势单力薄,我怕让你们徒增伤亡,才与红雨暗中联手。且宁王罪不可赦,本就该朝廷出面。”
他说了很多,许菱玉却特别留意其中一句。
“我怕让你们徒增伤亡。”
“我们?”许菱玉瞳孔微震,“你知道我与红叶阁的关系?”
顾清嘉没解释,只温文有礼道:“婆婆,你脚踝还疼吗?小生亲手削的手杖用着可还趁手?”
“你!”许菱玉羞愤不已,记忆骤然被拉回云雾山上那一日。
她自以为假扮得很好,没想到他那时便已知晓她的身份。
他没进奇岙园,而是守在她身边。
当她将金丝软鞭甩向红烛时,背后那股突如其来的真气,定然也来自于他。
他什么都知道,却从不拦着她,只暗暗护她周全。
这份情意,比许菱玉想象中更厚重许多,堵得她鼻腔发紧。
许菱玉捶了他一记:“顾清嘉,你混蛋,什么都瞒着我。”
嘴里斥他,手臂却将他圈得紧紧,哭成泪人,泪水顷刻打湿了顾清嘉衣襟。
顾清嘉抱着她,哄着她,好半晌才把人哄好。
泪水止住,她眼睛却红溜溜的,活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外头已有动静,长缨再度在门外禀报:“主子,皇上和娘娘到了。”
许菱玉这副模样,自然不能见人。
“我先送你回寝殿,放心,李太医说过,身子重了,嗜睡也是常有的,我能打发父皇和母后。”顾清嘉捏捏她脸颊,继而牵起她的手。
许菱玉明白,也只能如此。
走上游廊,回想起他的话,许菱玉后知后觉横他一眼:“谁身子重了?我才没有,都没显怀。”
原本没想这么多,这会子她不由想到,待过些时日,她的肚子是不是会越来越大?人也会变丑么?她不想让他看到丑丑的她。
顾清嘉失笑,躬身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朝寝殿走去:“诶?真的没变重,那就是李太医信口雌黄,等我改日重重责罚他。”
“关人家李太医什么事儿?!”许菱玉嗔怒,刚觉着他无处不好,他便俨然一副暴君模样。
顾清嘉朗声失笑,许菱玉方知这厮又在捉弄她。
回到寝殿,许菱玉对镜打量着自己,眼皮虽哭红了些,眼睛却乌润润的,脸颊染着薄绯,娇俏含春,并未变丑,反倒比入京前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韵致,显得人格外精神。
放心下来,她取一本顾清嘉为她准备的话本子发呆,回想方才在书房里的种种。
忽而想到,他留了影卫在她身边,却不知她怀了身孕,影卫也没阻拦她找杨柯,似乎有些说不通。
捧着话本子,思量许久,许菱玉才反应过来。
会不会他只吩咐影卫远远护她安危,而不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否则,她做的一切,应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想通这一层,许菱玉侧眸望向绮窗外,眼中柔情似清泉流淌。
世间怎会有他这般霸道又温柔的郎君?
第78章 激动(1更) 我夫君是世间最好的一个……
銮驾已至, 顾清嘉立在府门外躬身亲迎。
皇帝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往里走。
皇后四下望望, 刚进门便忍不住问:“不是说要携太子妃拜见我和你父皇么?你的太子妃呢?”
顾清嘉走在他二人身侧,神色如常解释:“阿玉已有六个月身孕, 有些嗜睡, 儿臣让她在房中小憩,本想等父皇和母后回宫再叫她,没想到父皇母后提前来了。”
听到这话, 皇帝唇角短须不由抽了抽。
长缨先行回来禀话,若他想把人叫起来,不会来不及,这会子反倒怪他们回来早了。
“臭小子,你倒是护得紧。”皇后也心如明镜, 轻推了顾清嘉一把。
她面上含笑,眼神却透着些不悦。
那许娘子虽生得美貌, 却遇事便躲,恃宠而骄,配不上她最优秀的儿子如此倾心相待,别说将来母仪天下,便是眼前太子府的人情往来,恐怕她都应付不来。
进到厅内,顾清嘉将皇上、皇后请至上首落座,他自己则坐到侧边最近处的位置。
皇帝捧起茶盏, 慢条斯理吹拂茶汤:“你翼王叔的事,查得如何?”
他也在意儿子后宅的事,可说到底那是儿子的私事, 他不好多说,心里也更着急国事。
且他担心太子年轻气盛,一时陷于儿女私情,对国事不及先前上心,耽误了正经事。
顾清嘉坐得四平八稳,从容不迫应:“父皇既将这些烂摊子交给儿臣,儿臣自当尽力,也请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负厚望。”
父皇在祖父病床前承诺过,不会与几位王叔手足相残,会善待他们,所以父皇迟迟下不了决心杀宁王,更别说向几大王爷同时发难。
煎熬之下,父皇病倒了,索性将这些事悉数交给他处置。
顾清嘉胸中有谋算,便不着急拿宁王开刀了。
这半年里,他几乎已将几位王爷的老底查清。
如今的幽王乃是他堂兄,为父守丧未满三载,这两年一直深居简出,不接翼王、宁王的茬儿。
顺王叔胆小怕事,从不自己拿主意,在宁王、翼王中间左右逢源。
檀王叔贪财,喜好收藏美玉奇珍,搜刮民脂,卖官鬻爵,只有父皇不知道,没有他做不出的。
鲁王叔乃宁王胞兄,只是其生性愚钝,贪图享乐,野心不大,很听宁王的话。宁王出事后,他缩起脖子投靠了翼王。
翼王叔是其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一直以来,他假意支持宁王,实则暗中蓄养自己的势力,他生性狡猾,是几位王叔中唯一没在奇岙园留下把柄的一个。
若非于忠醒过来,顾清嘉还要耗费不少精力去探查。
如今,宁王被关押在西苑,迟迟未曾定罪,翼王似乎坐不住了,已蠢蠢欲动。
顾清嘉不怕他动,就怕他一直按兵不动,他只要有动作,顾清嘉的暗哨便能抓住他每一根狐狸尾巴,好一网打尽。
也快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不过,顾清嘉并不打算告诉父皇,父皇优柔寡断,必不会依照他的计划行事。
而此次削藩,他势在必行!
听他的语气,皇帝便知他胸有成竹,只轻叹道:“都是你的王叔,骨肉至亲,切莫做得太绝。”
顾清嘉勾起一丝浅浅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神淡漠凉薄。
骨肉至亲?蛰伏多年,随时准备扑过来咬死他们,取而代之的至亲?
父子之间尚且有亲疏之别,何况叔侄。
他可不会心慈手软,留下这几根刺再扎他的孩儿。
等他们谈完朝政之事,皇后才放下茶盏开口:“说说阿玉吧,你应当已经知道我和你父皇去了宁州,才匆匆派人把她接来京城的吧?你如今这般宠着她,护着她,可知她在宁州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说什么做什么,皆是为了自保,儿臣不在意,母后又何必介怀?”顾清嘉知道,母后今日来,一定会提起此事,若阿玉在,恐怕会因母后的话而伤心。
他是故意将她逗哭,把她支开的。
待他解决了父皇、母后这边,再带她相见不迟。
“你不在意?!”皇后望着顾清嘉,惊诧不已,她似乎总看不透这个儿子。
顾清嘉素来有主意,性子倔,骨头硬,他要的东西,不喜欢旁人碰,他不要的,也没人能硬塞给他。
论理,他若知道许菱玉曾让那姓杨的戏子假扮他,还带回他们住过的院子,绝不可能忍受。
别说接许菱玉入府,他应当会去宁州亲手掐死她。
可他没有。
不仅毫发无伤把她接来,还要让这清誉有瑕的女子做太子妃。
“她以为我们是去拆散你们的时候,张口便问母后打算给她多少银子,她为了银子能出卖你,你也不在意?”皇后心想,儿子大抵还不知道,便忍怒细细解释,“还有,她知道母后身份后,为了逃避罪责,竟找戏子假扮夫君,还敢领回家去,你也不在意?她这般狡猾薄情,你就不曾怀疑过,她腹中……”
“母后慎言!”顾清嘉哐地一声,重重把茶盏放到身侧方桌上,沉声道,“母后也是女子,须知这样的揣测对女子而言是怎样的灭顶之灾。她是儿臣择定的妻子,她的性情,儿臣最为清楚。往后,若母后对阿玉说出这番话,休怪儿臣无情,不让小皇孙在您膝下承欢。”
他这气势,竟让皇后惊出一身冷汗。
顿时,皇后从一时脑热中清醒,她明明是担心儿子一片真心错付了人,怎会闹到这般地步?
“母后都是为你好啊。”皇后紧握扶手,定定望着顾清嘉,有些难受,也有些羡慕。
她年轻时,与那些宠妃争来斗去,被她们泼脏水,皇帝从未坚定地信她、护她。
就连三皇子顾清平的母妃,皇帝当年最宠爱的丽德妃,给顾清晏下毒,险些害死他们的嫡长子,皇帝也舍不得动那贱人,给她和清晏一个公道。
后来,丽德妃还是被她亲手灌了毒酒赐死的。
这么多年,她不让顾清平去
她宫里请安,每每看到清晏缠绵病榻,心中便余恨难消。
皇后望着顾清嘉,回想当年,眼眶微湿。
也好,清嘉的性子与他父皇全然不同,他若爱重,便会倾心相护,往后宫里再不会发生当年的惨剧了。
顾清嘉稍稍别开眼,语气缓和了些:“母后若真为儿臣好,便帮儿臣一起护好阿玉,她心思纯善,虽聪慧,城府却不深,皇室宗亲、官家女眷,哪个不是人精?儿臣总怕她会吃亏。”
他甚少以这样的语气同皇后说话,不是儿臣对母后,而是像寻常百姓家的儿子嘱托自己的母亲。
皇后微微动容,不假思索应承:“母后还没老呢,谁敢欺负你媳妇儿?你且安心处理国事便是。”
许菱玉来了已有一会子,她特意没让人通禀,想看看顾清嘉能不能应付过来,如若不能,她便自己解决。
她出身虽不高,无权无势,却还没柔弱到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地步。
立在门扇外良久,听到皇后质疑的话时,她面色煞白,几乎要忍不住进去解释。
可她刚举步,便听见顾清嘉那番话。
他在皇上、皇后面前,毫不迟疑地护着她。
去年在公堂上,在段家,在云雾山上,他何尝不是如此呢?
过往被他守护的一幕幕,浮上心头,似有丝丝甜蜜融散在心口。
她心仪的郎君,待她当真恩深情重。
表姐曾赞她有福气,她也曾许多次觉得自己运气极好。
直到这一刻,许菱玉由衷在心底感慨,她此生最好的福运,便是遇上他。
她莲步轻移,行至门口中央。
顾清嘉第一个发现她,猛然侧眸,望着穿戴整齐,仪容精心修饰过的佳人,惊唤:“阿玉?”
为替她遮掩,又补了一句:“睡醒了?”
说话间,他已起身,大步迎过去,一手揽住她肩头,一手扶在她小臂下,仿佛她是个柔弱的水晶玻璃人,磕一下便会碎似的。
许菱玉眸光微动,深深望他一眼,这才举步上前,朝上首福身施礼:“臣妾许菱玉拜见父皇、母后。”
她举止落落大方,并不露怯。
即便亲耳听到皇后那些话,她面上也不显。
顾清嘉认定她是太子妃,她便是他的妻,不需要任何旁人认可,哪怕是他的父皇和母后。
“免礼。”皇上打量她一眼,蓦地,脑中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年代久远,他有些记不清了,且上回在宁州随意一瞥,他也没留意到,便多思量了片刻。
皇后已亲口答应儿子,且她也想通了,许菱玉出身民间,好些东西不会,可以慢慢学,就如她当年一样,先前是她太过苛责了。
“好孩子,快起来,你怀着身孕,不必多礼。”皇后起身,亲手将她扶起。
“多谢母后。”许菱玉松一口气,看来皇后不打算提宁州的事了。
皇帝左思右想,终于疑惑开口:“你可听说过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