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可一点也不小,若他愿意,每日换一处院子,可以一旬不重样。
听他睁眼说瞎话,许菱玉不由嫣然失笑。
笑罢之后,她低低呢喃:“我不想独占这张床,只想独占你。”
是真心话,也是试探的话。
他贵为太子,按规制,侧妃、妾室名额有数十,只要他想,往后宅塞数十美人,天下也无人会说他一句不是。
这个话题,他们早晚要面对,许菱玉宁愿早些。
她相信他,但更想听他亲口说。
“许菱玉,你今夜若还想睡,便别对我说这般露骨的情话。”顾清嘉又蠢蠢欲动,将她裙摆抵得微皱。
他当这是情话?
感受到他的异样,许菱玉下意识往里挪挪,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很善妒的,必然做不了一位端庄大度的太子妃,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太子妃。”许菱玉忍羞望着他,“顾清嘉,你要不要为我挑一位宫嬷,教我些规矩?”
顾清嘉兀自隐忍,听到这小没良心招惹了他,却弃之不顾,反而担心这些,他不由有些恼她,展臂将她捞入怀中,额头轻抵她眉心,没好气道:“规矩?你以为宫里的规矩都是谁定的?给谁定的?你是太子妃,你便是规矩。”
话音刚落,对上她愕然的眼神,他便后悔了。
以他的性子,自不会担心这些,可阿玉柔善,担心这些也是人之常情。
顾清嘉心肠一软,温声哄:“傻娘子,你不必去学怎么做太子妃,你是什么模样,太子妃便是什么样,不必把自己框进谁的模子里。”
她是什么样,太子妃便是什么样?
许菱玉因他一句话,醍醐灌顶。
她抬眸凝着近在咫尺的郎君,心尖微微震颤。
瞥见他额角细密的汗,许菱玉没再躲,反而朝他怀中贴得更近些。
纤手握住他的一瞬,许菱玉脸颊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骤然加剧的跳动。
接下来一段时日,顾清嘉时常入宫忙于朝事,陪在许菱玉身边的时间并不多。
许菱玉也忙,府内诸事,顾清嘉都交给她定夺。
册立的诏书已下,京中凡是够得着的宗亲、官眷,陆陆续续递了拜帖来。
许菱玉并未推给皇后,而是亲自处理。
人太多,忙了几日,还压着好些帖子。
许菱玉想了想,索性吩咐下去,在府中办一场赏花宴,需要打交道的人,一并见了。
府中设宴,自有章程,出谋划策的人不少,需要拿主意的事虽多,可许菱玉慢慢熟悉起来,并不觉得多难。
细想想,她以前掌着宁州、檀州、幽州的铺面、田庄,要操心的事不比现下少,一桩一桩去办便是了。
只是,宾客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她尚未理清楚。
离宴席还有一日,许菱玉想了想,命人往崔相家送了请帖,崔相家的千金崔沅茞,她前两日见过一次,那姑娘目光清婉灵慧,她印象很深刻。
样貌出挑不说,气质也极好,听说琴棋书画皆精,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
许菱玉瞧她不骄不躁,便多留意了些。
不多时,崔沅茞的轿子落在太子府外。
两人序齿过,她比许菱玉长一岁,云英未嫁,许菱玉有事相求,便唤她一声“崔姐姐”。
“崔姐姐大抵听说过,我来京城时日不久,对京中好些人事都不清楚,素闻崔姐姐令名,今日特意请崔姐姐来,便是想请你为我解解惑。”许菱玉拿出明日赏花宴宾客名单,摆在崔沅茞面前。
崔沅茞立时明白她的用意。
只是,她们仅一面之缘,太子妃为何这般信任她?就不怕她故意使坏,害太子妃赏花宴上出丑么?
崔沅茞知道,太子妃已接见过,或是未来得及见的人里,都有些想看她笑话的。
太子妃虽有辰云太保外孙女的名声,毕竟来自民间,皇室宗亲、世家大族素来看重门第。
崔沅茞倒没有坏心思,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上回见太子妃,她便觉其不卑不亢,有种让人亲近信服的气度。
今日再见,因着对方莫名的信任,崔沅茞心中又添一分好感。
“承蒙太子妃厚爱,您有任何疑虑之处,沅茞必定知无不言,只是沅茞见识浅薄,若有说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太子妃见谅。”崔沅茞仪态端庄娴雅,说话让人如沐春风。
许菱玉确实需要帮手,便没多客套。
她指着其中两个名字道:“这位尚书夫人姓何,广济伯也姓何,他们两家可是姻亲?但两家的夫人递拜帖的日子并不相同,不知他们两家关系如何?”
崔沅茞一愣,没想到太子妃仅凭姓氏和日子,便猜出两家不合。
太子妃虽出身民间,却并非无能之辈,看来外头传言不足信,太子殿下并非被其容色所惑,才念念不忘带回京城的。
崔沅茞并未藏私,不仅将两家的渊源讲清楚,还顺带说起其他几家相关的姻亲,以及他们在朝堂上有过的龃龉。她措辞中肯,并不添油加醋。
两人有来有往探讨着,有些细节是崔沅茞从前也未留意到的。
待许菱玉理清名单上复杂的人情关系,日头已西斜,到了传膳的时辰。
宫婢来问时,许菱玉顺口问崔沅茞的口味喜好。
崔沅茞本没打算留下用膳,毕竟父亲想将她嫁入太子府的心思,朝中好些人都明了。
她若留下,恐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可对上许菱玉真诚的眼神,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半日下来,她也起了与之相交的心。
罢了,她只是想与许菱玉结交,留下便留下,清者自清,难道为了避嫌,她连朋友也舍弃么?
“多谢太子妃。”崔沅茞浅笑道谢。
许菱玉已当她是朋友,莞尔一笑:“不必生分,往后私底下便叫我阿玉吧,朋友都这般叫我。”
朋友,太子妃也当她是朋友,崔沅茞晃了晃。
身在博陵崔家,作为崔相之女,她见过太多心机城府,一朝遇到像阿玉这般剔透的女子,她竟有些羡慕。
若她不是崔相之女,是不是也可以活得简单随性些?
“崔姐姐,你好厉害,懂的东西好多。”许菱玉亲手为崔沅茞夹菜,笑眼弯弯,带着些楚楚可怜的祈求,“往后我能不能时常请你过来帮忙?”
“可以啊。”崔沅茞顺口应下。
答应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不知许菱玉有什么魔力,她似乎无法拒绝对方的请求。
“我只是生在相府,自幼学的听的东西稍微多一点,也没什么,只要阿玉有心,很快便能熟知,且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值得学。”崔沅茞谦虚几句,望着许菱玉由衷赞道,“你这样就很好。”
第80章 坦诚 “你就只在意这个?”
用罢晚膳,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崔沅茞便起身告辞,毫不犹豫地离开。
顾清嘉回府, 带回一人,听侍从禀报崔相千金来过, 盘桓半日, 还与阿玉相谈甚欢,阿玉甚至留人用膳,他眉心微动, 暂且让来人在廊下等着,他自己先进寝殿找许菱玉。
许菱玉尚未沐洗,正坐在妆台前卸钗环。
纤指刚触碰到鬓边金累丝攒珠步摇,许菱玉便听见有人推开门扇进来,透过琉璃镜, 很快便见到熟悉的俊拔身影。
理清许多事,又是第一次筹备这样大的赏花宴, 她正兴奋,回眸冲他笑时,漆圆的瞳仁格外亮:“回来了?总是这样晚,
会不会累?”
“过些时日会好些。”顾清嘉大步走到她身侧,指尖拨弄了一下她鬓边步摇,顺势捧住她半边雪颊,俯低身形轻吻她眉心,这才握住她的手, 立在妆台侧,睥着她姣美的小脸温声问,“听说阿玉今日召了崔小姐入府?都聊些什么, 这般欢喜?”
许菱玉眸光熠亮,神情颇有些志得意满,却斜睨他,娇纵应:“不告诉你!”
顾清嘉倒也不是非要打听清楚,只是担心她被人蒙骗、利用,可她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做事章法,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未必是她想要的。
就像父皇、母后来的那日,他已将她支开,她却依然选择自己出面,与他站在一起。
顾清嘉暗叹一声,摩挲着她细腻柔润的手背道:“结交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也好,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多留个心眼。”
“我又不傻。”许菱玉轻轻依偎进他怀中,嗓音低柔,“崔小姐很好,博学广识,对高门大族间的明暗牵扯如数家珍,难得的是,她谈吐中肯、实在,不会刻意引导我的判断,还很谦逊。”
说到此处,许菱玉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她猛然抬眸,望着顾清嘉,双眸莹亮:“顾清嘉,你的太子妃可以请帮手吗?就像你詹士府的那些智囊?”
顾清嘉愕然一瞬,阿玉想问的,大抵是从前的太子妃们有没有这样的权力吧?
阿玉回到他身边才短短数日,便能想到这一层,即便顾清嘉相信她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依然因她这提议刮目相看。
他的阿玉,总能给他新的惊喜。
“你若需要,当然可以。”顾清嘉抚了抚她松绾的发髻,略想想道,“明日我便吩咐人,专为你设一处内书房,地方随你挑,看设在何处方便。”
许菱玉见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未露难色,以为这是惯例。
可他能答应,她依然欢欣雀跃。
“太好了!”许菱玉张开手臂,紧紧搂住他。
顾清嘉又爱怜又好笑,握住她腰肢,无奈提醒:“当心肚子。”
她怀着身孕,本就不宜多思费神,如她所愿,让她请些帮手分担也好。
先前还担心她被人骗,被人欺负,可这会子想到她从前将几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用的人也都可靠,顾清嘉才后知后觉,他是白担心了。
是他低估了阿玉,阿玉虽纯善,却不傻,自有一套识人的本事。
且崔相千金深得崔相真传,行事讲究滴水不漏,却愿对阿玉推心置腹,连顾清嘉都不得不佩服许菱玉收拢人于无形的天分。
经他提醒,许菱玉稍稍松开些许力道,却仍环着他脖颈:“明日不成,后日吧,地方我也再想想。明日赏花宴,你是和我一起,还是要入宫忙去?”
她语气随意自在,俨然把这府邸当成家,顾清嘉爱极了她这性子。
明日倒也能抽出半日来,不过赏花宴她请的皆是女眷,顾清嘉并不打算出面。
“明日我恐怕抽不开身陪你,父皇离京,好些事需我决断,你自己玩得尽兴些,只别累着。”说到这儿,顾清嘉才想起被他晾在廊下许久的人,捏捏许菱玉鼻尖,深眸闪过莫名的笑意,“长缨办事未归,我给你带回一个新的供你差遣。”
许菱玉发现他神色有异,猜到可能是从前见过的人。
可从前他身边除了带着长缨,还有谁?总不会是暗中保护过她的影卫吧?
“谁呀?”许菱玉眨眨眼,好奇问。
顾清嘉拉住她的手,缓步朝明间走去。
坐定后,才冲门外唤:“进来。”
那人在外头等了很久,望着她往后起居的偌大庭院,再望望映在绮窗上相偎相依的剪影,终于弯唇释然。
她过得开心,被人捧在手心里护着,是他情窦初开时最初的期盼。
如今,那个人不是他,但只要她过得好,他便为她高兴。
听到传唤,他摘下兜鍪,推门走进去。
抬眸间,露出一张笑得龇牙咧嘴的脸:“属下参见太子妃。”
从门扇打开时,许菱玉便盯着来人,起初他低着头,许菱玉只觉有些眼熟,心内狐疑。
到他抬眸开口,许菱玉终于忍不住惊呼:“高澍?怎么是你?!”
她险些忘了,高澍随顾清嘉押送宁王入京后,便没再回过清江县。
高澍先冲顾清嘉躬身施礼,这才笑应:“对啊,是我,承蒙殿下看得起,我如今在飞虎营沈将军麾下。”
多年的朋友,许菱玉一眼便发现,他跟从前不一样了,眼神里多了些果决坚毅,整个人看起来英朗魁梧了些。
“这些时日,便由你率人负责内宅安危,也让孤看看,你在沈康那里都学到些什么。”顾清嘉语气淡淡。
“是!”高澍抱拳,眼神中是克制的兴奋。
他知道,这是一次试炼,即便不是被派来保护阿玉,他也一定好好珍惜这机会。
进了飞虎营,高澍方知,殿下虽行事狠戾,却也赏罚分明,有才能者,在他手下都不会被埋没。
数月之间,高澍已然心服口服。
听到阿玉被册立为太子妃,他对顾清嘉的敬慕更是滔滔不绝。
叙一番契阔之后,顾清嘉便命高澍退下。
盥室里水已备好,许菱玉挥退宫婢,环住顾清嘉的腰:“我倦了,要你抱过去。”
这厮明明知道高澍曾喜欢过她,甚至扬言要娶她,还不计前嫌提拔高澍,甚至把高澍临时调来府中护卫她周全,只为让她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越是什么也不说,许菱玉越是为他这份心意悸动。
这会子,她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刻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