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不计较自己所受的屈辱,善意对待那些百死难赎的罪人。
但他不能。
他从不标榜自己是一个大度的人。
“先把孩子交给少夫人照顾。”池妧早晚得给他生孩子,如今这般权当练习了,“别人问起,就说是她生的。”
“啊?这……”小保的反应过于真实,显然没把玩笑当戏言。
果然小保将云苏苏抱给池妧时,她也有一样的反应。
“什么?我生的?这孩子满两岁了吧,生得出来这么大吗我?他贺辛止不要脸,我还要脸。”池妧拒不接受,贺辛止早料到她会拒绝,把法子也教给小保了。
小保依照二少所言,把孩子扔在池妧床上,跑了。
云苏苏被惊醒,睁眼不见父母亲,坐在床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池妧被气得够呛,拍桌大吼:“你奶奶的,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要让我带?”
*
在方姨娘的安排下,近日有人举报槿城的芦荻山庄“私通山贼,窝藏流寇”。
无独有偶,找不着孩子的云家夫妇病急乱投医,也把“通匪”的芦荻山庄给状告了——谁让池恒随便自报家门呢!
官府的卷宗一层层地往上递,青天大老爷一看:不巧了吗这事,芦荻山庄绝对有问题!查!
庄主夫妇是真真有一双好儿女,一个追着山贼跑,一个被山贼追着跑,重要的是,爹娘还不知情!
就这样,芦荻山庄莫名其妙被官府翻了个底朝天,大到府宅别院——自是密院也不能幸免,小到钱货契据,通通被调查个遍。
庄主夫妇清者自清,倒也无惧,加上他们识趣地给“治贼患”的靳大人送些“辛苦费”,就更加“清白”了。
池恒往日购田易地,几乎都是为了妹妹走南闯北有个落脚之地,买的尽是山中隐居,并非闹市琼楼。
池妧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多宠她一些,闹海的估计就不止哪吒了。
“这是贵公子的几处私产,清点好了。”官兵把属于池恒的房契地契清点完毕,交还给庄主夫人。
“多谢官爷!”庄主夫人接过契据,一看面上就是一座怡春院,看得眼都直了。
她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老池!老池!”庄主夫人跟发现宝藏似的,拿着契据不撒手,兴奋地拍过丈夫的肩膀,“瞧瞧!你儿子出息了。”
庄主以为又是什么大惊小怪之事,懒懒地看了一眼。
什么?怡春院?
还是池恒的?!
这“惊世骇俗”的消息把庄主也整蒙了。“这,这是怎么回事,要是小妧的就算了,小恒怎么会买下这种地方?”
“买青楼还能因为什么,看上哪个姑娘了呗!”庄主夫人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乐得人都要年轻十岁了,“不行,我得准备准备,帮那姑娘赎身,等小恒及冠,马上帮他把婚事办了。”
“你乐个什么劲?那可是青楼女子啊!”庄主大呼“夫人糊涂”。
“青楼女子她……她也是女子啊!”庄主夫人一看丈夫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懂孩子”,“你儿子身边,别说女子,连条母狗都没有,我是真担心他下半辈子没人照顾。你是没听到,他多大声对小妧说‘我对女人没兴趣’,他多犟一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你给他塞女人,说不定他明天就给你出家了!这回好了,总算有姑娘入得了他的眼,身份不重要,重要是个女的。”
“哎,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好端端的一双儿女,一个跟没人要似的,一个还不想人要呢!”庄主唠叨了两句,马上被庄主夫人揪了耳朵。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要管事,我还用得着操这个心?田地铺子它自己能赚钱?官府不用打点?孩子自己能长好?”庄主夫人撺掇般凑近丈夫,给他布置任务,“你看你快闲出病来了,去,给老娘去怡春院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个姑娘勾了我们家小和尚的魂。”
那么大一个坑,庄主可不跳。
“夫人,那是青楼,不是酒楼,你让我去,这,这合适吗?”
“我让你去找我儿媳妇,你动什么歪心思?”
“我哪有什么歪心思,你别秋后算账就行。”不事先说明,她恐怕要唠叨到八十岁。
“好好好,儿子娶媳妇最重要。对了,你去棉城,记得顺道把我准备的东西捎给小妧。”池妧那丫头片子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她得“鞭策鞭策”,不然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外孙。
庄主夫人美滋滋地畅想着,未来的日子该有多美好,等儿子娶了媳妇,女儿生下孩子,他们池家,完满啦!
*
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庄主在夫人的嘱托下来到棉城城东的怡春院,正巧招待他喝花酒的人,正是当初与池恒交流过几句的绿衫姑娘。
庄主假意要结识她们的“池老板”,问绿衫姑娘谁与池恒熟络,姑娘张口就谈:“池老板哪里看得上咱们,他来这儿都是找季老板”。
棉城鲜有女人做生意,庄主不知“季老板”是女儿身,心中大呼不妙。
他带着这份隐忧约见了玉桃——他没给亲家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若正式拜访贺家见女儿多有不周,于是把夫人转交的东西私下给了陪嫁的玉桃。
玉桃在府外见了自家老爷,当然要说说池家兄妹的近况,谈及池恒又是对庄主内心的一记“重击”——“小姐和二少大婚以后,少爷缠了二少好几天,缠得二少从新房里搬出去睡了”。
庄主大呼“造孽”,快马加鞭赶回芦荻山庄向夫人报告。
说来赶巧,守家的庄主夫人也知道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池恒伙同他人掳走了云家少爷。
官家查实芦荻山庄没有通匪之嫌,云家家主只好亲自前来槿城“谢罪”,希望寻到更多关于云苏苏下落的线索。
云天祥知道芦荻山庄不好惹,更不确定“那个人”是否假借了池恒的名号,不敢公开与芦荻山庄叫板。
他只是让庄主夫人帮忙“了解一下情况”罢了。
池恒与季红英有关,季红英又与一众山贼有关,也许他会知道,掳走云苏苏之人是什么身份。
云苏苏是云家嫡子,肩负着云家的未来,绝不能有一点闪失!
待庄主回到芦荻山庄,夫妻俩互通了消息,才知道事情已经去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池恒他不仅“断袖”,还“恋童”!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么“可怕”的癖好呢?
完犊子了。
庄主夫妇心里凉飕飕的,开始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第29章 堂中庶务 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阿嚏!”在外的池恒充分感受到父母的挂念,不觉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季红英关切地问。
“没有。”池恒松了松鼻子,没觉得身体有任何不适。
从土地庙离开后,池恒一直跟着季红英前往龙虎堂的新据点。
季红英这几天胃口不佳,体力一直跟不上。她在棉城北郊五十里的一处山坡下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坡上走。
“我背你吧。”池恒见她走得乏力,舍不得她这般辛苦,给她提议。
“池大少爷,我不是娇小姐,我是龙虎堂的二当家,你背我上去,我面子往哪儿搁?”季红英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继续咬牙往山上走。
习武之人怎可……他奶奶的,怀个孩子怎么这么累?!
他池家的都是什么种?
她思绪一飘,不慎崴脚,险些滚下山,池恒看不下去,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放开我!”季红英嘴硬道。
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并不“娇小”,光那双长腿已经够“笨重”的了,当下觉得极难为情。
池恒没说什么,但就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与媳妇争论不是一个好主意。
尤其是嘴笨的。
他深谙此理。
龙虎堂的新据点在一座山丘上,与此前田陌纵横的村庄不同,这里是一大片荒芜的沙地,只有少数地方适合种植。
看起来,他们的生存条件是越发恶劣了。
池恒远远看见山上有一座木棚大院,与往日山洞前的大院极为相似,便把季红英放下了。
她感念他顾全了她的面子,向他投来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开了窍的池恒,永远能给人惊喜。
他们刚登上山丘的大院,“恭喜发财”四位壮小伙就光着膀子迎了上来,热情地簇拥着他们的“二当家”。
池恒去了云家一趟,见证过季红英被父亲所伤,更能明白她为什么选择留在龙虎堂。
诚然,这里才是她的家。
不过,“家人们”光膀子这一点,他还是觉得欠妥。
“池恒兄弟,你也来了!”喜子友好地拍了拍池恒的肩膀,打趣道,“你们整天出双入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有了与季红英的这层关系,堂里就没人把他当外人。
池恒刚要认真地回答“看她意思”,被季红英抢了话揶揄:“池大少爷之前在山洞里可说了,就是一头撞死,也不会和我拜堂。”
他当初还说过这种浑话?是的,他说过,还特别的坚定。
池恒欲哭无泪,果然女人都爱“翻旧账”,他只好“卑微”地辩解:“不是,你听我解释,那个……我之前不了解你,对你有点误会……所以说的话不能作数……”
兄弟们看他这个窘相,觉得十分有趣,笑得捧腹。
季红英知道他为人耿直,不继续逗他了,正色问恭子:“我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
“农老三抓回来了,关着呢!”恭子收起了玩色,正经地与二当家禀报。
“喜子,你先带池恒到处转转,我和恭子去见见农老三。”季红英操持起堂务来,别有一种杀伐果断的威势,飒爽英姿,善睐明眸,处处有不输男子的气概。
季红英带着恭子离开,池恒皱起眉头沉着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他们:“等等!”
季红英一脸不解地回头。
这人莫不是歪腻得要一整天跟她黏在一块儿吧……
“我……我说恭子兄弟,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池恒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所有人一愣。
随后院内一阵狂笑。
“池大少爷,恭喜发财比我亲弟都亲,你要是这样乱吃飞醋,出门左拐下山不送。”季红英故意搂着恭子的肩膀,一脸“你瞧见没有”的挑衅。
池恒说不过她,也打不过她,要命的是还喜欢她,只能怄自己的气,一下子跑远了。
“二当家,您不怕这样,他会……”众所周知,池恒面子薄,又爱逞强,恭子担心他会一气之下跑了。
“走了才好。”季红英眸色一沉,有几分落寞之意,是自怜,亦是感伤,“季红英不值得,云莺莺更不值得。”
他是高高在上的池少爷,她是人人喊打的女山贼,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般配。
季红英下意识抚过小腹,心绪难平。
她转身离去,沉默地步往院内。
后院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荒地上有一个人身等高的铁笼,大略是从某辆囚车上盗来的。铁笼里关着一名四十出头的猥琐男子,胡茬疏稀,油光满面,样子十分不受待见。
恭子相当默契地给季红英递来一把小刀。
笼中的男子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拼了命地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把家里的钱财都给你们,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家里还有妻儿等着我啊呜呜……”
“知道妻儿在家等你,你还流连勾栏,多日不返。既然这样,你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季红英的小刀缓慢地摩挲在他脸上,一双眼眸凌厉而幽冷。
叫“农老三”的囚徒显然吓坏了,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磕头。“我错了女侠,我不该寻花问柳,置妻儿于不顾,我今后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照顾好他们娘俩……女侠开恩哪,您让我们一家做牛做马,做猪做狗都行……”
“我们龙虎堂不缺猪狗,像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男人,还入不了老娘的眼。”季红英蹲下,用小刀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句清晰地告知,“不想死可以,好好对待你的妻儿,否则——”
“没问题,我农老三对天发誓,今后一定对他们好,否则叫我天打雷劈。”话说得诚恳,人倒没什么信服力。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的妻儿,可不是普通人。”
“什么?”农老三大吃一惊。
“龙虎堂和李富的事,你总该听说过吧?”
“知道,李富设计陷害弟弟李贵,让李贵给自己顶罪,最后被‘不刃王’杀了。”此事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他不可能不知。
“那你又是否知道,后来李贵的妻子迫于生计,带着孩子改嫁给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季红英颇有深意地凝视着他,让他瞬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说,我们家婉娘和远儿就是——”农老三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
“没错,你的妻子和继子,就是李贵的妻儿。”季红英故意在他面前把玩小刀,善意恐吓,“龙虎堂也算是李贵妻儿的半个娘家,见不得他们受半点委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知道!知道!”农老三这下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逮到这里来,一个劲儿地向季红英保证,“我一定对婉娘好,把远儿当亲儿子一样抚养长大。”
“不想再来龙虎堂作客的话,好好表现。”季红英扬扬手,恭子心领神会,打开了牢笼。
“一定!一定!”农老三见形势大好,连滚带爬地逃了。
“二当家,就这么放了他?万一他对李贵妻儿不好,或者暴露咱们总堂的位置,那……”恭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在季红英这儿,有别的考虑。
“无妨,这里不适合种地,早晚要搬的。”她若有所思地垂眸,想起曾经那个自责得整天买醉的背影,一时感慨不已,“至于婉娘母子,谁能护他们一辈子呢?日子还是要他们自己过的,大当家已经做得够好了。”
这段带着万丈豪情的恩怨,该落幕了。
季红英从怀里掏出云家的千两银票,交给了恭子。“叫上发子财子,龙马精神几个一起,置办一些新衣。”
“是!”恭子突然想起另有一事,要跟二当家汇报,“最近,老王收了几个小弟,其中有一个叫‘卷毛’的小子,人特别机灵,要不要让他跟咱们一起办?”
季红英几乎没有考虑,马上给出一个“打住”的手势。“你应该清楚龙虎堂的规矩,人品不行,再机灵也没用。通通放下山去,但凡借龙虎堂之名行凶作恶,仗势欺人者,一概不留。”
“是!”恭子美美地领了钱,替大家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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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恭子夸过的“卷毛”是个十五六岁的孤儿,天生一头独特的卷发——不仅卷,还发黄!长相倒是平平无奇,跟路边的大黄狗似的,看着都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