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妧还没捋清自己的想象,贺辛止已经开口“消灭”了这个想法。
“兄长莫急,先让张大夫试试。如若不行,我还有一法子,能叫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
池恒分明能看出,他这双幽邃的眼眸里,有着和季红英同仇敌忾的恨意。
深刻而持久。
恨那男人杀妻虐儿,凉薄无情。
恨那女人贪图荣华,恩将仇报。
池恒不该对他有醋意,又偏偏无法释怀。“你和红英究竟什么关系?”他冷厉地睨住贺辛止,不避池妧。
“我是她义兄。”贺辛止淡淡地回应。
“什么?你是二当家的义兄?”乱套了乱套了,池妧刚捋出一点头绪,又被推翻了,“你究竟有几个义妹?你不是说池恒喜欢你义妹——”池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刚刚谁衣不解带照顾季红英来着?
池妧跟落枕似的,僵硬地扭过脖子看池恒。“哥,你的心上人,不会是二当家吧?”
这么说,跟他哥抢女人的,不就是她崇拜的“不刃王”了?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
“我的。”池恒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番惊天动地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季红英的卧室。
池妧整个人都傻掉了,需要一点时间缓缓。“我没听错吧,我哥和二当家,有孩子了?”
贺辛止低头探到她耳边,笑道:“咱俩赶一赶,两家孩子还能同岁。”
“滚!”池妧一手掌将他的脸推远了,嫌弃中又带点甜蜜。
*
池妧是个粗心的人,上山就忘了贺家的车夫还守在山下。
贺辛止考虑到这夜能与妻子在山上共度良宵,也装作不记得了。
可怜那车夫从早等到晚,不见少主踪影,遍寻无果后,快马加鞭回到贺家报信。
凌姨娘一听儿子“失踪”,几乎要当场晕厥,哭着闹着要报官,让官兵挨家挨户地搜。
她的艰止没了,辛止要是再出什么意外,她也不想活了。
尽管贺丰毅与县太爷有交情,但他始终不愿惊动官府。万一贺辛止和池妧只是掉进什么捕兽坑中上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情?
“关心则乱,你真为你儿子好,就别在这儿吵吵闹闹!”自“收杯”一事起,贺丰毅就相当厌恶凌姨娘。他甚至认为,她的敏感和多疑,是整个贺府鸡犬不宁的根源。
她还不如贺辛止懂事!
起码儿子知道,家和万事兴,从不忤逆他这个父亲。
贺丰毅遣了足够多的人手,前往“莫唤山”附近搜寻。方姨娘倒是希望贺辛止夫妇就这么“一去不回”,把能打点的下人都打点了一遍。
于是,贺家这一回寻人便出现了一个“奇景”——所遣者众,寻人者少。
*
入夜,月朗风清,山暝院静。
“莫唤山”上,大吉大利为贺家夫妇准备了膳食,安排了住处,比客栈服务还要周到。
池妧第一次来到山贼据点,本以为是“粗汉云集,荒野陋室”,没想到一群生龙活虎的汉子生活在一起,还能把帮派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池妧走进了大吉大利“安排”的住处,只见房内高床软枕,文墨齐全,一点也不逊色于贺家那种高门大户。
“这龙虎堂是抢了奸商多少钱,你看房间的布置,比客栈都好。”池妧一边环视四周,一边点头称赞。
“夫人,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有大当家的房间才布置得这么好?”他停下跟随的脚步,特地给她提了个醒。
“这是大当家的房间?!”
“不然你以为?”
“不行,不能住这儿。”他们是客人,怎么能住进主人的房间呢?这是对堂主的大不敬啊!
池妧转身要走,被贺辛止伸手拦下了。“既然是大吉大利兄弟安排的,自然有他们的考虑,也许山上就没有别的房间了。我们只是留宿一晚,别徒添他们的困扰。”
池妧觉得他说得在理,没有闹。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住进崇拜之人的房间,一时兴奋,像只小鼠般在房里乱窜。
她东瞧瞧,西瞄瞄,拿起柜中各式饰匣掂了掂,摸了摸,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打开。
“是堂主令!”她来到案前,见案上放着一枚金漆漆的令牌,镌刻龙虎字样,威势堂堂,顿时心花怒放,拎上手把玩了许久。
这大概是季红英放回房里的。
贺辛止瞧妻子这模样,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乐晕过去?
“长夜漫漫,夫人有没有兴趣和我喝上几杯,听我聊聊二当家之事?”
“好啊!”池妧一听是谈论“未来嫂嫂”,一口答应下来。
贺辛止敞开门差人送酒,一双狭长的眼睛低垂藏笑。
夫人这是“与君共饮,无惧非礼”啊!
第33章 两条咸鱼 他暗地里,拿走了两条咸鱼………
贺辛止夫妇胆儿也够肥, 在山贼“窝中窝”里举杯对酌。
池妧心情相当不错,豪爽地干了几杯,也不知醉没醉, 使劲地拍打着贺辛止的肩膀:“你这个人久居别院, 没想到人脉还挺广, 龙虎堂的人也认识。”
如今她对他,果真毫无戒备之心了。
竟敢与他喝酒!
“夫人谬赞, 不过是别院离红英家近一些。”贺辛止倚坐桌前,摇晃着瓷杯中的玉酿, 清酒漩出微细的气泡,连同回忆一起浮沉。
他还记得那个清高的女人, 眉眼高贵, 不抢不争, 如王维笔下的青溪, 菱荇漾漾,葭苇澄澄,自带柔软的光芒。
因为她在苦难中庇护了太多的可怜人, 所以他特地派人打听过她的名字。
她叫季菱荇,是云家的主母。
别人也许很难理解, 一名少年爬上云府边上最高的树,巴巴地望着一个女人,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她做了他想做的事, 救了他想救的人, 于是他同样怀着一种被救赎的虔诚, 来仰望这位菩萨般的夫人。
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名唤云莺莺,那孩子大约比他小两岁, 总能在窗外发现他的身影。
但云小姐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确信,他对她们母女没有恶意。
日子长了,便成了一种默契。
最初云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温馨幸福。
后来,云家来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从此云夫人暗自垂泪,云小姐惶恐不安……
再后来,云夫人故去,日渐消瘦的云小姐总是独自一人在窗台上,怔然远望。
那是一种比流泪更伤心的神情。
那种绝望,他至今不能忘。
“红英的母亲,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明灯。她离世以后,我便发誓要替她照顾好红英,不再让她忍饥受冻。”贺辛止晃了晃酒杯,浅呷一口,聊家常般平淡,“兄长与她,确实因我相识,但我没想到,他们会有孩子。红英不是一般的女子,不需要兄长保护,更不需要兄长负责,未来如何,全凭他们心意。”
“这怎么可以!” 贺辛止回忆的过程中,池妧又高兴地自灌了三杯,眸中显然有了醺然醉意,夸张地甩手而起,“要负责到底……二当家她必须负责到底!你是不知道,池恒这个人有多无趣,多白痴!以前娘让他和李家千金培养感情,他让人家蹲马步,蹲到人家累哭为止,还有!他在芦荻山庄,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大喊‘我对女人没兴趣’,把我娘气个半死……你说,怎么会有人看上这种男人,专门给自己添堵……二当家到底是怎么想的,身边明明有这么优秀的大当家了,怎么会和池恒扯上关系……”
池妧喝了酒开始说醉话,条理上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亲哥也敢骂罢了。
他听出来她有些苦恼,一边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一边是仰慕已久的英雄,她恨不得将季红英掰成两半,给他们都送过去。
贺辛止细腻地打量着池妧,半醉的她更灵动可人,活色生香。
一张粉扑扑的脸蛋泛着通透的酒红。
看似柔软的小嘴滔滔不绝地张翕着。
贺辛止趁她不备,越坐越近,最后挨上她了。
这段时间两人在贺家“同床共枕”,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接触,池妧并未觉得唐突。
直到他的手掌缠上了她腰间。
池妧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猛然抬眸,才意识到他已经靠得不能更近了。
四目相投时,有什么在疯狂地滋长,恣意蔓延。
酒香扑鼻,馥郁芬芳。
酒醉意浓,不愿清醒。
“你……”池妧醉眼迷蒙,伸出手指一戳,几乎要点上他的鼻子,“你想占我便宜。”
他伸手收起了她的食指,将心意袒露:“我不‘想’。”
话音刚落,他的唇便贴上她的,池妧一愣,没有拒绝。
醉里的触感更朦胧,却又更贴近。
她不需要隐藏,不需要欺瞒,开始对他有了回应,双手环在他项上,由着他纵情地深入婉转。
酒香弥漫在唇齿之间,爱意纵横在热烈的缠绵当中,肆无忌惮。
她活了整整十八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情难自抑。
她是输给他了,彻彻底底的。
她只是不想承认。
离开是她最后的决定,为什么这个人总要来动摇她的心意?
一想到最后要离开他身边,她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
苦涩的泪水冲撞了一场春雨。
“你就这么不情愿?”贺辛止以为她因为委屈而落泪,难过得不可置信。
他以为她至少,不反感他。
“我舍不得你……”池妧抚上了这张清朗俊雅的脸,道出了她最真实的心意,“但我必须要走……”
“既然舍不得,为何要走?!”他话里有些怒意,却不是恼她,而是恼自己。
他从来都读不懂她的心思。
她千方百计退婚,既不是讨厌他与贺家,也不是为了嫁给“不刃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妧,别离开我,我发誓一定对你好,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平生没求过什么人。
乞求她怜悯,是他做过最卑微的事。
他是爱她爱到骨子里了,才会这样自轻自贱。
“没用的,我背上的鞭痕就是警醒。”池妧始终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囚徒”的命运,“你见过笼子里的鸟吗?你知道它有多向往自由吗?关在贺家,除了等吃等喝等死,我还能干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不适合守着那些无聊的规矩过日子……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平事,我想像不刃王那样锄强扶弱,儆恶惩奸……那是我从小的愿望,毕生的志向,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改变这份心意!”池妧借着酒劲,把憋在心里的话通通说了出口。
贺辛止这才明白,她过去所说的“不想嫁”,只是一个不坦荡的借口。
原来,夫人一直有一个“女侠梦”。
可她又是否知道,现实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江湖厮杀,除了行侠仗义,还有血雨腥风。
他也几度想退缩,奈何有些事,无法回头。
“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可能懂。”池妧摆摆手,迷离醉眼,情深不寿,“贺辛止,我们和离吧。”
她以为她能够控制住这份感情。
她以为她能够洒脱地离开贺家。
说出“和离”二字时,她已经追悔莫及……
怪眼泪太不争气……
池妧趴在桌上,将脸埋了起来,隐忍的呜咽声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割着他的心。
以他的身份,他不该让她有这种负担。
不该。
他的大掌温柔地覆在她的秀发上,不似安慰,更像是一种庇护。
婚后若不得随心,那便是一种桎梏。
他也不欲心爱之人,活得如同从前那位女菩萨一般。
“如果说这是你毕生所求,我成全你。”贺辛止郑重地向她许诺。
池家这一双儿女的幸福,注定与名声无缘。
从此江湖路远,天涯相伴,落子无悔。
池妧还以为贺辛止甘愿与她“和离”,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她这孩子心性,醉里表露无疑。
待她哭累,沉沉睡去,贺辛止才把她挪到床上,给她脱了鞋袜,盖上被子。
他安顿好池妧,独自一人出了房门,找到了正在为季红英配药的张大夫。
“张大夫,解药可有进展?”
张大夫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当家似乎服用过一种压制毒性的药物,如此一来,什么毒,有多深,根本探不出来。不过说来也怪,既然毒已经被压制,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发作。恐怕是由于胎儿精血化形,母体周身行经,才会激化了些许毒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