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辛止“了然”点头,心中已有盘算。
“另外,贺某还有一事请教:若一人生来有胎记,是否可以设法去掉?”
“医书有载,金玉减斑,古来有之,但老夫没有试过,不敢断言。”
贺辛止直勾勾盯着张大夫,明明是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却盯得人毛骨悚然,如坠地狱。
“既然没试过,那就试试。”贺辛止朝张大夫温润一笑,将未尽之意补全。
这不是征询,而是命令。
*
季红英在房中醒来,隐隐觉得胸口有些钝意,仿佛被谁捶过似的。她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景,好像是口吐黑血来着?
“醒了?”床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
季红英一愕,才发现池恒一直守在身边。
这人怎么赶都赶不走,还“多管闲事”,脸皮有够厚的。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池恒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了。
“没有。”季红英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如常掀开被子要起。
这回却掀不动。
池恒就知道她要去处理堂务,摁住被角,强制留人在床上:“别逞强,多休息。”
“要你管。”季红英抓起另一边被子要扬,又被池恒抢着盖上了。
两人隔着被窝拽了一通,生拉硬扯,“皱巴巴”的被子被扯成了“圆鼓鼓”的。
一攥一拽。
一推一拉。
这张普通的被子不知招谁惹谁了,被迫在“粉身碎骨”的边缘徘徊,最后在两位高手的折腾下“撕拉”一声——
碎了。
散落的棉絮满屋飞扬。
“池恒,我这被子贵得很!”季红英对他的无理行为感到恼火。
“你中毒了,你知不知道?”池恒压根儿不关心外物。
季红英扬了扬屋里的“白尘”,嫌这棉絮太过烦人,以命令的口吻支使他:“开窗!”
池恒把窗户一敞,正看见远处发财兄弟俩晒着咸鱼菜干,味道浓烈得紧。
季红英这才与池恒说起了当初中镖一事。“我早该想到,云天祥那老匹夫不会轻易放过我们,除非我们有把柄在他手上。你拿云苏苏威胁他的时候,他假意给过我‘解药’,但这药的效果看起来不怎么样。他应该是怕我们龙虎堂隔三差五找他麻烦,所以想出了这么一个牵制的法子。”
“我已经知道了贺辛止是你义兄,也知道了云苏苏在他手里,我这就去拿孩子换解药。”池恒一板一眼的个性还真是难以“动摇”。
她已经预想到,他这一行的结果是把孩子还了,带回来的依然是半吊子的“解药”。
“他只说了是我义兄?”季红英挑眉问。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好像……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池恒还以为自己聪明。“我猜到了,他也是龙虎堂的人,小妧不一定知情。”
这个猜测倒也……没毛病。
推理严谨。
季红英没继续这个话题。
“拿孩子换解药的事,你别自己做决定,先去找二少商量一下,他点子多。”
“他说他有办法了。”他刻意回避了贺辛止所说的“叫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的法子”……
尽管云天祥不配,但他还是无法出言侮辱季红英的生父……
“那就好。”有这两个男人在,季红英没什么可担心的。
池恒想要去云家换解药,其实也有一部分私心。
他只是不敢说,怕她阻止。
他哄好了季红英休息以后,来到了房外的晾晒棚架前,对发财兄弟俩说:“劳烦你们……帮我包起两条咸鱼。”
殊不知这两条咸鱼,用途惊人。
第34章 故人相聚 是有个叫“贾无相”的人来着……
翌日清晨, 贺辛止来到二当家房中探望季红英,与她详述了换取解药的法子。
季红英从来都对他言听计从,亲笔写下一书, 又从柜中取出一个空瓷瓶。
她提了盖子, 随即把手指咬破, 把冒出的鲜血用力地挤进了瓶中。
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 仿佛这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的常事。
“我记得你以前很怕疼。”他突然有些心酸。
没有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没有那个不请自来的少女, 她也许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点疼也忍受不了的千金小姐。
“死过几十回的人了, 还怕疼?”她自嘲着把手指含在嘴里, 一手把瓶盖合上, 将半瓶毒血递给了贺辛止, “别告诉池恒,我不想让他担心。”
“你以为他猜不到?”在他看来,池恒并不笨。
“你总有办法骗人。”在这方面, 她对他有足够的信任。
贺辛止权当赞美,没有反驳。
“你的法子虽好, 但……会不会害了苏苏?”她对这个弟弟并无好感,可仇怨不涉孩子,不能累他一生。
“远不及他们伤你分毫。”贺辛止从不掩饰自己护短, 加在季红英身上的伤痛, 他定会让他们千百倍奉还。
他可没她那么善良大度。
季红英大概能理解他的“放心”:云苏苏是云家唯一的嫡子, 云天祥夫妇又怎么舍得对继后香灯的儿子动手呢?
“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嗯。”
兄妹话别,从不多言。
如同那年隔栏相望,自知关切深意。
*
贺辛止回到自己房中, “几经辛苦”唤醒了熟睡中的池妧。夫妇俩带着池恒和张大夫下了“莫唤山”,抄偏僻的小路步往农庄。
下山途中,池妧一直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直视贺辛止。
她全然不记得自己醉后说过什么胡话。
唯一的印象,是她主动环了他的脖子亲他。
池妧啊池妧,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要投怀送抱吗?
莫名烦躁。
山路崎岖,寸步难行。贺辛止在断木拦截处回头,伸手要扶她。
池妧静默地盯着那双伸向自己的手,只觉得心头有些暖。
然后,她推开了他,自行过路。
她“池大力”才不需要人扶。
“是我做了什么惹夫人生气了?”贺辛止“厚颜无耻”地挨近,不怕同行的二人看笑话。
他已经相当清楚,她为何要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昨晚……”池妧一想起昨夜与他唇齿相缠,纵情拥吻,不觉红了脸,“我,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有啊!”
“我说什么了?”她心头一紧,登时滑了脚,幸亏贺辛止及时将她扶稳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站稳脚跟,过河拆桥,撇开了他。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夫人昨晚提出和离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番话,她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掩饰“伤心”。
池妧心头一酸,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他这般敬她护她,她又是如何回报的?
愧疚不已。
“那你答应了吗?”她迫切地追问,心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
她既希望他答应,又盼着他拒绝。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倘若他不是贺家的继承人,她必定……
“我恐怕,没有这个资格……”贺辛止是在预言,亦是在告知,她如今不懂没关系,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此中深意。
他独自走在前头,表情惬意,池妧总觉得他“伤心欲绝”,才表现得如此淡然。
“什么意思?贺辛止,你说清楚!”池妧不懂他所言,追着他去了。
走在后头的池恒和张大夫是铁实“两个老头”,不怎么说话,又彼此谦让客气。
四人刚来到农庄附近,就被小保带的仆人“找到”了。池妧合时宜地对外“哭诉”了大伙儿遭遇山贼,险象环生,侥幸逃脱的经历,跌宕的情节引人入胜。
当然,也收获了三双白眼。
贺二夫妇将“落入贼手,意外受伤”的池恒带回了贺家,安顿在“雁回阁”。
自然张大夫也有理由留下来。
贺老爷和凌姨娘一看儿子此行,一没丢命,二没丢银,余下什么行径,皆可暂不管束,以安人心。
方姨娘见贺辛止回来时,左池恒,右池妧,就差没把整个芦荻山庄安在身上了,心中是又恨又疑。
只有她知道,贺家寻人没有多积极,怎么能在旮旯里找到人?再品夫妇二人“遭遇山贼”一事,也离奇得很:山贼抓了贺家少主一天一夜,也没要个赎金,还让他们“侥幸”逃脱了,这事换三岁小孩也不信。
此前官府明查了芦荻山庄,没查出什么“罪证”,但她总认为池家是个贼窝,与贺辛止一道实施着什么“阴谋”。
雁回阁被凌姨娘像铁桶一样护了起来,她的人掺不进去,她只好吩咐下人:只要二少离开了雁回阁,就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即便踩死一只蚂蚁也要上报。
她的这番举动,倒成了谁的助力。
*
槿城芦荻山庄内,庄主夫妇这段时间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
本在自怨自艾的两个人,一直在反思自己对儿女的教育。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儿子才会得这“断袖之癖”!
“夫人,小姐来信了。”丫鬟送信进门,庄主夫人霸气地夺过,赶紧拆开一观。
没想到是关于池恒的。
女儿带来的消息,还真能让人“又笑又哭”。
该笑的是,池恒并不喜欢男人。
该哭的是,池恒爱上了“有夫之妇”。
“造孽啊这孩子!”庄主夫人气得心脏都要犯病了。
悠闲浇花中的庄主好奇,从妻子手中缓缓地“抽”过家书,眯起眼睛一看——“这,这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人家都有孩子了。”
“唉!”庄主夫妇同叹一声,心如死灰。
又过了几天,池恒在贺家写下的信到达了芦荻山庄。
庄主夫人看信后终于了解到“实情”,高兴得快昏头了。“老池!老池!错了错了,小恒没断袖,他说他看上云家小姐云莺莺了,让咱准备婚书呢!”
“云家?哪个云家?”庄主可比夫人镇定多了,定要问个清楚,怕空欢喜一场。
“桦城云家,今年跟官府合作开矿那个云家,那小子估计是带未来小舅子玩去了,闹这么大一出。”
“不对不对,我怎么记得,云家小姐失踪好几年了?还有传闻说,她被山贼掳走了,当了压寨夫人。”
“老池,你就别挑了,难得他喜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那云小姐就是奇丑无比,不清不白,我也认了。”
有鉴于此前的消息过于“恐怖”,庄主夫人是把择媳标准降到地底里了。
她本想准备好婚书以后,派人给儿子送过去,但一想到断袖之事,心中就不踏实——万一小恒用云家小姐来做幌子怎么办?
不行!送信这一趟,她本人去定了!
*
棉城贺家门口,贺辛止牵着池妧的手,将她“拽”出了大门——这力度嘛,比拉牛都轻。
“干什么,去哪里,说清楚!”池妧甩开他的手,停步叉腰。“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招呼都不打就拽我出门,你知不知道女子每个月都有几天……”她话一脱口,脸颊就微微烫了起来,“总之不方便!”
“那今天……”贺辛止本想靠着妻子这张嘴把出门一事“闹大”,没想到男人和女人终归是不一样的。他像盯着奇珍异兽一般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把她盯得局促,“不方便?”
“算了算了,出去就出去,上辈子欠你的。”眼看能出门玩耍,池妧觉着也不是特别的不适。
他之前承诺过,要多带她出门,莫不是……
贺辛止这个人,她是越发看不透了。
他整天神神秘秘的,不晓得在做什么。一会儿与池恒关门密谈,一会儿硬说云苏苏积食,非要张大夫照顾。
她大概猜到他和云苏苏的亲人有仇,但她从未怀疑过他会伤害孩子。
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信任。
“出门要去哪儿?”池妧没好气地问。
“带你见一个‘老朋友’。”
“谁?”
“贾无相。”
池妧这才想起这号人物来。当初贺辛止“失踪”,她在街头将贾无相错认,怜他生活困苦,随手给了他一些银钱过活。后来他们三人在贺家门前偶遇,贺辛止好像是将他安顿在药铺来着?
“你和他有联系?”自贺府门外一别,她就再没见过贾无相了。
“平日里药铺的账目都是他呈上来的,聊过几句。他今日邀请我们去吃顿好的,权当报恩,我答应了。”
“那敢情好啊,走!”池妧一听“别人请客”,早把不适丢到九霄云外了,一口答应下来。
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两人悠悠地步往城西药铺,适时天气晴好,舒爽有风,正好可以逛逛市集,一览棉城街景。
棉城是个重商的富庶之地,四处商铺林立,摊贩可见,几乎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一声“快来看一看,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