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青云瞧见了。
他捂住嘴巴,惊诧于自己如此慧眼发现的细节!
长公主盼了二十多年的儿媳妇,就要梦想成真了?
片刻后,陆淮鹤收敛神情,递给青云一个眼神,低声告诫:“不许乱传。”
青云连声道好。
待陆淮鹤重新坐进马车里,他驾着马车故意大着嗓门朝里面道:“公子迎亲,当然是聘礼如流水,情意似真金,可不能失了咱们长公主府的气度!长公主有钱着呢……”
车内陆淮鹤眉梢有意扬起,还真没生气。
陆府,听玉轩内。
香炉升起的安神香整间屋子都能闻到,柳萋萋躺在床上收回手腕,仔细问大夫:“怎么样?胎儿无事吧?”
“回姨娘,腹中胎儿并无异常,只需安心静养就行。”
柳萋萋觉得大夫没有仔细把脉,她方才在院子里赏花,好端端的腹中就忽然刺痛,差点就晕倒了,还好明春及时搀扶住她!
她可怜兮兮看向陆砚修,委屈随着泪水一起落下:“会不会是大夫人的冤魂还在,她一向不喜欢我……”
此言一出,立马引来陆砚修的反驳:“就算母亲再不喜欢,你怀的也是陆家血脉,她没理由作祟!依我看还是你昨晚没休息好,待会让丫鬟给你煲点参汤喝,再闭眼睡一会儿好不好?”
也不顾大夫还在场,柳萋萋直接钻进陆砚修怀里蹭了蹭,用着挠人的声音撒娇说:“昨夜我害怕,还真没休息好。夫君,你别离开了,随我一同入睡好不好?”
大夫老脸一红,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姨娘?说话这么没规矩?
陆砚修没有应下,将她从怀里推开,解释着:“今日是母亲的丧礼,我必须要守在灵堂前,否则即是不孝。萋萋,你素来最乖顺听话,别让我为难。”
柳萋萋知道就算撒娇也只能点到为止,陆砚修并非十全十美之人,耐心一旦消耗过度,立马就会甩脸色。她跟了陆砚修那么多年,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
“那……你晚点要来看我。”
陆砚修道好。
临出门前,柳萋萋又叫住他,搂住脖子俯身上去亲了一口才不情不愿的放他离开。
不知为何,陆砚修忽然想起了灵堂前,苏荷穿着粗麻孝服规矩站着,明亮的眼眸在今日多了丝肃穆。可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对陆砚修做过任何亲昵亲热的举动,就算是牵手,都能让她脸颊微红。
她与柳萋萋太多不似。
一个如玉池荷花,清贵独立。
一个如攀院蔷薇,沿墙而盛。
陆砚修想,倘若苏荷真的跟柳萋萋做相同取悦迎合的事情,便不再是千金小姐了。
灵堂前静默一片,没有宾客再逗留此处。陆砚修还以为陆淮鹤会候在府上,却被告知早就离开了陆府。
他还想跟陆淮鹤打听一些关于昭阳长公主的事情,要是得她垂怜,陆府兴盛也就指日可待!
陆砚修因此将气撒在了苏荷身上,怪她没有留着贵客。
见她正跪在火盆边烧着最后一些纸钱,三两步上前走到跟前,夺过手中的纸钱洒在空中,语气怨艾:“你怎么没有将陆大人留下来?要知道陆府若是能得他的帮衬,咱们得轻松多大一截?”
纸钱随风掉落在地上,苏荷弯腰拾起,重新放入火盆之中,火焰照亮她的眼眸。
“陆少爷是糊涂了么?和离书你已经交给了我,府上的事情已经不用我再来操持了。更何况,结交权贵,是你的事情,与我一介妇人有何干?陆少爷莫不是有气无处撒,觉得我好欺负?”
一旁的陆知礼和陆云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消息,嫂嫂与大兄和离了?他们怎么没有听见消息?
“你……”陆砚修被堵的哑口无言,他竟真的还忘了这一茬,扫颜间,重重一拂衣袖不再吭声。
苏荷说的没错,她跟陆府再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当着张氏的灵位面前,提到此事兴许有些不妥。
“嫂嫂,你与兄长真的和离了?”
陆云晴没想到苏荷会那样决绝?她一个女人,离开陆府还能去哪?回苏家吗?苏家如此高门,也会容忍这样的女人回去?
苏荷上了一炷香,闭眼拜了三次,方才起身对着陆云晴应了声。
“和离……兄长竟然也会同意?”她蹙着眉,似有不懂。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裴夏都忍不住想反驳回去。
苏荷浅淡一笑:“你觉得有何不妥么?”
她脸颊上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目光如刀子一样直直看向陆云晴。
“我只是很好奇,明明是你无所出,明明兄长应该写休书,为何却只是和离?”在这一世苏荷还从未与陆云晴有过矛盾,眼下算是正面交锋。
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仿佛生不出孩子就是天大的罪过。
“今日是你母亲的丧礼,为何还戴着一对红玉耳环?”
苏荷语调不高,视线淡然的落在陆云晴的耳朵上,坠着的红玉耳环成了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你已经不是我的嫂嫂了,还管我做什么?我戴什么耳环,是我自己的事……啊!好痛!”
陆云晴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左耳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再睁眼间,已经看到红玉耳环沾着血迹落在了苏荷的手中。
“你……你竟然敢扯下我的耳环?”
第23章 祝你梦想成真
她疼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手指想触碰伤口却又不敢,跑到陆砚修怀中,一个劲儿的控诉苏荷的行为。
陆砚修看着小妹耳朵上的伤口,血珠摇摇欲坠。
苏荷拎着那只红玉耳环,收回视线,缓缓且清晰的说道:“母亲丧礼之上,竟然还敢佩戴鲜艳之物?陆云晴,你已经及笄,如此不知规矩不懂礼数,是想母亲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吗?”
“我一时忘记取下来而已!苏荷你好狠的心!竟然生生扯烂我的耳朵?我要告状!我要告诉祖母!”
陆云晴情急之下,连嫂嫂也不愿称呼,开始直呼苏荷的名讳。
她捂着流血的耳朵,低头一看,害怕的尖叫出声。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陆砚修心里尤其疼爱她,此刻见到耳上覆着一道明晃晃的伤痕,冰冷的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鄙夷。
“苏荷,你怎么如此对云晴?她可是你的妹妹!”
最后那句话语气有些不足,陆砚修大概是想到他与苏荷再没有关系,云晴也并非是她的妹妹。
“我是将她当作亲妹妹,精贵的绫罗绸缎,最好的胭脂水粉,名贵的珠宝首饰,流水似的送进她院中。京中女眷的席面,凡是我有资格去的,哪一场将她落下了?可云晴,我的好妹妹,是如何报答的?”
苏荷眸色骤冷,脸上噙着一抹自嘲的笑容,更是将红玉耳环摔在地上。
脑海中如走马观花闪过陆云晴那些讥讽她的言语,字字如利刃将她击倒。
陆云晴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眸里打转,仰头看向陆砚修:“兄长,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嫂嫂的事情,我发誓……”
“你敢说柳萋萋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情么?”苏荷语气平淡,不自觉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仪,让陆云晴几近哑口无声,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她身子蓦然一紧,瞳孔微睁,脑子里思索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每一次去别院看柳萋萋的时候,都没人注意,这么多年苏荷从没起过疑心,怎么会一下就知道了?
连同陆砚修都有一种真相被揭露的颜面扫地。
陆府上下,除了桂花小院,其他人全部都知晓柳萋萋的存在,这已经不是什么隐藏的秘密了。
云晴待熠儿和娇儿极好,凡是逢年过节,都得送些新衣服和稀奇的小玩意儿。每次亲自到别院看望时还会出手阔绰的给柳萋萋三人留下很多银两。
别人不知,陆云晴却不能不知,那些银两和一切的花销,全都是她在苏荷那里用借口骗来的。
谁叫苏荷心思简单,竟然真的将她当作妹妹?要怪,也只能怪她没有给兄长生下一儿半女,否则怎么会招人嫌弃?
“柳姨娘的事情……就算我知晓又如何?那是我亲生的侄儿侄女!是我陆府的至亲血脉!”
陆云晴嘴上反驳着,双手却绞着衣角,眼神里透露出紧张和不安。但她很快整理了情绪,如今苏荷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那么害怕做什么?
“你说的没错,那是你亲生的侄儿侄女……”
苏荷想起自己的侄儿侄女死于火海之中的情形,凝视着陆云晴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淡唇微启,黑眸一瞪冷冷道:“云晴,我念在大夫人卧榻多年,你又是陆府唯一的小姐,所以处处包容你提点你,没想到竟是抬举你了!大夫人离世前,曾留下遗言让我好好照顾你。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陆云晴有一些愕然,没想过母亲会在弥留之际还想着自己。
事实上,她很不想有张氏那样没有背景的母亲,每每看到别的千金女眷有着强大的家族时,总是会潸然感慨自己,更在背地里抱怨她是个没用的残废。
以往在府上,她从最开始的每日探望变成三日一次,再到半月探望一次,最后一个月两个月……
“母亲她……”
“我与陆府缘分已尽,你我的姑嫂之情也到此为止。你一心高嫁,我祝福你梦想成真。”
苏荷打断陆云晴,也压根不想跟她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话,张氏已经离世,其他已经都不重要。
至于她的高嫁梦,暂时不会顺利的美梦成真。
苏荷知道陆云晴与宣威将军已经私定终身,可宣威将军府上似乎对其颇有异议。
“母亲她……还说了什么?”
静静站立在一侧的陆知礼终于忍不住出声,孝服并没有掩住他的俊朗,反而显得更有几分清淡。
苏荷凝着他微笑,淡淡吐出两个字:“没了。”
在灵堂前站的太久,她只觉得脚心有些发酸,裴夏见状问:“小姐从昨日就操劳丧事,晚上连整觉都没睡过,要是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苏荷正有此意,免得留在此处见到陆府的人,徒增心梗。
款步往堂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转过来看向陆砚修,徐徐说道:“还请陆少爷向族中长辈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务必腾出时间来到陆府一聚,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陆砚修蹙眉:“何事?”
“到时自然就会知晓,何必现在逼问?”
苏荷毫不客气的拂他面子,冷冷睨他一眼,离开了灵堂。
远处低垂的乌云像是要落下般,堆积在近空,好似触手就能摸到。
回桂花小院的路上,裴夏不满陆云晴竟然在灵堂前跟小姐起争执,见她话里行间所言,压根就没有将小姐当作嫂嫂,除了愤怒还有很多不值得。
“小姐,如今倒也看清他们的嘴脸了,只是可惜花费在三小姐身上的心思了。”
苏荷道:“没什么可惜的,及时止损就好。”
过了垂花门,已经走进后院,沿着碎石幽径前行,见四下无人,苏荷交给裴夏一个小任务。
待天色全然暗下,晚风敲打在窗棱上发出阵阵响声,裴夏蹑手蹑脚从悠然居赶回桂花小院,将在暗格里找到的书信交到苏荷手中。
“小姐这些是……”
张氏离世前曾跟她说过,有很重要的东西在悠然居中,还真找到了?
苏荷翻开泛黄陈旧的信纸一看,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大为所惊。
张氏不会纸笔,书信断不可能是她所写。
“小姐,上面都写了什么?”裴夏见她神色庄重,看起来不像是好事。
“是陆府家中的密事。”
第24章 不宽裕的库房
更是……事关昭阳长公主的夫君,陆淮鹤的父亲。
苏荷喟叹一声,真不知道知晓此事是幸还是不幸?
她将书信仔细叠好收下,心思有些沉重。
丧礼过后的两天连绵大雨,雨水更是淹到了台阶处,离天晴遥遥无期。
裴夏站在走廊边上望向雨幕,嘴上抱怨着天气。
若非如此,她们也该离开陆府了。
只是下着雨,想要将东西搬离出去不太容易,嫁妆里好多珍贵的物件都不能沾水。
屋子里点了熏香,苏荷坐在书案边看书,听见裴夏抱怨,也跟着看了看天际。
之前刘氏说过要带她去上清寺,也因为下雨耽搁。
不过他们向来憋不住事儿,估计也快提上日程了。
葳蕤阁里,厚重的雨幕让整个院子显得阴暗。
刘氏犯了风寒,服下一碗姜汤后靠在床榻休息。
柳萋萋带着孩子们撑着伞走进来,见到她来,刘氏抬眼一扫,语气多有责怪:“雨水天气,地面路滑,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曾祖母,我听说你生病了,特意来看看您。”
陆熠嘴巴最甜,一进屋子直奔床榻边,靠在刘氏身边给她捶着手臂,关心的问:“曾祖母吃过药了没?”
“吃了吃了,我的乖重孙儿诶!还是你最心疼曾祖母!”刘氏忍不住搂一搂他的小脸蛋,脸上的病乏瞬间消失不见,再次看向柳萋萋时神情柔和了不少,“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叫丫鬟们前来禀告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柳萋萋知道刘氏是担心她腹中的胎儿,怕地滑有什么损失,她在一旁的圈椅上落座,甜甜笑道:“我整日待在房中很是无聊,想来跟祖母您说说话。”
听见祖母二字,刘氏未动声色。
事实上,柳萋萋进府以后还未给她敬茶,从前也只是称呼她一声老夫人。近两日是得知苏荷领了和离书,便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当做陆府的女主人,掌家权也跟着到了她手中。
可不看不知道,库房账本上竟然全部是亏空!若不是苏荷拿出嫁妆补贴,张氏的丧礼估计都不能挺过。
柳萋萋还以为苏荷之前的话是吓唬她的,现在看到那些紧巴巴的银子,愁的不得了。
“曾祖母,娘亲一点儿也不疼我跟哥哥!”陆娇撅着小嘴,小气的看了眼柳萋萋,继续在刘氏面前抱怨:“我跟哥哥都想要一个纸鸢,娘亲却不给我们买!”
柳萋萋佯装训斥:“娇儿,不得在曾祖母面前胡说!”
陆娇哼哼两声,往刘氏怀里钻了钻,嘴上还道:“我才没有胡说!”
“纸鸢又不值钱,你给他们买回来就是,还舍不得么?”刘氏将孩子们的手放在掌心摩挲,不满的问。
柳萋萋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祖母,纸鸢虽值不到几个钱,可终归是要花钱去买的。如今府上库房空虚,待苏荷离去将所有嫁妆抬走,咱们府上算是真的一清二白了。想必您也知道,就是因为没钱,府上的伙食多以清淡为主,孩子们……已经有两日没吃油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