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柳萋萋用手绢抹了把眼泪,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陆熠扯了扯刘氏的袖口,弱着声音帮娘亲说话:“娘亲最喜欢的发簪都被拿去当银子了……”
刘氏凝神一听,沉默着没有回答。
府上收支如何,她心里清清楚楚,只是以前苏荷管家时,她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眼下孩子们是长身体的时候,两日未沾油荤,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刘氏侧眸,秦嬷嬷得了吩咐,立马去里间取出一些银票交到柳萋萋手中。
“这些是?”
柳萋萋握着一沓银票有些错愕,粗略一扫,居然有五百两!
她低垂着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总算将死老太婆的钱套了些出来!
刘氏道:“你是双身子,孩子们又长身体,在吃食方面,不可受了委屈。”
她在陆府多年,浮浮沉沉看了不少,小私库也存了不少。几十年过去,除了身边伺候的秦嬷嬷和杨婆子,没人知道她有多少钱。
“谢祖母。”
秦嬷嬷淡淡笑道:“柳姨娘为少爷生儿育女,不用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这都是你应得的。”
柳萋萋闻言心中一阵鄙夷,应得的才五百两?
不过在刘氏面前,她还是摆低姿态的应下了。
“我听说,祖母您要跟苏荷去上清寺为婆母祈福?自从婆母去世后,近些日子我都睡的不踏实,反正在府上也是闲着,不如我随你们一起去如何?”柳萋萋眉眼娇柔,说话时的口吻大多是以商量的态度,这让刘氏很受听,没有理由不答应。
况且,刘氏本有自己的打算,多一个人在场,也会更有把握。
小雨淅沥了整整两日,终于得以见晴。
阳光刚刚从云层刺破出来,秦嬷嬷就带着吩咐来到桂花小院。
“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少夫人收拾收拾便启程吧。”
裴夏瞧了眼天色,觉得刘氏未免太过心急,今日才刚刚放晴,去上清寺的路满是泥泞,保不齐还有摔跤的危险。
“老夫人请人看过时辰,就今日去寺庙最为合适。少夫人如此磨磨蹭蹭,是不想为大夫人祈福么?”
秦嬷嬷说话时眉梢微微上扬,颇为得意,字里行间好似在告诉苏荷,若不是看在往日的主仆情谊上,断不会再称呼她少夫人。
葳蕤阁中的老嬷嬷有不少都曾侍奉过长公主,好像从来都有一股优越感,便是不将其他院子的丫鬟放在眼里。
这种优越,又以刘氏身边的贴身老奴秦嬷嬷和杨婆子最为明显。
苏荷挑开玉帘,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秦嬷嬷后微微一笑:“回去告诉老夫人,我马上就来。”
秦嬷嬷昂着脑袋离开了小院,苏荷的笑容忽然凝固,嘴角弧度渐渐放平,转向裴夏问:“东西备好了吗?”
“奴婢贴身放着。”
“好。”
上清寺位于京城外的登天峰,山高谷深,方才行至半路,已经隐约有袅袅的佛音与钟声传来。
第25章 上清寺内
苏荷与刘氏柳萋萋三人乘坐一辆马车,车内逼仄,气氛有些沉闷。一到达上清寺外,柳萋萋有些不舒服率先下了马车,等不适缓和了些,便殷勤的上前来搀扶刘氏。
空旷的寺庙外还停留着一辆华贵的紫金宝顶的马车,台阶前有两位小沙弥在埋头扫地,一阵风过,吹动寺内的松柏哗哗作响。
刘氏带着苏荷先去佛殿拜见佛祖,佛像露出悲悯和善的微笑,看向芸芸众生,也看向苏荷。
她凝着那双能看透人心的佛眼,磕头跪拜,提裙起身,双手呈上有明亮火星的香火,心里方才安定了些。
柳萋萋早早拜过佛祖,此时正站在殿外候着,她见苏荷如此虔诚向佛,眼里闪着些讽刺。
待苏荷从佛殿出来,她提步上前,故意抚摸着肚子问:“少夫人莫不是拜错了?”
“为何?”
柳萋萋嘴角一勾,笑的不怀好意:“少夫人应该拜观音菩萨,送子。”
最后两个字被她咬着说的极为清楚,苏荷闻言顿住脚步,侧眸看她:“我跪拜佛祖,是愿他护我至亲此生平安。此处清静之地,柳妹妹腹中有子,还妄谨言慎行。”
“你当真不想给陆砚修生孩子?”柳萋萋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笨的女人,没有孩子,用什么捆住男人?用什么为自己傍身?
苏荷道:“他是什么货色,值得我为他生孩子?”
“你!”
柳萋萋一张脸涨的通红,压根没想到苏荷竟然会将陆砚修贬低一遍,可之前她明明……也很在乎陆砚修的啊?
难道真是自己携子入府,刺激到她了?
柳萋萋试图从苏荷脸上看出一丝猫腻,可她掩饰的太好,并没有任何异样。
待两人说完话,刘氏才在秦嬷嬷的搀扶下从佛殿里出来。她翘首一望,看见不远处的松柏林中,有一位身穿华贵衣裳的妇人站在小径上赏景。
在她身侧,站着一位熟悉的面孔。
苏荷顺着刘氏的眼神看过去,看见陆淮鹤时,眉心微蹙。
他在这里,那么旁边那位……
“那是昭阳长公主。”刘氏微眯着眼睛,一时间许多旧忆涌上心头。就算几十年过去,昭阳在价值连城的保养品中,依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也对,当年她嫁给陆志平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
柳萋萋从未见过皇室中人,听见刘氏一提,视线一转,单单是一个背影就已经让人感到雍容华贵。
“祖母,我们要上前去么?”她问。
刘氏却转向苏荷,眼眸微挑:“你觉得呢?”
苏荷敛眉:“老夫人决策就是。”
“既如此,就腆着脸上去瞧一瞧。”
刘氏将秦嬷嬷搀扶自己的手放开,整理好仪容,毕竟之前是昭阳的嫂嫂,她可不想失了气度,随后才缓缓朝松柏林走去。
此时有风吹拂林间,雨后的泥土味便更加清香。昭阳拢了拢衣袖,不小心将手帕抖落在地上,未等身旁妆容素淡的女子弯腰去捡,秦嬷嬷便殷勤的上前捡起双手呈到昭阳面前。
“老奴见过长公主。”
昭阳闻言仔细打量着秦嬷嬷的样子,很快就回想起来。在抬首间,刘氏已经走到了跟前,她微微屈身,恭恭敬敬的行礼:“老身参见长公主。多年不见,长公主一如当年,未曾有过变化。”
原来是这一家子?
昭阳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故人?
“好久不见,嫂嫂。”
她没有生分的称呼,简短两个字让刘氏微微愣住。
柳萋萋一听这渊源,在心里盘算了下关系,怕自己为陆砚修丢面子,急于出头嘴甜道:“见过叔祖母。”
苏荷却跟着唤了声:“长公主吉祥。”
陆淮鹤听闻称呼的变化,与她视线交汇,眉眼潋着薄红,立马懂了一切。
当初在宴席上,昭阳曾与柳萋萋有过一面之缘,但她瞧不起这样的人物,听见称呼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再不拿眼看她。
“我听闻,张氏已经通往极乐?”昭阳主动提起,像是有意寒暄。
这样大好的机会刘氏不可能把握住,要是能将多年破裂的关系彻底缓和,对陆家无疑是最大的帮助!
恰逢林间有雨落下,刘氏便自作主张提议:“长公主不如随老身移步去茶室说话?”
瞧着雨似有越下越大的意思。
一旁的素淡女子撑起伞遮在昭阳头顶,附和道:“母亲,秋日雨凉,进去寒暄吧。”
听见称呼,苏荷才知原来她就是献音郡主。
前世未曾跟她交集,碰巧几次见面也只是隔着老远眺望一眼,今日离得这样近,苏荷才有机会将她细细打量清楚。
与传闻中的一样,献音郡主性情寡淡,对旁人旁物几乎是置若罔闻,唯有在与昭阳与陆淮鹤说话时,眸子会有波动。
雨滴落入池中,荡起圈圈涟漪。
献音为昭阳撑伞,刘氏与秦嬷嬷紧随其后,被淋成了落汤鸡,好在柳萋萋见雨势渐大已经提前离开。苏荷本已经做好了被淋湿的准备,不曾想陆淮鹤撑着伞走到她身边。
他今日穿着鸦青色的薄袍,眉目疏淡,矜贵清雅。
细薄的雨雾中,陆淮鹤撑着伞站在苏荷身侧,如玉的身形将她整个罩在身下,眉眼也在雨雾中显得柔和,潋起无数波光。
苏荷蛾眉微蹙,目光闪躲,下意识往后一退。此时和离的消息还未外传,若是被人看见她与外男伞下走的极近,于她,于陆淮鹤都名声有毁。
察觉到她的顾虑,陆淮鹤将伞递过去,他并不想因此让苏荷陷入为难。
“你撑着吧。”
苏荷愕然,伞已经被交到她手中。
“陆大人……”
再抬眸,鸦青色的身影已经涌进雨幕,很快消失在松柏林的拐角处。
苏荷只觉得伞把处的温热有些烫人。
等到裴夏去马车取来纸伞,才发现小姐已经执了一把。她瞧着纸伞的花纹不一般,不像是府上有的款式。
苏荷将陆淮鹤的纸伞收好,想着一会儿定要交还给她,走在去茶室的路上,不停低头查看,生怕磨花了伞面。
室内茶香氤氲,伴随着寺庙里独有的诵经声,有种别具一格的宁静。
陆淮鹤站在檐下等着苏荷到来,却发现她没有用自己的伞。
第26章 故技重施
献音从室内出来,与他同立在原处,翘首望着渐渐走来的苏荷,楚腰雾颦,风韵万种,不由得惊叹于她的容貌:“我若为男子,便慕这样的千金小姐,金屋藏娇正好。”
陆淮鹤面上是克制的疏离与冷淡,心中却涌现一股酸涩。
谁说不是呢?
娉婷袅娜之姿,唯有金屋藏娇可抵。
“陆大人。”
苏荷将湿透的雨伞交给裴夏,低着脑袋
从怀里的拿出纸伞递到他面前,“谢谢您。”
男人眼眉微垂,不理会她,眼底浓云翻滚。
“送给你了。”
他的语气似乎听起来有些不悦。
苏荷瞧着云纹花边的纸伞,这在京城可是得卖十几二十两一把,就这么送给她了?
不过她也没多问,敛眉谢过,便让裴夏将伞收好。
陆淮鹤见她如此不珍惜,竟然随意交给一个丫鬟保管,不由得脸沉下来,拂袖而去。
“这是……”
苏荷怔住实在不解,刚才在雨中不是还挺柔和的么?
她侧眸看向献音。
“不用管他,进来品茶吧。”
“好。”
寺里的时辰好似过的很慢,几壶热茶下肚,天色还尚早。
苏荷告别昭阳和刘氏,带着裴夏去往自己的客堂竹居。
晚间的时候,雨势越渐下大,吹进来的凉风几度让烛火熄灭。
恰逢小沙弥送晚饭过来,他站在门口保持着距离恭敬道:“今晚雨大,施主可在客堂内享用晚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施主见谅。”
“劳烦了。”
裴夏将晚饭呈进来,清淡的菜色虽然没有油荤味,但是色泽鲜明,挺有食欲。苏荷正好饿了,细嚼慢咽的吃起来。
“这雨没有停的迹象,咱们估计得推迟时间下山了。”裴夏道。
苏荷没太意外,刘氏约她一起来上清寺,想必不会那么轻易就回去。只是有些好奇,怎么会那样凑巧,偏偏遇见了昭阳长公主和陆大人?
“奴婢瞧着,长公主与老夫人寒暄那么久,似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苏荷手上一顿,又想起了那封信纸。
冰释前嫌绝非可能,刘氏能够装聋作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长公主却不能。
“小姐,今晚要为大夫人祈福吗?”
苏荷听着院子里的雨声,想着时辰还早,便道:“晚点再去佛堂。”
儿媳妇为去世的婆母祈福,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她不知道刘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做好份内的事情。
隔壁的客堂挂着雅阁的牌子,住着柳萋萋,小沙弥送晚饭来时,她让明春来请苏荷过去一起用餐,被苏荷拒绝了。
柳萋萋懒洋洋靠在床上,见着味道寡淡的素菜提不起食欲,喝了几口小米粥权当填填肚子。
“这里离山下远得很么?”
明春道:“有足足二十里。现在雨势较大,下山更加困难。”
“行,我知道了。”
柳萋萋近些日子胃口格外好,还想着让明春去山下买些肉食。虽说是佛门之地,不吃荤食,可她腹有胎儿,想必佛祖也是能理解的,现在看来是吃不上了。
戌时一刻,她听见隔壁的竹居传来关门的声音,想来是苏荷出去了。
柳萋萋让明春偷偷跟着去瞧瞧,才发现她们去了佛堂。
“她还真要去祈福?人都死了,祈那么多福有什么用?”
明春觉得这话不对,就是因为大夫人生前受了罪,才要多多祈福,让她下辈子投到一户好人家。
可柳萋萋是睚眦必报的人,明春若是反驳一句,必定会招来她的指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悄悄忍住不吭声最好。
因着下过雨,小径上的青苔有些打滑,苏荷走的极慢。来到佛堂后,门口的小沙弥将两人引进去。
鎏金兽首的香炉之中,暖烟流淌,在半空中交揉相缠,最终又消散。
一进入堂内,苏荷看见壁龛上坐着的佛像,她不敢怠慢,双膝跪在蒲团上虔诚的拜了拜。
脑海里想起张氏的音容,打从心底里希望她下一世可以投到好人家。
或许得老天垂怜,可以跟她一样,重获新生。
苏荷感怀重生之事,心中愈见崇信神佛,双掌伏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久久未曾直起来。
佛堂外,秦嬷嬷特意过来查看,见到苏荷认真祈福的模样,立即回去禀了刘氏。
“苏荷向来听话,若不是因为和离要带走嫁妆,与陆府为敌,我也不会想着对付她。”
刘氏坐在黄木圈椅上,用手撑着脑袋闭眼道。
秦嬷嬷为她按捏额角,随口抱怨:“少夫人也真是的!成过亲的人,难不成还想着高嫁不成?世间多少女子不希望经历生子之痛?她白白得一双儿女还不知好歹?”
“无非是仗着有几个臭钱罢了。纵是有钱又如何?名义上是她苏荷的嫁妆,还不是堆在咱们府上?”刘氏喟叹一声,嘴角隐隐得意:“便是当年长公主那般强烈离府,不也还是栽了一半的假嫁妆在我手中?”
回想起当年的情形,刘氏颇为得意。
若不是她聪慧,叫人假扮盗贼劫走长公主一半的嫁妆,她还真是一穷二白!
只是这法子已经用过一次,要是再来一次,恐叫长公主会起疑心。刘氏这才想着法子将苏荷带到上清寺,此地离京城尚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