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问王氏。
一直在观察女儿神色的王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回应,将李太傅家二公子的画像放在了最下边,有意推说道:“姻缘姻缘,讲究的是个缘字,我们阿荷可不是见谁都要答应的。当初与陆家结亲,也是因为有缘在前。若不是陆砚修在花灯会上将落水的阿荷救了起来,哪里会有后来的事情?”
苏荷见母亲提起四年前的花灯会,想起与陆砚修的初见,再到几载而过的薄凉,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苦涩与恨意。
“花灯会?”
段夫人细细回想一番,那一年花灯会上她也在,苏荷掉入护城河的事情自然也知晓,可当时救她的人难道不是……
她试探的问:“你说当年救阿荷的人是陆砚修?”
王氏点头。
段夫人皱了皱眉,低声喃了一句:“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赵婉蓉只觉得她在打哑谜。
“我说,那天晚上救阿荷的根本不是陆砚修!”段夫人一只手拍在大腿上,侧头看向苏荷,见她眸光闪烁盯着自己,不由得回忆起那日的情形:“当时你落水之后,最先瞧见的是盛儿,他急急想要下水救你,是我不允……咳咳,倒也不是不允,就是觉得太危险,你们知道盛儿是我最喜爱的孩子。在我犹豫间,有一道身影果断决绝的冲了下去,待他将你救上来我才看清楚是长公主的那位独子,大理寺卿陆大人!”
“他浑身都湿透了!检查你的脉搏并无大碍后,连一口气儿都没来得及歇,就提着佩剑马不停蹄去捉拿逃犯了……”
苏荷嘴唇微动,水光盈盈的眼眸闪了闪,身形仿若被顿住。
逃犯……
花灯会的那天晚上,就是因为有逃犯窜出,惹得人心惶惶,人潮拥挤。
在护城河边放花灯的苏荷被人不小心撞进水中。她自小怕水,挣扎间紧闭双眼生怕掉落下去,忽然落入一个结实宽厚的怀抱才敢放下心来。
可她因挣扎呛了不少水,救到岸边时人已经晕厥。等再次睁眼之际,陆砚修殷切的守在身边,这让苏荷误以为她就是救自己的人。
王氏不可置信问:“段夫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段夫人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好姐姐,这救人的功德我可千万不能胡说!陆大人从湖里将阿荷抱起来时,还是我递去的干净衣物……”
厅堂内都说了什么苏荷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只记得是陆淮鹤救了她。
可那个时候,虚弱的苏荷曾询问陆砚修:“是你救了我?”
陆砚修迟疑了几秒,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荷因此坚定自己的想法。
也是从那以后,她对陆砚修有了一层救命恩人的光辉,所以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痴心错付,悔恨当初。
苏荷神情有些恍惚,手指交缠在一起,细细回想与陆淮鹤的所有画面。
零零碎碎,毫不齐整。
前世,苏荷跟陆淮鹤交集极少,只知道他是长辈,更是位高不可攀的权臣。
可在苏府上下死于火海之中时,也是他不分昼夜的查案审讯,誓要还苏家一个公道。
一想起陆淮鹤,苏荷总会浮现他的清淡语调。
“我与陆砚修算是旁系血亲,你不用称呼的太过规矩。”
“便依那日在竹居内的称呼。”
“陆渊……”
苏荷手指攥紧,绢帕更是被揉成了一团。
彼时小厮上前来通报,说齐小少爷来了。
段夫人脸色俱是一变,当即起身:“他来做什么?”
齐盛已经成家,府上有一位端庄大气的妻子,却还跑到苏府来丢人现眼?
不等段夫人反应,齐盛已经大步流星走进来厅堂,视线很自然的落在苏荷身上,见她微微出神,又不舍的收回,立于堂前对着王氏恭敬道:“齐盛见过伯母,见过赵姐姐。”
王氏浅笑道:“你一个人来的?”
齐盛愣了下,点头道是。
王氏又道:“你既已成家,日后拜访探望一类的事宜,还是带着妻子比较适宜。”
段夫人听见这番话心里稍微定了定。
再瞥一眼齐盛,顿时气的半死,那双眼睛就差钉在苏荷身上!
“我今日前来,是听说府上要给阿荷议亲。”
段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早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透露风声,他如何得知?
王氏愕然,不知他所言何意。
赵婉蓉道:“阿荷孑然一人,母亲怜悯她孤单,想着在京中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齐小少爷这是……”
齐盛脸颊一红,作势就要跪倒在王氏面前。
“母亲!”
苏荷蓦地出声。
她脸色有些不好看,一眼也没瞧齐盛,起身后对着王氏和段夫人欠了欠身:“我有些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不等堂上的人回答,苏荷已经果断的朝外面走去。
“阿荷……”齐盛紧张的叫了一声。
许久不见,她出落的更加有韵味。
以前是一种稚嫩青葱的小家碧玉,如今成了成熟淑慧的大家闺秀。
齐盛喉咙一动,有好多话想跟苏荷说。
第44章 旁人是规矩,你不是
想起两人曾一前一后的玩耍嬉戏,从幼时玩伴成了学堂同窗。京中人人都知道他二人是青梅竹马,齐盛便也在心中肖想着那份青梅之情。
谁料,她转眼嫁给了陆砚修,成了深闺中的妇人。
齐盛后悔莫及。
苏荷并没有因那句称呼停下脚步,甚至离开的更加决绝。
齐盛心上一急,欲追上去。
赵婉蓉忽然出现将他拦了下来。
“齐小少爷,还没坐下喝口茶呢?”
她说话时嘴角噙着亲近的笑,显得人和善。
齐盛央求道:“我今日来是想要跟阿荷说……”
“冠冕堂皇的话不必说了。齐小少爷你有美满的家室,就不用再来插一脚。我们阿荷自小生的娇贵,无端在陆府受了几年委屈,这以后再议亲嫁人都是要经过家中重重商榷的,像什么平妻啊贵妾啊别说阿荷了,我这个嫂嫂也是不同意的。”
赵婉蓉意有所指的说完这番话,虽全程是笑着的,齐盛却心上空荡,说不出话来。
今日他来,到底是存了些私心思。
若不是买通了母亲院中的嬷嬷,齐盛还不知道她征集好了画像,下定决心要为苏荷谋一门亲事。
既然京中其他男子能娶得,他为何不能?
齐盛知道妾室委屈了苏荷,那就抬为平妻!
可话都还没说出口,赵婉蓉已然洞悉他的想法。当着明面上被说出来,齐盛只觉得苏荷离自己越走越远,恐怕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交集。
“齐小少爷,回去吧。”赵婉蓉道。
段夫人向王氏告别,几步来到齐盛面前,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快快随我回去!”
齐盛恹恹的没有回答,段夫人也不顾是在外头,直接上手揪住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回去给我好好陪儿媳妇,否则我就禁你的足!”
“轻点轻点……”
苏荷乘坐马车从苏府离开后,一路向前行驶,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
等到终于坐不住才使唤车夫停下,素手掀帘一看,眼前熟悉的景致令她瞳孔微晃。
“护城河……怎么到护城河边来了?”
裴夏低声责怪着车夫。
方才在府上才提起小姐落水一事,现在又来到了伤心地,这不是让小姐难过么?
苏荷道:“无事,我想来这里散散心。”
此时暮色新蓝,张灯结彩。
又是一年一度放花灯的节日。
护城河的水面上,倒映着流霞般好看的光芒,女儿家结伴从岸边走过,轻纱浮动,美丽动人。
苏荷提着裙角走下台阶,来到岸边的围栏旁眺望水面。
碧天水色,共为一体。
苏荷想起成亲后每一年的花灯节,陆砚修都借口公务忙要紧急处理。每到这时,陆云晴则会关切的上前来扮演贴心小姑子的角色。
如今想来,她不过是在身边监视自己罢了。
否则,被苏荷提前发现柳萋萋的存在,陆砚修如何交代?
身边有夫妻携手而过,温馨亲切的笑容有些刺痛苏荷。她羡慕的看了一会儿,沿着岸边走了很久,直至腿脚都酸麻了,才靠在石阶旁歇息了会。
脑海中又忍不住回想段夫人呢喃的那句:“错了错了!”
苏荷眼中有些酸涩。
可不就是错了?
她原以为陆砚修是救命恩人,所以才对他的追求视若珍宝。
如今看来,真的太可笑了。
“今晚的花灯过于素淡,不必当年万分之一。”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嗓音,低低的飘入苏荷的耳朵。
她的心里下意识漏了一拍。
回眸去看,对上一张清隽如玉的脸庞。
陆淮鹤雪衣墨发,玉带束腰。
那双漆黑的眼眸正一动不动凝视着苏荷。
“陆大人……”
陆淮鹤稍稍弯腰,将手伸到她面前,眉梢微挑,语调闲散:“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苏荷望着面前的手掌迟疑了下,随后覆在上面,手心被他包裹着微微一拉,身子便轻盈的带起来了。
她脸颊红如烟霞,垂着脑袋不敢回应。
那可是堂堂正正的贵家公子,是波澜不惊的大理寺卿,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
连父亲母亲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大人,自己又怎能僭越直呼其名?
苏荷思忖半天才道:“陆大人天潢贵胄,皇亲国戚。苏荷只是一介寻常妇人,不敢直呼名讳,还是依着规矩称呼吧。”
寻常妇人四个字,让陆淮鹤眼中有些心疼。
他知道苏荷与陆砚修和离之后,京中忽然掀起了一股嘲弄之风,世人皆笑话苏荷三年无后,外室却三年两孕。
尽管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将流言之人警醒处罚,可那些话还是像刺一样扎进了心中。
陆淮鹤甚至不敢去想,苏荷在得知陆砚修在别院有一双儿女时是什么情形。她那样温和的性子,竟也会被逼的和离。
想到此,他眼中心疼,喉结轻滚,微微抬眼道:“对旁人来说是规矩,可你不是。”
苏荷一愣,随即脸上涨的通红,侧过身子,手指却偷偷缠捏的极紧。
不远处的裴夏见小姐的神情有些不对,正要上前去询问时,手腕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青云。
“你拦着我做什么?”
青云啧了声,觉得她不懂情调,“我家公子又没欺负你家小姐,你去做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随我一起在这守着。”
岸边的凉风吹拂过来。
苏荷单薄的身影有些晃动,陆淮鹤让青云取一件雪白的披风来。苏荷偷偷瞧着,他一向要不是官服,要不就是劲装,今晚穿了一身白衣,衬得人更加清贵无瑕。
“我听闻家中在为你议亲。”
陆淮鹤道。
苏荷眼睫一颤,点了点头。
今日母亲和段夫人谈论议亲一事她根本没留意,画像上有谁她也没放在心上。
她前脚刚出狼窝,仇都还没有报,怎么可能又将自己置于其中?
苏荷想,她可能有无数个议亲的对象。
但却不会再有一个心仪的爱人了。
“可有心仪的人选?”他的声音清润低醇,莫名缱绻。
苏荷神情飘忽的摇摇头。
下一秒,手背轻轻覆上陆淮鹤的掌心。
他眼神坚定,带着些毋庸置疑的力量,轻轻牵唇道:“我呢,可以成为你议亲的人选吗?”
第45章 神明在侧绝无虚言
苏荷微微错愕,只觉得耳边有些飘渺,好像听到了不切实际的话语。
可眼前的陆淮鹤漆黑眼眸中透着一道温柔的光,正专心的望着自己。
苏荷忙将手抽离出来,侧过身子不去看他,急急道:“陆大人您身份尊贵,与我云泥之别,怎可……”
她是和离妇人,陆淮鹤从没有过姻亲,妾室填房也不曾有,这样的比较之下,苏荷自行惭秽。
陆淮鹤作拱手状,语调镇定。
“与我成亲以后,辟府另住,行止自由。什么世俗什么流言,一切有我罩着,就算天塌下来,都不会有泥尘弄脏你的罗裙,外室与良妾我更不会染指半分。在我身边,总能护你一世周全。”
他再拱手示意天地,双眼虔诚,声音清润坚定。
“神明在侧,以证吾肺腑之言。”
苏荷望着跟前的陆淮鹤身姿修长,负手而立,直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望的她有些烫人。
护城河边烟花划过天际,骤然点亮夜空。
苏荷白净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润,她垂着眼不敢去看陆淮鹤的神情,更想不到用什么字眼回复他。
在陆府时,只知陆淮鹤是长辈,是陆砚修的小叔。虽然苏荷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却极为欣赏。
此刻听见他毫不掩饰的表白心意,苏荷心中如波涛腾浪,不能平息。
烟花熄灭的一瞬间,周边昏暗下来。
苏荷盈盈秋水的眼眸微抬,看见他始终如一的凝视着自己,心中大乱,退后一步道:“我……”
“阿荷,深思之后再给我回答。”
陆淮鹤垂眸,长睫投落出暗影。
多年来,长公主一直为他议亲说媒,京中的女儿家都说遍了,也没能让他答应成家。那些千金小姐们娇贵好看,却也入不了眼。
陆淮鹤甚至一度觉得自己缘浅,没有成亲娶妻的福分,以至于都快三十的人了,没能有红袖添香。
长公主设宴时在清冷的客房与苏荷相遇,在苏府时听她要和离的决绝,以及上清寺中听闻她唤长公主时的称呼……
陆淮鹤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犹如擂鼓鸣金,经久不息。
好在,她和离了。
苏荷沉默了几秒,声音清婉:“好。”
从裴夏和青云的方向看过去,两人时不时的对视一眼,伴随着温度升高,脸颊泛红,一定是发生了格外甜蜜的事情。
裴夏双手抱胸仔细想了会:“你家公子倾慕我家小姐?”
青云点点头:“以前没看出来,现在能看出来。”
裴夏觉得没那么简单,脑中还在思索时,看见苏荷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裴夏,回苏宅。”
“是。”
马车上气氛安静。
苏荷端坐着身子默默出神,连路上马车有颠簸也没回过神来,裴夏细细观察着小姐的举动,嘴唇一动,终于忍不住道:“小姐,陆大人他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