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嫣早知夫君十分敬佩王安石,说道:"王荆公这一生大起大落,其实,以我妇道人家的浅见,熙宁九年时,爱子王雱病逝,才最令他悲痛欲绝...... 后来他主动辞官,晚年归于金陵城,过着清朴的隐士生活。"
王楚嫣向来很能感同身受,说到此处,神情黯然:"人生至苦,爱别离。"
蓦然,王昂的手从她的肩头移开,眸光深沉地凝视虚空,静默许久,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着。"
王楚嫣察觉他的异样,以为他乏累得紧。
王昂洗身回来时,王楚嫣已在床上等候,却见夫君脱去衣裳,上床后也没着急熄灯,读起道德经。
王楚嫣乖巧地偎在他身侧。
他看书,而她时不时地打量他。
这人长得实在太俊,且有男子气概,看一忽儿就能令她砰然心跳。
"楚楚在想甚么,这般高兴?" 王昂瞥见她绯红的笑脸,放下手中的书。
"诶?我有笑么?" 王楚嫣的红唇分明还微扬着。
少顷,她俏皮地说道:"我在想,你对道德经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为何还看它,难不成里面藏有修仙法?"
王昂扬唇,调侃道:"嗯,再一会儿,为夫就腾云驾雾去也。"
"夫君不能抛下奴家自个儿飞升!" 王楚嫣捂嘴笑,略娇气地要求道,"与我说说话呗?"
她知道他近日在秘书省校勘[御注道德经],此乃官家御解的道德经,即将颁布,官家为弘扬道教,此前还下令设道阶,道学,并修撰[道史]。
除此,王昂不太情愿给她说朝堂之事,王楚嫣也就知趣地不过问。
但王昂会提及张焘,那位同在秘书省共事的探花郎。
见他点头,王楚嫣关心道:\"你与张公子处的可好?"
"挺好,子公贤能正直,学识渊博,我整日埋头于道里,幸亏有他,时而找我一同喝茶,读些诗词轻松下。\" 王昂直呼张焘的字,说明关系不错。
"可以请他来家里坐。" 王楚嫣很懂得招待人。她自觉无法在仕途上给予帮助,为夫君交到朋友感到欣慰,希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好。\" 王昂应诺。
王楚嫣舒心微笑,成亲后,这人不再沉默寡言,然而平日繁忙,也就是夜间能与他说说话。
王楚嫣又看向他适才阅读的书页,写着: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这句话,官家是怎么批注的?" 她好奇问道。
王昂的记忆超凡,一字不差地回道:"官家御注,名生于不足故也。庄子曰,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
王楚嫣细思量,闪过一个念头——
为何官家在书里义正辞严,认为忠臣不该谄媚他的君主,而现实中,却看不清王黼那样的人?
抬眸时,她发觉王昂略有异样,唤道:"叔兴?你怎么了?"
王昂回神,合上书本:"道德经言,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他微叹一声,解释道,"世间之事皆如是,小到花木周始,大到改朝换代,皆从细微演变。"
这番突如其来的话令王楚嫣摸不着头脑,但她早就领教了这位的神秘莫测,所以没往心里去,反而,涌动一股强烈的爱慕与景仰。
她情不自禁地用指尖在他胸前画了个一颗心。
"唔。" 王昂发出低沉的闷哼声。
他犹豫了下,继而伸手抱住她。
王楚嫣就顺着他的臂膀,靠向那具宽阔紧实的胸膛……
忽然一股痛疼,王楚嫣捂肚呻吟。
呃,该死的月事要来了!
每逢此刻,腹部就鼓胀难受。
王昂赶忙帮她躺下,搁着薄褥为她揉肚子,关切问道:"好些了么?"
"放心,不疼的。" 王楚嫣忍痛道。
两三年来,她服用赵浅真开的活血止痛药,相比之前捂着肚子大汗淋漓的疼痛,已经好多了。
王昂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傻丫头,你瞒不了我,肯定很疼。" 他陪伴良久,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你乖乖先睡,我去书房待一会儿。"
"别走行不行?" 王楚嫣拉着他。
"好,不走。" 王昂抱住她。
王楚嫣感受着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紧接着,一个个细小温柔的吻从她脸侧往下移落,直到脖颈时,停住了,但环在她胸前的那双臂膀收紧了些。
真好,好暖和,王楚嫣莞尔微笑,身心安稳地沉入梦乡。
.
当她醒来时,发现枕边人不见了。
这才五更不到,夜空疏星朗月,还未透出鱼肚白。
王楚嫣披了件褙子,蹑手蹑脚地走去寻人,却在庭院里,破天荒地发现 ——
王昂正在晨练!
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士居然练剑,且剑法行云流水!
月下花影间,那人独向长空,白衣旋成飘舞的芦絮飞雪,薰风习习,递来栀子馨甜的幽香。
王楚嫣悄悄地藏在树后看得意犹未尽,直到那人缓速收剑,转过身来,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未着中单,仅穿了一件练武的白袍,因为热,那人撩开衣袍,上身大敞。
唔! 王楚嫣后退两步,踩到一根断枝,弄出动静。
她面红耳赤地刚想逃开,却被那人追上拦住了。
"楚楚?这么早醒?" 王昂略吃惊。
"啊,我," 王楚嫣支吾道,"昨晚我睡得熟,适才睁眼时,见你不在,就来寻你……"
她抬眸觑他脸色,目光不慎触及他的上身,白袍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未掩及之处,那片健硕的胸膛在如练如霜的月华之下异常诱人。
王楚嫣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下,垂眸低语:"没想到,夫君还练剑?"
"我不想被称作,文弱书生。"
当初王昂一拳打倒那个强悍的辽人,靠的就是力量。
"嗯,楚楚明白。" 王楚嫣咬了咬唇,"我去给你备水,还有衣裳。"
王昂讪然地拉拢衣衫:"我自己来,无需朝参,不急。"
"什么都是你自己来,那有我何用?" 王楚又觑了他一眼,细声软语地道,"端午快到了,我亲手做了些粽子,有甜有咸,还有糯米五色团子,等会儿你尝尝。"
俩人用完早膳,王楚嫣拿出一条饰物。
"这是百索,我昨日编织的,给你戴上。"
她伸出一双柔荑,如溪水拂过山石,将那条百索系在夫君的手腕处,不经意间,几度若有若无的触及,最后她纤纤手指划过他的肌肤时,只一下,那人便浑身一颤,目光炙热地盯着她。
而她的双眸也若春水微漾。
微风递来栀子花香,合着暧昧弥漫在屋里每一处,碎金般的破晓之光落在王楚嫣脸上。
少顷,她的纤腰被一双大手握住,嘴唇也被另一片柔软覆住。
这个看似清冷的男子被欲望充斥时,竟然也有些冲动,他贪婪地吻了又吻,直到她的身子完全酥软,娇喘不已地依偎在他怀里。
王昂强迫自己停下来,却又恋恋不舍地在她额前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还有百索么?我也替你系上。"
王楚嫣喘息扶着桌子,从精巧的绣花盒里取出另一条递给他。
王昂接过,折腾许久才系上,腼腆地自嘲道:"女红比书画难多了。"
他唇角挽出一抹粲然的笑意,眸光移来,从王楚嫣娇若芙蓉的脸庞慢慢往下移,青色褙子是直领对襟,边上绣牡丹花纹,衣长垂及地面,不过,月白抹胸之下明显隆起,露出一丁点圆润的凝脂,在锁骨的衬托之下越发诱人。
王昂的耳根子都红了,却装出一派君子仪态,低声道:"楚楚,衣裳最好收紧些。"
他抬手拢了拢王楚嫣的褙子,指尖触及那团软绵时,便触电般地收了回去。
被他这么一折腾,王楚嫣的心又快跳了出来,侧身捂胸:"嗯,我听夫君的。"
第26章 出名 姐姐的胸,好像变大了欸?
两位新婚燕尔又磨磨蹭蹭好一会儿, 惜别时,王楚嫣凝望王昂远去的背影,用目光一笔一笔地勾描那人的身影轮廓。
她笑容嫣然, 收拾好略微凌乱的衣裳与发髻后, 按端午的习俗, 与合香等人将桃枝、柳条、葵花、佛道艾, 以及菖蒲叶子铺陈于门口,并置上粽子、五色水团、茶酒等物供奉神明, 再将用艾草做成草人钉于门上,避邪驱毒。
五月五,是端阳, 门插艾,香满堂。
家家户户还会备置百索、艾花、银样鼓儿的糖果、香糖果子、粽子、白团等,并将紫苏、菖蒲、木瓜等切成茸状碎末,与香药揉和, 用梅红色的匣子盛裹。
忙完这头, 王楚嫣便去邸店打理。
她向父亲请过安,又如常绕了一圈后, 来到柴房探望猫儿们。
前月, 小老虎生下一窝崽, 其中竟有只浑身雪白, 眼睛碧绿的小奶猫。王楚嫣忆起元宵节住邸店的那位柳夫人, 她的白猫玉猊, 当时就是在柴房里找见的。
原来偷腥的是它啊!
那只纯白小猫缩成一团时, 馒头般大小,戳一戳它,有时小家伙会睁开一只眼, 旋即瑟瑟发抖地将头埋得更深,真是人见人爱。王楚嫣给它取名,雪儿。
"雪儿,别怕,以后我带你去新屋好不好?" 她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喵呜~~~ 其他喵咪一见女主人驾到,皆围来欢蹭。
"别急,都有份,都摸摸。" 王楚嫣笑道,为了公平起见,将围在身旁的猫咪们一个挨一个地伺候了。
"好了,宝儿们,为娘要继续干活了。"
她站起身,口中念着宝儿一词,思及阿爹与熟人们经常打量她的肚子,她扑哧一笑,宝儿自己是蹦不出来的,让他们等去罢!
接着,王楚嫣到灶房装了一篮子的粽子、白团、还有香糖果子,去往街对面的孙家酒楼。
如同其他节日,端午节时邻里也会互相送礼赏宴,她有好一阵子没见姐妹们,想念得很。
可这短短一路上,她再次体验到了众人的热情,不是遭人围观,就是被待嫁的姑娘们摸来摸去。
应了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王楚嫣举着篮子半遮脸,走经人声沸腾的酒楼,如今孙家的彩楼欢门也越发花团锦簇,彩帛飘盈,还悬着金红纱栀子灯,酒楼几乎到了客满为患的地步,也受益于她与状元郎的婚事。
王楚嫣悄悄地绕到后院,进入孙姑娘的闺房。
孙若熙开门就扑到她怀里,使劲地蹭啊蹭:"姐姐! 想死我了! 全京城都在说你呢! 我天天想着你,但又不好意思过来打搅你们新婚夫妻,呜呜呜~~"
王楚嫣正来着月事,胸部涨得紧,被她这么磋磨感觉很难受,轻声唤了下"疼"。
孙若熙停止缠闹,上下打量她,目光逐渐变得如狼似虎,盯看她穿得严严实实的褙子,少顷,出其不意地拉开她衣裳,扒住她的抹胸往里瞧。
"你做甚么! 小色胚!" 王楚嫣羞恼挣脱。
"别紧张嘛,我只是看一眼,姐姐的胸,好像变大了欸?" 孙若熙顽皮地笑道,又神秘兮兮地凑近身,"我娘说,女人成亲后,夫君喜欢搓揉那一对儿,揉着揉着就会变大,姐姐方才喊疼,我感觉你那儿鼓鼓的,所以想验证下。"
"真拿你没辙!" 王楚嫣一手捂胸,一手捂脸,百口难辨,不说为好。
孙若熙咯咯地笑着,拉王楚嫣面对面地坐下,好奇盘问:"姐姐快说说,洞房花烛夜,办那事儿时,疼么?是何感觉?我娘说她们将经验传授过你,有用么?"
王楚嫣目光闪烁,心里尖叫一声,我没圆房怎么晓得?! 呜呜呜。
旋即她稳住情绪,咕哝道:"这事儿,无法言表……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她只能胡诌,晓得孙姑娘的脾性,于是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你后来有没有见到张焕,张公子?"
"哼。" 孙若熙蹭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就离开的男人,本姑娘风淡云清地就忘了他!"
"可能张公子落榜,所以没有回来告别?" 王楚嫣安慰道,为自己转移到这个话题有所内疚。
孙若熙走去柜子前,整理自己收藏的各式"磨喝乐",一边说道:"也因为,他不在意我。姐姐放心,我才不会伤心呢,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孙若熙喜欢红色,粉色,喜欢精致多彩的小玩偶,屋里装饰得像是新婚洞房,明艳热闹,很衬她欢快活泼的性情。
"妹妹好样的。\" 王楚嫣走去抱了抱她,虔诚地心念道,请上天也将爱情的好运带给若熙妹妹。
俩人聊了半天后,准备去往医馆探望赵浅真。
临行前,王楚嫣踌躇问道:\"能否借我一顶帷帽?"
孙若熙狐疑地瞧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大热天的,姐姐这样会更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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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走到街上,确实引来诸多目光,不过至少没有被围观。
王楚嫣心道,帷帽这个烂招还是管用的。
街角处,一帮人正聚在那里听说书人讲屈原投江的故事。
"这不是尹先生么?今儿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孙若熙眼尖。
元宵御街上,她们聆听的那位说书人就是尹常卖,小时候也知道他。
这位尹先生三十年前来京时,就住在东水门,起先做些小买卖,姓尹,所以被称作尹常卖。他口才好,擅于表演,又懂些历史,后来趁买卖闲余时,就在街头说书,以"五代史"为主,名声渐响,最终入驻瓦舍成为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