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嫣看得毛骨森竦,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赶紧返身回房。
热烘烘的被褥在她重新钻入时早就变得透心凉,窗外朔风萧萧,她不由地缩起身。不久,她察觉那人轻轻上床,拥住她的后背,并且小心翼翼地贴近,继而传来一股令人眷恋的暖流。
叔兴…… 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王楚嫣犹豫了下,没有出声,挪身往他怀里缩去。
第39章 疯子 大宋要亡了!!!
"小娘子, 你拿着这只紫檀盒看了许久,到底要不要?"
王楚嫣从那夜的记忆里回神:"要的,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彼时她与姐妹们路过大相国寺的市集, 此处人流如织, 摩肩接踵, 方才她瞧见古玩摊前的一只木盒子, 雕刻着好看的并蒂莲,便拿来细瞧, 思及不久之前窥见夫君古怪的举止,因而神思恍惚。
此后,孙若熙意兴地盎然说了甚么, 伸长脖子看向王楚嫣:"阿嫣?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
"欸?妹妹再说一遍?" 王楚嫣再次出神。
孙若熙耐心重复:"我说,不久前,官家真就将茂德帝姬下嫁给了蔡鞗,蔡太师的第五子, 我去街上观摩了帝姬出嫁, 好隆重好热闹!"
王楚嫣应道:"就是那位你曾经说的,最美的帝姬?"
孙若熙点头:"是啦! 阿嫣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没事罢?"
王楚嫣勉强作笑:"没事儿, 立冬后人略微乏累, 邸店事情多, 需添置御寒之物, 店门也在装修, 还要操心商铺的开张。"
孙若熙嘟起小嘴:"嗯, 是呢, 我家酒楼也忙得很,冬月少有蔬菜,都得提前备好。"
这阵子京城车载马驮, 充塞道路,冬季时物陆续上新,姜豉、红丝、末脏、鹅梨、榅桲、蛤蜊、螃蟹,家家户户都忙着备置过冬。
王楚嫣收起木盒,挽住身旁的赵浅真:"一转眼又快冬至,即将过年,你是不是也回家陪陪你爹?"
今日她与孙姑娘来道观探访赵浅真,专程给她带了御寒的被褥与其他所需,事后,姐妹叁来到附近的大相国寺边走边聊。
赵浅真低眉凝思,回道:"我爹还没消气罢,就怕他见到我,新年不开心。"
王楚嫣莞然浅笑:"其实啊,赵伯伯嘴上强硬,心里十分惦念你! 前阵子我去探望,每隔三五句话,他就会问起你,他还说,如果你撰书,想借鉴唐代胡愔的黄庭内景图,将医理与道教内修相连的话,最好加入自己的创新,什么茶疗香疗的,我也听不太明白。"
孙若熙也向赵浅真频频点头:"对的,我去看你爹时,他也很关心你在道观是否习惯?冬天到了冷不冷?还外出替人看病么?打听得可仔细了!" 孙若熙笑道,"对于男人,我算是越来越了解,他们好面子,忒嘴硬!"
赵浅真瞥她一眼:"孙姑娘还没成亲怎么晓得?"
孙若熙求助:"阿嫣成亲了! 阿嫣你说是不是?"
王楚嫣维护道:"也是,比如我爹,明明自己想续弦,却美其名曰为了我们王家的人丁做奉献。"
孙若熙乐得弯下腰:"王伯伯真是太可爱了!" 她大笑一阵后,眨着大眼睛,八卦地看向王楚嫣,"我很好奇,状元郎哥哥想办夫妻那事儿时,会怎么斯文地说?"
"欸?坏丫头!" 王楚嫣惊羞,伸手去捏孙若熙的小脸蛋。
"姐姐饶命!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孙若熙笑嘻嘻地求饶。
赵浅真开心拍手:"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倏尔,她抬眸望向天空。
"下雪了?"
银灰色上空飘落一片片晶莹,犹如琼鸟之羽轻柔剔透。
"真的下雪了呢! 今年这么早?还没到冬至。"
"走,我们快去买些大和尚的炙猪肉!"
王楚嫣与孙若熙停止打闹,脸上洋溢欢欣之情。
大相国寺宏伟壮丽,是汴京最大的寺庙,可容僧众数千人。太宗曾经重修寺院,并亲笔金字匾额,仁宗也曾有过御赐,作为皇家寺院,大宋皇帝们经常在此举行水旱灾异的祈祷仪式,在郊祀等大礼后也会赴寺恭谢,包括君主的生辰庆祝、忌日等也多在大相国寺举行。这里亦是京城著名的商业区,每月开放五日,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汇聚于此,买卖珍禽奇兽,器皿用具、珠翠刺绣、古玩字画、香料药材等无所不有。
明明是一座肃穆庄严的庙宇,人声鼎沸堪比勾栏瓦舍。
这儿最出名还属烧朱院的"炙猪肉"。
据说之前有位惠明和尚,擅炙猪肉,就在寺庙开了这么个铺子。最初众者皆呼烧猪院,后来惠明和尚的一位文人朋友杨大年提议,不如称作"烧朱院"文雅些。
彼时,侯在烧朱院门前的人群长如游龙,略带油脂的肉香四处蔓延,一部分冻凝于冷气之中,令人垂延三尺。
孙若熙搓着手:"好香! 很久没吃了,幸亏和尚不守清规戒律,我们才能有此口福!"
王楚嫣颇有同感:"叔兴来京不久,肯定还没尝过,我正好带些回家。以前宫廷与富贵之家皆以羊肉为贵,穷人才吃猪肉,现在好了,大家知道猪肉也能做得分外美味。"
孙若熙对于食料很在行:\"可不是嘛,猪肉价钱便宜,每日从南熏门赶入京城的猪多达数万头,肉铺遍布街市,百姓也能有口福。\"
王楚嫣也曾依法炮制炙猪肉,然而口味欠佳,讨教道:"若熙你倒说说,猪肉最好怎么个烧制法?"
"呀,这个我在行!" 孙若熙展颜而笑,"我最喜欢苏大居士的东坡烧肉,他有十三字诀,你们听好了!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这种方法最适合焖煮。不过惠明和尚流传下来的烧炙法,应该是先用温火烧炙里面的肉,让油汁洇入皮肉,这样外皮松脆,肉半肥半瘦,口感酥油。哎呦,说得我馋死了!"
"也馋死我了呢!\" 赵浅真咽下口水,近来她素食修道,只能听着解馋。
哐哐哐——
忽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锣声。
"可笑真可笑! 寺庙开市集,斋院卖猪肉,香客逐名利,皆求财源滚滚来!"
"道观佛寺妓院多,南有录事巷,北有甜水巷! 和尚娶妓女,美名曰梵嫂! "
"姑子学修道,最爱大和尚!"
不知从何窜出一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边敲锣边高喝。
他口中的这些事在京城司空见惯,众人一点都不觉得稀奇或可笑,倒是这位胡说八道的乞丐忽现在喜庆的氛围之中尤显突兀。这人蓬头散发,满脸污垢,看不清面容,声音挺青稚。
正在卖炙猪肉的"梵嫂"见多了各类场面,冷笑喝道:"赶紧把这乞儿赶走了!"
那个乞丐一边大笑一边手舞足蹈地疯跑起来,身子居然挺劲健。
众人笑着看热闹。
倏然,小乞丐却魔怔般的定住了。
"皇帝爱花石,倾财建艮岳!"
"朝廷佞臣多,道士妖魔变!"
"冬前降大雪,年后大水灾! 五月水灾降至! 五月水灾降至!"
他振臂呼喊,惊得众人皆是脸色煞白,就连几位上前驱赶他的人都统统愣在原地。
"大宋要亡了! 大宋要亡了!"
"大宋要亡了!!!"
哐哐哐,小乞丐发疯似的边敲锣鼓边高喊。
蓦然,他双手举锣往自己脑袋上猛地一撞,再撞!
头上鲜血汩汩而出,他痴痴地笑着,彼时无人再敢靠近,他形若鬼魅地摇晃着,踉跄走了几步,一边继续诡异呢喃。
"大宋要亡了,大宋要亡了……!"
继而他倏地拔开脚步,一溜烟儿跑走了。
众者这才回过神来,冷风吹拂之下,各个瑟瑟发抖。
彼时乌云漫天,落雪渐大,飞旋于灰色的空中似乎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末日征兆。
卖炙猪肉的梵嫂挽落袖口,赫然而怒:"呸呸呸,真晦气!" 旋即她告示众人,"抱歉了各位客官,今儿不卖了,请大家先回罢!"
"他娘的真晦气! 我老远跑来给家人买这儿的烧猪肉!"
"哪儿来的疯子?! 吓死人了!"
"要不要去报官啊?"
"疯子哪能治罪! 那小子明显疯了,自己砸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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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楚嫣她们也只好败兴而归。
晚间,她与王昂聊起此事。
王昂讶异,握住王楚嫣的手臂,连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在大相国寺?去做甚么?有没有被吓到?"
"夫君捏疼我了。" 王楚嫣扭身,躺到锦褥里,"我与若熙去探望浅真,在那里一块儿散散步,忽然有个小乞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疯也似的高呼,大宋要亡了,想来挺瘆人的。"
王昂迟疑片刻,沉声道:"这种疯话你不必往心上去。"
王楚嫣"嗯"地应道,从被褥里露着半张脸,眨了眨一双秋水清眸,调侃式的奉承道:"有夫君这样的才子在,大宋必然昌盛万年。"
王昂静默,双眸似乎蒙上一层浅淡的雾气。
他拉开被角,捧住她的脸端详良久,俯身往她的唇间印上一个吻,随之吻得渐热渐烈,王楚嫣唔嘤一声,身子斜往他的臂膀间:"今夜,夫君就饶了我罢。"
王昂抱住她:"你这般往我怀里扑,分明是不想饶了我。"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每日缠着你?" 王楚嫣扑哧笑道,忆起白日姐妹们谈及男人好面子的说法。
王昂翻了个身,将怀里的这具温香软玉搂往身下。
"楚楚乖,就一会儿。"
"好些次你说一会儿,起码半个时辰。" 王楚嫣轻唤,"叔兴。"
"嗯。"
"我们要几个宝儿?"
王昂顿了顿,忽然间眼中的水雾更浓了,他阖上眼。
"楚楚要几个,便是几个。"
"好。" 王楚嫣环住他的脖子,嫣然浅笑,"愿我们所处的盛世繁华,在他们那时,依然灿若烟花。"
第40章 宣和 我嫁了一个神仙夫君,完美得令人……
"叔兴, 看,好漂亮的雪!"
王楚嫣打开窗棂,外头的天地银装素裹, 一树树的琼枝玉梅, "我去采雪。" 王楚嫣绾上青丝, 身披白貉袖, 像个孩子般快乐的跑到外头,展开手臂旋了几圈。
若非年纪大了要矜持, 王楚嫣真想像只小兔子般扑在雪里滚来滚去。
她搁置银盆,用手扒去最上层的雪,将底下干净的轻雪捧出盛于盆里, 一股透心凉传过手指旋即嗖地钻入心尖,感觉舒爽。
王昂眸光宠溺地看着她,缓步走来,蹲身与她一同采雪。
"冷不冷?"
"不冷, 等会儿, 我给你春雪煎茶。"
"楚楚开心就好。"
王楚嫣抬眸:"那你开心么?"
王昂压住扬起的唇瓣,佯装无动于衷:"若说不开心, 会怎样?"
王楚嫣忍笑, 暗戳戳地在手心里捏了个小雪团, "就这样!" 旋即出其不意地扔出去。
雪团正中王昂的额头, 他愣了愣, 瞥见王楚嫣又要抬手, "坏丫头, 竟然出阴招!"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一牵,王楚嫣便跌在他怀里。
"放手,起来, 我们正大光明地打一仗!" 王楚嫣嬉笑挣扎,因为穿得厚重,动作过猛,竟然拽着那人一同倒在雪地里。
她扑在他身上,发髻的簪子适才不慎掉落,墨发披垂在她湿红的脸颊旁,她的双眸亦是湿润的。在冰寒的天地间他们呼出炙热的雾气,透过这层薄而暧昧的朦胧,俩人魔怔般地彼此凝视。
"叔兴,我好爱你。" 倏尔,王楚嫣软声说道,在他略红的前额啄了一口。
王昂痴愣半晌,眼前的妻子素若春梅绽雪,洁若秋蕙披霜,却又无比娇美可爱,随时能勾起他最原始的欲望,也随时能给予他最安心的慰藉。
他扶她起身,四顾无人,一缕略带俏皮的笑意爬上眉梢,"外头冷,我们进屋。" 他出其不意地将她横抱起来。
王楚嫣一个惊吓,环住他的脖颈,头抵着他厚实的胸膛。
"我时常会想,我嫁了一个神仙夫君,完美得令人忐忑。"
王昂回屋轻轻放下她,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过是个大俗人,或许日后,会让你失望。"
王楚嫣嘤咛一声,抱住他:"去年立春,那夜,阿玖对我说了不少你的事儿,当时我就心里只有你了,你是那种宁为玉碎的人,能怎么变?"
提及花玖,王昂的脸色蓦然黯淡,沉默良久,背身道:"我去取银盆,我们一道春雪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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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大宋宣和元年,正月。
雪霁初晴后,空中忽现五色云,徽宗甚欢喜,将此视为祥瑞之兆。
二月,徽宗最终定夺,任命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的马政做正使,其子马扩随行,任命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作为副使,再次带着一众宋国使者自登州、莱州出海,从海道赴金,商议联盟攻辽之事。彼时金国天辅二年,君主完颜阿骨打; 辽国天庆八年,君主天祚帝耶律延禧。
这事属于朝堂最高机密,惟有极少数重臣知晓,包括王昂。
同月,徽宗将王黼升为少宰兼中书侍郎,此事一出,整个朝堂为之震惊,私下纷议。
王昂与李纲、张焘在年后相约喝酒,也免不了谈起这件事。
李纲忧思道:"王相公深得官家器重,年纪尚轻就当上了少宰,恐怕朝堂又将掀起一轮争执。"
王昂似有深意地提醒:"蔡相公刚过七十三寿宴,这下可能压不住了,之前支持蔡相公的都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