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私事?在我们医师眼里,所有病人都是医者的大事。" 赵浅真驳道,继而好言相劝,"郑姑娘的病情因为拖延而加重,就让她留在我这里,我赵浅真自认为是京城最擅女子病的,我会尽力照料郑姑娘。"
"那可不成! 她是我们刘家的媳妇,过不久就要临盆,我们怎能放心将人交给你?!" 刘母阴森森地笑道,"何况你的事儿,我们也有所耳闻,赵医师是不是对女子有所喜好?你觉得雅南若是知道,会不会无比羞恼?"
这话戳到了赵浅真的痛处,思及去世的小音姑娘,她一下子失神。
王楚嫣按捺住恶心的感觉,瞋目看向刘家人,接话道:\"你们的好儿子成亲不久,逛花楼的事情,你们知道么?郑姑娘好歹也是福建路转运使的千金,她在京城受的这些苦,她爹爹知道么?"
刘母流露畏惧之情,彼时刘彦上前一步,神色悲切地面对王楚嫣:"阿嫣,我知道我错了,这些旧事别再提了,雅南也已经原谅我,我们来接她回家,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王楚嫣抛下矜持,朝刘彦怒道:"往后?刘彦你是不是经常发誓,却始终未能做到?我真庆幸当初没有嫁给你,你懦弱犹豫,担不起一点责任! 你曾经说,与郑姑娘的婚事亦是父母所逼,你就不该成亲,将郑姑娘拉入火坑! 她那会儿是多么心仪你,敬重你,将一生托付于你,你对得起她么?! 她现在能不能熬过这一遭也是吉凶未卜!"
刘母见王楚嫣骂自己的儿子,气得火冒三丈,哆嗦着抬手指向她:"王楚嫣! 我就知道遇见你没好事情,幸亏当年我们明智拒亲! 雅南是我们刘家的人,今儿你们若敢不放人,我立马派人告去开封府! 走,我们去找人!"
赵浅真回神喝道:"谁敢胡来! 这是我们赵家医馆,最不济,要走还是留下来,这事也该郑姑娘自己决定!"
刘彦逼近一步:"那好,浅真你先带我们去看雅南,我来亲自问她!"
"不用问了,郑娘子若是离开医馆,必死无疑。"
王昂大步走来。
他头戴展脚幞头,穿绯色官服,气势冷峻,其他人不由地让开道。
商人之家再怎么钱财丰厚,见到做官的文士都要低头恭敬,何况这位还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状元郎。
刘彦认得王昂,殿试之前因为纠缠王楚嫣,他就被这位王公子打了一拳。刘彦记恨在心,却也铭记王昂的威胁,旋即后退。
王昂径直走到王楚嫣的身旁,又与赵浅真对视须臾,用眼神示意她们安心。
"我刚才在后头都听见了,郑娘子这事,人命关天,而且还涉及母子俩人的性命,你们刘家亏待郑娘子,如今已是有目共睹,你们若一意孤行要将郑娘子接回刘府,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刘家绝逃不过罪责!"
忽尔,王昂转身看向另一边:"你是郑娘子的女使?出来吧。"
环环诚惶诚恐地从廊柱后方探出头来,彼时众人才注意到这个细节,原来环环躲在那儿已有多时。
王昂神情肃穆:"你实话实说,告诉大家,郑娘子的真实心意。"
环环不敢隐瞒,如实坦白:"适才,我出来时见到这儿发生的事,赶紧回屋告诉夫人,她说……"
刘彦忙问道:"她怎么说?"
环环垂眸,身子发颤:"夫人说,不想回刘府,还说,倘若这回她能活下来,她想,不不,她是当下就想,和离……"
刘母大嚎一声:"这怎么可以! 她肚子里的是我们刘家的子嗣! 自从她来我们刘家,成天一副千金大小姐的脾气,骄矜高傲,咄咄逼人,都是她害了我儿!"
刘彦愣怔半响,倏然癫狂痴笑,踉踉跄跄地跑开:"雅南,是我对不起你! 都是我应得的,我对不起你! 我对不起你!"
"彦儿,彦儿!"
刘家父母回神后,与侍从追了去。
王昂与赵浅真交代几句,随后,他牵住王楚嫣的手:"我们回家。"
回到家中,王楚嫣扑入他怀里,啜泣道:"叔兴,你不是能够未卜先知么?你说说,可怜的郑姑娘能不能熬过此劫?"
王昂捧起她湿红的小脸儿:"楚楚别哭。" 他温柔地替她擦净眼泪,"只要郑姑娘想活下去,并且足够爱她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或有可能,何况,还有浅真这么好的医师在呢。"
第58章 和解 夫君对其他女人从不多看一眼,缘……
宣和二年, 冬末初春,汴京又一度飞雪如絮,天寒地冻。
孙羊正店最好的一间酒阁子里却是其意暖暖, 其乐融融。
"怎么还没来?" 孙若熙穿着镶珍珠的红罗裙, 头簪绢花, 时不时心急火燎地走到外面张望。忽而, 她兴奋尖叫,"来了, 来了!"
王楚嫣快速走到珠帘旁,随孙姑娘一同翘首。
不远处,赵浅真与环环扶着郑雅南缓缓走来。
王楚嫣笑颜莞尔, 欢声唤道:"你们可来了,雅南往这边走。" 她将郑雅南请到最宽敞的位置,椅子上面置有一席绣花软垫,"快坐下歇歇。"
继而, 王楚嫣往环环的怀里瞧看, 忍不住抬手摸向襁褓中那个粉嫩粉嫩的婴孩:"怜儿,怜儿好可爱哦。"
二个月来, 在赵浅真的悉心医治下, 郑雅南母女总算熬过鬼门关。
这个小生命降生于一月前, 正好是宣和元年末, 属于老天垂怜, 亦是众人的真诚祈盼, 因而被赐名"怜怜"。女娃五官精致, 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嘴, 与郑雅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彼时,郑雅南煞白的面容抹了些许胭脂,穿着偏爱的郁金黄衣,发髻高高挽起,缀了珠钗与红梅,在色彩衬托之下,精神看似还不错。
郑雅南温柔浅笑,让王楚嫣抱一抱娃儿,并举起怜怜的小手送往她的手心里:"怜儿,这是你的王姨,你见过许多次了,朝她笑一笑?"
怜怜真的笑了,扑腾小手小脚,可爱极了。
王楚嫣心花怒放地看着水灵灵的娃儿:"怜儿真乖,最是惹人怜爱。" 话语间,她下意识地思及自己,成亲至今还未怀上…… 她的继母张巧金成亲不过半年,也有喜了。
"阿嫣,你也坐。" 郑雅南客气招呼王楚嫣,俩人之间的恩怨在这遭生死关口算是彻底放下了,成为好姐妹。
继而,郑雅南抱回怜怜,搂在怀里又哄又逗,幸福之情跃然于颜。郑姑娘的身子虽然有所康复,行动依旧不便,也抱不得重物,还需修养调理好一段时日。
赵浅真默契地坐在旁边,少顷,从郑姑娘那里接过娃儿:"轮到我抱抱喽! 小怜怜,赵姨与你玩好不好?让你阿娘歇息下。"
郑雅南轻轻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哪能那般脆弱?"
赵浅真扬眉看她:"稍有恢复,又要逞强了?你先喝些茶水,把真方活血丸吃了,乖乖听我话。" 她谆谆叮嘱。
"遵命,赵医师。" 郑雅南眸光微漾,满含敬爱地看着赵浅真,伸手替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骄傲的郑姑娘在赵医师面前,变得十分温柔乖顺,一口一声遵命。
赵浅真的脸微微泛红,伸长脖子看向旁座的王楚嫣:"阿嫣,你替我看好雅南,我与小怜怜玩一会儿。"
"遵命,赵医师。" 王楚嫣俏皮模仿。
赵浅真轻嗔:"你们这些小丫头。" 她垂眸浅笑,继续逗玩怀里的怜怜。
王楚嫣挽唇,随即给郑雅南递上热茶,敦促她吃完药,与她聊起话儿。听闻郑雅南准备离开京城,王楚嫣心里不舍,踌躇问道:"你真的要走么?现下出行不便,要不开春后再作打算?届时身子也能再养好些,还有,若熙的婚事也快了。"
前不久,郑雅南的父母来到京城,郑漕司得知女儿所受的种种委屈,怒火中烧,当即威迫刘家和离,要将女儿接回岭南。
郑雅南点了点头:"嗯,必等若熙妹妹成亲后,我极想看她穿嫁衣,并且亲自祝福她。那时,春暖花开……" 她亦不舍地看着王楚嫣,"之后回老家,我会安心度日,抚养怜怜。只是,离开京城,我会很想念你们,谢谢你们……" 郑姑娘眼眶湿润,少顷,又转头看向赵浅真,"浅真,你是我和怜怜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感激不尽,我……"
赵浅真"哎呦"一声,佯作轻松地调侃道:"好了好了,这话儿我每天听,听得耳朵也长茧了,为医者治病救人,乃天经地义之事。" 暗中,她噙住眼泪,双臂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小娃,"怜儿满月喽,今日咱们即是弥月之喜,也庆祝你孙姨姨的定亲,双喜临门。"
"来了,来了!"
彼时孙若熙又笑盈盈地走回酒阁子,身后是赵太丞父子,她一边躬身请赵太丞入座:"赵伯伯请上坐。" 一边牵住赵卿成的衣袖,"倾城哥哥,我们坐一块儿。"
赵卿成年末回京,与孙姑娘确定心意,遂向孙家提亲。
孙家父母起初不情愿,但在王楚嫣与王昂的劝说之下,特别是王昂将道士曾经所解的生辰八字重新分析,并将孙姑娘嫁入皇宫,或者嫁给赵卿成的利弊详解后,孙家父母放下天潢贵胄之梦,最终接纳并祝福这对有情人。
少顷,孙家父母兄弟,王员外与张巧金等人也都陆续抵达。
众目睽睽之下,赵卿成不好意思与女子拉扯,低头在孙若熙耳畔道:\"妹妹,别人都看着呢。"
这位情哥哥本想让她矜持些,谁知,孙姑娘捏着小拳头捶了他几下,一边捂嘴笑,一边踮脚也对他耳语道,"我们都快成亲了,哥哥羞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看就看呗!" 孙姑娘干脆挽住他的手臂,快乐地扭了扭身。
赵卿成无可奈何,便由她挽着手臂,与众位互相问候。
不久,王昂也来了,与众位招呼后,坐到王楚嫣的边上,同她含笑相视,并伸手到桌下方,暗戳戳地握住她的手。
王楚嫣微羞地觑他一眼。
王昂唇角愈扬,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继而与她十指相交。
俩人的心跳由指尖传递给彼此。
待来人到齐,酒保快速摆上最好的银制或琉璃注碗、盘盏、果菜碟子、水菜碗。随即,他们各自双手叠起十来个碗碟送上桌,从五颜六色的花果看盘,直到精烹细制、琳琅满目的正菜,其中少不了上好的肥羊肉、涮兔肉、蟹黄馒头、还有调以盐梅姜橙的肉肥膏美的洗手蟹。
众者觥筹交错,喝到尽兴时,男子们轮流举杯劝饮,女子们欢悦地哼起歌儿。
外面是冷飕飕的漫天风雪,屋里是热乎乎的美酒佳肴,热乎乎的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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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开春后,郑雅南将离开京城,孙若熙也会跟着赵卿成去到边疆一段时日,思及这些,王楚嫣莫名伤感。
春天不远了。
今晨,王楚嫣取来那件王昂偏爱的鸦青色鹤氅,一边为他披上,一边说道:"这件氅衣旧了,改日我去里城给你做件新的。"
王昂摇摇头,略微俏皮地勾起唇:"我就喜欢这件,因为,它独一无二。" 他翻开氅衣内侧,寻到腰际处那颗心型补丁,用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轮廓,"除非,新衣裳与这件一模一样,并且也有这么个你缝制的小东西。"
这个补丁是两年前的事,那会儿他们相逢于飘雪的立春。
与这人处久后,王楚嫣发觉他看似板正清冷,特别对于外人,而私底下却喜欢拿她逗趣儿,且记得曾经所有的点滴,甚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比记性,王楚嫣定然比不过这位强记博闻,过目不忘的状元郎。
不过,若是比撒娇……
王楚嫣捏拳轻轻捶在他胸口,笑嗔:"哪有故作破烂的新衣裳?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让人笑话我王楚嫣不会照料自家夫君。"
王昂凝眸,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怎能叫破烂?这叫,睹物兴情,感今怀昔,念兹在兹,故我依然。" 他浅笑着,继而捧起王楚嫣红晕的小脸儿,"这还叫,心心相印,卿卿与共。"
每日离去之前,他都会在王楚嫣的额前或唇间落下一吻,像是眷恋的仪式,日复一日。
今日他的吻越发悠长。
王楚嫣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心里又软又甜,暗自道: 这下完了,比撒娇也比不过他了。
她一双秋水清眸,总能因他泛起旖旎的涟漪。
俩人走到屋外,依依不舍地道别。
忽尔,王楚嫣发觉夫君脉脉的目光移开了,眉头微蹙地看着另一处。
王楚嫣随他望去。
一位年轻侍女正在庭院修剪花木。
"那位姑娘," 王昂顿了顿,迟疑地问道,"像是新来的?"
王楚嫣微怔,夫君对其他女子从不多看一眼,缘何注意她?
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很水灵,穿着葱绿长袄,站在红梅树下,动时腰身柔软,许是劳作时不慎发髻散落,她乌亮的长发于风中飘扬,好看得更如一个昭示春天的小精灵。
蓦然,王楚嫣心里生起一股淡淡的酸楚:"是,前些天刚过来的。"
"什么来历?" 王昂追问。
"她叫小樱,刚过及笄之年,是我从牙人那儿雇来的,她善园艺,现下冬末初春,我就将庭院的打理交给她,然后让她协助香儿其他一些事。" 解释之际,王楚嫣的语调也带上若有若无的酸涩。
人是她选的,因为这个姑娘向她哭诉,说家人要将她嫁给一个年老病重的官人做妾生子,用来冲喜,恳请王楚嫣暂且收容。
小樱发觉他们的瞩目,转过头来,抬手撩了撩长发,莞尔一笑,朝他们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