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又是一个大惊,细思量后,沉痛叹道:\"自燕京战败后,据我所知,父皇万虑千愁,也曾几番召见赵良嗣、马扩等人,诚恳询问边疆之事。可是父皇他,也容易一时冲动,不切实际,遇事举棋不定,拖延观望。目前那些朝堂重臣,各个聪颖过人,却彼此勾心斗角,玩弄权术,若要依靠他们来治国救国,便是百无一用!"
王昂十分认同,提醒赵楷:\"还有郭药师,亦是叛辽降宋,如今眼见张觉被杀,郭药师定将猜疑,假如金人也要求我们砍下他的脑袋呢?他必不想步张觉之后尘。对于郭药师,也需防患未然!"
因果错综复杂,但在王昂言来,又是环环相扣,清晰在理。
\"大错铸成……\" 赵楷一点点地收敛心神,问道:"事已至此,大宋社稷还能救否?"
"能!" 王昂斩钉截铁,少顷,话锋一转,"但,此前,还要完成一件至大,至为艰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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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犯宋,徽宗退位 #
宣和七年,金君完颜晟登基迄今两年,对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曾将燕云七州归还大宋之事如鲠在喉,碍于辽国未平,完颜晟等候时机。
二月,辽天祚帝被俘,金国再无后顾之忧。
十月,完颜晟下旨,果然以纳平州之叛军张觉为理由,举兵伐宋,浩荡南下!
金军兵分两路,完颜宗翰统领六万西路军,出大同府,欲攻太原,为阻断西北宋军的援京之路;完颜宗望统领六万东路军,攻燕京。
很快,金军长驱直入,夺城略地。西路军临至太原城下,宋将王禀领军死守,暂且挡住了金军。完颜宗望率领的东路军逼近燕京府,辽降将郭药师率军迎击。
正如王昂预言,鏖战不久,郭药师反戈,成为金军的前锋。
十二月,势不可挡的金军距京城仅余十天路程。
满朝惊恐。
徽宗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在群臣的劝说下,又作"罪己诏",然而为时已晚,未能阻挡金军进攻的步伐。
郓王府内,王昂陪在赵楷身边,看他绘一副花鸟图。
怪石嶙峋,雀鸟精致,却有一地的落花。
"华美之中透出的悲凉,凋零的沧桑,我似乎体会到了。可是,我宁愿不要明白这种体悟。" 郓王楷落下最后的笔墨,似在无形的风中卷起几片残花,继而缓缓搁笔。
王昂全然明白,复道:"有回我们下棋,臣说,如若哪一天,殿下真的被命运推往浪尖…… 郓王殿下,时候到了。"
当初,王昂的一个大目标,既是趋势于王黼等人,直到扶持郓王楷入住东宫,成为太子。然而去年十一月,太宰王黼被罢相。事情说来好笑,有天,王黼邀请官家去府里,观摩堂柱子上神奇长出的灵芝,官家这才发现,王黼与梁师成的府邸仅一墙之隔,并且俩人还在墙上开门,往来密切。徽宗猜疑他俩结党营私,觉得受到蒙骗,彼时,李邦彦趁机进谏,罗列王黼的种种劣迹,王黼倒了,这一倒,让赵楷失去朝堂最大的支持。
静默片刻,赵楷将眸光移向王昂,带着暴风雨前的异常的平静:"王叔兴,本王不会退却。"
王昂嘱咐道:"之前我们筹谋了三种可能,无论哪个,郓王殿下只需记住一件事,我们扪心无愧,所作一切皆是为了一个目的。"
赵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彼时,宣和七年二十日。
赵楷走上飞桥,所有皇子中,惟独他能够自由出入宫闱,这座连接郓王府与宫内的悬空长廊是徽宗为他而建。
福宁殿内。
徽宗听闻赵楷前来,旋即召他入内,倦容现出惊喜,朝他伸手:"楷儿,你怎么来了?快过来。"
不过几日未见,父皇躺在龙榻上,憔悴的容颜带着死气沉沉的病意,赵楷的心一紧,疾步迈去,跪在龙榻前:"孩儿想父皇了。"
徽宗默默打量这个最疼爱的皇子—— 赵楷跪着时也身姿高大,需要仰头去看。蓦然,徽宗抬袖拂泪,哀声道:"一转眼,楷儿也是长大了,真正长大了。" 他抬手让赵楷平身,坐到龙榻旁侧。
自从金军南下,徽宗日夜惊魂,痛苦万状,此时极度想念往昔的美好,便与赵楷絮叨,他们父子俩一同琴棋书画,促膝长谈的好光景。
"可是,怎就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话锋一转,徽宗睁着悲切的泪目,"我没想到,金军真的临近开封府了…… 如今我是一筹莫展…… 我怕,倘若大宋江山真的毁于我手中,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哪!"
"近来有些朝臣,对我软硬兼施,劝我退位……" 徽宗握住赵楷的双手,想从儿子那里得出个缘由,"楷儿,你实话告诉我,我真的不是个好皇帝么?"
瞬间,赵楷双眸湿润:"父皇,自古君臣相依,贤君良臣,国泰民安,我们大宋落到如今这般局面……" 赵楷欲言又止,抱住泪如雨下的父亲,"可是,在孩儿的心目中,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楷儿……!" 徽宗一声哀恸,越发心如刀割,"原本我想让太子任开封牧,暂且代我理政,可那些臣子硬是逼我传位太子,说如此才能招徕天下豪杰,收将士心,前来勤王……"
徽宗泣不成声,少顷,凑近赵楷耳畔:"楷儿,你跟着爹爹,我们尽快,一同离开京城。"
赵楷湿润的眸子露出失望,低声问道:"父皇真的打算南逃?"
"嘘。" 徽宗觑向四周,担心打草惊蛇,"我做不了主了,既然他们拥护太子,这份重任,就让桓儿担去罢。"
徽宗也知,那些大臣逼他退位,辅太子登基,是想借新君改变国家现状,重振人心。
其中,李纲是重要促使者: 今年七月,李纲受召回朝,任太常少卿。金军南下时,他呈御戎五策,后还刺臂血书,力劝徽宗禅位。李纲自来拥护太子赵桓,认为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可守宗社。
可是,太子他……
郓王楷从龙榻旁抽身,跪地磕头:"儿臣仅有一个请求,望父皇赐恩。" 赵楷无比郑重地望向父亲,"请父皇将皇位传给儿臣,儿臣必定全心全力,为父皇守住宗社,保全大宋天下!"
此前,王昂告诉过赵楷,十二月二十二日,徽宗经不住几位重臣的软磨硬施,泣泪召见蔡攸等人,最终决意退位,当场由给事中吴敏写成诏书。二十三日,徽宗召太子赵桓,宣布禅位,太子深知事关重大,几番涕泣推辞,最后还是披上龙袍。那次,郓王赵楷也闻讯赶至,却被守殿的将士拦在门外,仅差了那么一步。
这一回,赵楷提早三天行动。
徽宗原本就想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赵楷,包括这个皇位,但他没料到,此刻赵楷提出请求:"可是,你还非皇太子,不合祖宗之法……"
赵楷应道:"江山若是不保,法有何用?! 请父皇速传太子,我要与他当面对峙! 父皇可亲眼看看,以皇兄那般的性子,能否担起重责?"
否则。
彼时皇城司的所有禁军在等赵楷一声令下,不过还未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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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召见,太子赵桓火速来到福宁殿。
徽宗吃力地撑起身:"桓儿,我诏你前来,是想与你商讨皇位之事,若我打算传位于你?"
"父皇?" 赵桓惊慌失措,旋即跪地,"儿臣不敢当,请父皇深思!"
太子桓对大臣劝诫徽宗禅让之事已有听闻,但真当事情摆在面前…… 当了十年的憋屈太子,偏偏要他在这千钧一发、进退维艰之际,担下如此天大的责任?
徽宗凝视道:"金军临近,危在旦夕,为了江山社稷,朕决定主动退位,以便新帝可以名正言顺地号召天下义士,速来勤王。"
太子桓茫然若迷:"父皇,儿臣未有准备,尚缺经邦纬国之实践,如此关键时刻,儿臣唯恐担当不起!"
徽宗喟然长叹:"这个皇帝,你究竟敢不敢当?"
太子桓泣涕推辞:"父皇不可,儿臣不敢当! 不敢当!"
彼时,郓王楷从屏风后帘走出来,与太子桓一同跪在徽宗面前。
郓王楷:"父皇,儿臣愿意担起重任! 请父皇将皇位赐予儿臣!"
"你…… 赵楷……!" 太子桓一骨碌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来看我的好戏,奚落我?"
郓王楷掩饰忧伤的眸光,佯装淡漠地问道:"皇兄,这个皇位,你扪心自问,真的想要么?"
太子桓被他彻底激怒。
从小到大,这位三弟享尽父皇的所有宠爱,让父皇为他屡次破例: 皇子不兼师傅官,然而赵楷十五岁时官拜太傅; 宗室不领职事,但赵楷成为提举皇城司。
难道,就连这个皇位,父皇也是在探试?
太子桓怒喝:"赵楷,我平生最厌恶的人就是你!"
郓王楷故意挑衅:"皇兄厌恶我甚么?可敢在父皇面前说清楚?"
太子桓瞥了一眼垂首沉默的徽宗,破天荒地鼓足勇气,指着赵楷言道:"你确实才华横溢,但也骄纵狂傲,穷奢极侈,你以为你得了皇位,定能做得比我好么?!"
彼时几位大臣闻讯赶来。
郓王楷走向守殿的侍卫,出其不意地抽出侍卫的宝剑,指向太子桓:"皇兄,你敢不敢,今日,就在父皇,还有这些臣子面前,我们一决高低,以胜负博皇位?!"
"可!" 太子桓也顺势从一位近身阻拦的禁卫那里夺来宝剑,与赵楷退到福宁殿的后方。
在场的大臣与内侍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阻止。
"哎呀,使不得! 使不得啊!"
"刀剑无眼! 太子殿下,郓王殿下! 快且住手!"
两位皇子同时喝退他们。
徽宗傻了眼,适才赵楷让他别插手,静观且是,没料到儿子们动起刀剑来?徽宗一声呜呼,晕厥过去。
彼时,王昂也在,知道郓王楷要走那步万不得已的险招。
冬日微弱的阳光掠入殿内,照在王昂苍白的脸上,也照在两位皇子旋起的刀光剑影中。
郓王楷的剑术胜于太子桓,然而太子桓过于愤怒,丝毫不甘下风,拼尽全力抵挡并做反击。
咔 ——
最终,太子桓的长剑划过郓王楷的手臂,与此同时,郓王楷击掉太子桓手中的剑。
落剑敲在冰冷的地面,清脆的余音萦绕于空旷的大殿。
"皇兄,你觉得,谁赢了?"
太子桓双眸充血,一番怒笑:"赵楷,你真以为,这个皇位是我的梦寐以求?只不过,我生来就是皇长子,倘若被人赶出东宫,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何等感受?你肯定从来没有替我想过! 你已经拥有一切,可是还不够,还想要我的太子之位!"
"一直以来,我赵桓活得谨小慎微,你们喜好的富贵奢华,我没多享,你们在意的美人佳丽,我不执着...... " 太子的脸庞逐渐露出沉重的悲恸。
"你们以为我看不清么?! 之前京城洪灾,我也是被人推上城楼,设法退水,可笑,太可笑了! 受人摆布,够了,我真是受够了! 我不愿意,这一辈子,仅当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太子桓倾泻心中的愤懑,这一瞬,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淋漓!
他还要说!
"倘若,我接受皇位,守不住京城呢?" 太子桓凄楚地笑起来,"是不是,我赵桓还会背负千古骂名?! 我一堂堂太子,竟然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抉择......?! 我不要,不要再受你们的摆布!"
郓王楷蓦然扬唇,似乎等到了该来的结果,手一松,宝剑滑落。
"皇兄...... 我从未恨过你,反而,我曾经时刻冀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一声皇兄极为悲切,郓王楷噙住泪水:"倘若,皇兄真心接纳皇位,我赵楷,我的这条命,属于你,属于大宋江山,我定当陪皇兄一同守护社稷,万死不辞!"
太子桓万万没料到这个忽如其来的转变,逐渐冷静。
郓王楷指向落在地面的长剑:"皇兄你愿不愿意,从今往后,我们的剑,共同对着那些正在踏破我们国土的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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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清肃,徽宗潜逃#
宣和七年二十四日,赵桓继位,是为钦宗,御垂拱殿召见群臣。
徽宗成为太上皇,被尊为教主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
改元靖康。
良久以来,佞臣当道,如今新主就位,正是肃清朝堂的良机。太学生陈东率其徒上书,言辞愤切:"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六贼一词既出,朝堂大震。
徽宗的退位,让围绕在其身旁的宠臣失去靠山,各个人心惶惶。
钦宗赵桓论功行赏,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 吴敏知枢密院事; 王昂也被委于重任,提为尚书左丞。此番,赵桓没有报复郓王赵楷,而是摈弃私怨,让他继续掌管皇城司,同仇敌忾,共守京城。
金军那边,郭药师的倒戈,幸好王昂早就知道,之前已分散他的兵力,途中除掉了他。
还有京城西北处的牟驼冈,乃天驷监牧养之地,战马两万匹,还有众多草料,在王昂的策略下,这回总算没有落入金军手中。
不过,金军愈渐逼近。
身为宰执的白时中、李邦彦惶恐不安,劝钦宗暂且避一避,甚至思量迁都之举。
"陛下万万走不得!" 李纲全心主战,险些又要刺臂血书,"大宋宗庙社稷、百万都民皆在京城,陛下怎能离开?! 当务之急,乃加固城防,厉兵秣马,等待勤王之师!"
王昂鼎力支持,言道:"金人的西路军受阻在太原,现下,完颜宗望率东路军五六万人,渡过黄河,孤军深入,所携粮草不多。我们这边,城内六七万禁军,城外,种师道都统率十万西军正在火速赶来,还有数万各路勤王之师,少之也有二十万! 届时对金军内外夹攻,定能大胜!"